当代文学史中,向来都是以表现汉民族生活的作品为主体,以边疆为题材的作品只是点缀。进入新世纪以来,一股边疆书写热潮相时而动。在这个物质主义甚嚣尘上的当下,边疆书写最为流行的是奇观化视角,借用神神道道的故事“消费”边疆。公安作家并没有迎合潮流,也就是没有迎合外界的“窥视欲”与“猎奇心理”来满足庞大的图书市场需求,而是坚守价值立场,真实地描绘边防警察的生存状态,颂扬警察意识,大力弘扬人民警察“忠诚、为民、公正、廉洁”的核心价值观。
我单知道在众多的公安作家中,白桦是最早将少数民族生活和边防反特生活结合起来进行艺术表现的作家。在我所读到的21世纪公安文学作品中,发现北京张西和云南杨佳富笔下的文本侧重于书写边疆题材。如果说前者专注于描绘西北部人民警察的反恐斗争,后者则着力于讲述西南部公安边防武警的缉毒故事。杨佳富的长篇小说《边关冷月》之所以获云南省第四届文学艺术政府奖,自然有其获奖的理由。在边疆题材热潮中,优秀的作品绝大多数出自汉族作家之手,鲜见本民族的写作者,杨佳富可谓本民族写作者的杰出代表。作为一名少见的彝族公安作家,他以内部人的视角,和边疆生活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的隔膜感。因此,写出的作品才显得真实可信。
文本塑造云南勐岗边防检查站站长雷龙这个边防战士,丰富了公安文学人物的画廊。雷龙这个人物是否生命力永存,还要靠时间来检验。其命运颇具悲壮色彩,方能打动人心。为了禁毒事业,他坚决抵制糖衣炮弹的诱惑,严格执法、不徇私情,最后落下个抛妻别女、背井离乡、遭致同事们误解的结局。在异国他乡,肩负重任、胸怀韬略的他好几次险些赔了性命,但是他忍辱负重,不改初衷,誓死缉毒,顶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深入毒枭老巣之后,逢场作戏、灵活应对,与各类犯罪集团巧妙周旋,最后,与国际禁毒组织一道终于将罪大恶极的毒枭绳之以法。
一身正气的雷龙即使被人陷害,被迫转业,离开了心爱的边防岗位,仍然无怨无悔地忠诚于祖国,铲除毒品的雄心壮志仍然没有泯灭。特别是到了缅甸之后,爱国主义情怀在他身上更是进一步得以彰显。他身怀造福人类、消灭毒品这一伟大的理想,万死不辞,的确令人动容。为了表达对祖国的一片赤诚,在暗探密布,数双眼睛紧盯的情况下,他只能通过朗诵岳飞的《满江红》这种方式间接地向昔日的战友传情达意,表达自己对祖国的赤胆忠心。《满江红》本是一首气壮山河、传诵千古的名篇,表现了诗人大无畏的英雄气慨,洋溢着爱国主义激情,被作者杨佳富镶嵌在作品中,增强了互文性,丰富了文学性,让浩然之气在文本中处处可闻。窃以为,杨佳富希望通过雷龙这个英雄形象的写作,展示一种可资比照的人生力量与人格高度,给当下颓废、疲软的生活注入阳刚之气,给信仰迷茫的当今社会奉上一盏灯,无怪乎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在参加韩日中东亚文学论坛上发言的题目就是《文学是灯——东西文学的经典与我的文学经历》。
《满江红》上片通过凭栏眺望,抒发为国杀敌立功的豪情,下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小说中省略的正是作家所要传递的主旨,即表达雪耻复仇,重整乾坤的壮志。是的,由于雷龙安排工作失误,使得年轻的武警夏思雨及两名武警战士意外牺牲,从而背了一个记大过处分,接着是内鬼作祟,使他背着受贿巨款的污名,不堪其重。在遭受系列打击、挫折之后,雷龙这条硬汉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像当年的岳飞一样,胸怀报国之志,单刀赴会,远走他乡,与内地公安边防一道,甚至与邻国警察一道齐心协力,共筑禁毒长城,打了一场人民的禁毒之战,终于报仇雪恨。
作家杨佳富的可贵之处是除了讴歌爱国主义之外,还高扬了国际主义,足见其眼光与胸怀。如文尾“中、缅、老、泰四国联合缉毒,金三角的几个大毒枭相继落网,中国政府开展的为期三年的禁毒人民战争取得了辉煌胜利。”如果作者一味地谱写中国形象,而忽视他国的合作与力量,那就是狭隘的爱国主义。
《边关冷月》主要内容概括为描绘边关风云,颂扬缉毒先锋。尤其雷龙这个拼命三郎是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民族英雄代表,从他身上反映了时代生活本质,并表现这个时代。他不是一个孤胆英雄,而是一定阶级和倾向的代表,因而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定思想的代表,代表着先进文化前进的方向。
在雷龙这个典型人物身上寄予了作家杨佳富的理想。那么,他又是如何塑造这个人物的呢?仅仅是通过引人入胜的曲折情节么?非也。我个人认为,除了用侧面烘托的手法之外,更多的还是借助互文写作手法。
小说中互文现象频频出现,上面提及的《满江红》也在互文之列。朱力亚·克里斯蒂瓦(Julia Kristeva)提出的互为指涉(intertextuality)这一术语,表示任何一部文学文本“应和”(echo)其他的文本,或不可避免地与其他文本互相关联的种种方法。这些方法可以是公开的或隐蔽的引证和引喻;较晚的文本对较早的文本特征的同化;对文学代码和惯例的一种共同积累的参与等。作品开篇就写到“明朝著名诗人杨升庵,殿试夺魁之后……”中国文化河床中有深远影响的人名、地名等,因为在各样语境中被反复地使用,其基本固定的意义不断被强化,其中不少已经具有含义丰富的原型色彩,在这个文本中再度形成暗示和互文现象,营造了全篇总体的悲壮氛围。诗人杨升庵的命运隐喻着雷龙的人生之路荆棘丛生,袁崇焕被凌迟隐喻雷龙是被冤枉的。
以罗兰·巴特等为代表的后结构主义理论家认为:作为语言的艺术文学并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语言部落,它的存在与历史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边关冷月》中的古典诗词和现代歌曲被组织到情节进展中,起到了刻画小说中主要人物性格的作用,传达出的是复杂苦涩的人生况味。如文末诗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与前文相成互文。如雷龙在缅甸望月思故乡,“离开军营已经好多年了,每当中秋明月高悬的时候,雷龙都会记起边关的军营。那里有你有我有他的父亲、兄弟、妻子和女儿,无怨无悔,正在用寂寞和孤独托起繁荣和昌盛。他们守望着明月,如同守望着慈祥的母亲和知心的爱人。”这些古典诗词溶解到叙述中,与小说结构有机统一、水乳交融,加重了小说含蓄蕴藉的味道又没有累赘炫耀的毛病。
该小说真实地记录边关风云,对缉毒勇士致以崇高的敬意和由衷的感佩,并大力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连许多缅甸人都通晓中国民俗风情,如谢老妖还知道“小兔乖乖,把门开开”,还晓得《红楼梦》等。如此写作,可以增强民族自信心,长国人志气。
遗憾的是在写缅甸海关时,杨佳富似乎用一种后殖民主义眼光来叙述(但愿是我的错觉),这是需要警醒的。如“班腊海关,一块中缅英三国文字书写的’班腊海关’小木牌歪歪扭扭地挂在墙上,泥垢糊满。”接下来是写海关办公条件糟糕,与普通农家没有区别,没有一点现代气息,薪水忒低,甚至有时用粮食代薪,行政体制还沿袭家族制等。整个海关给我的感觉是笼罩着“荒原”意识,其工作人员都配不上崇高、正直、理性、文明等字眼。雨果说:“发现世上只有家乡好的人只是一个未曾长大的雏儿;发现所有地方都像自己的家乡一样好的人已经长大;但只有当认识到整个世界都不属于自己时,一个人才最终走向成熟。”因此,杨佳富在以后的写作中既能够“各美其美”,认识到自己本土文化的好处,又能够“美人之美”,认识到别人文化跟自己的文化一样好,才能实现“美美与共,共下大同”之局面。尽管实现这种局面是乌托邦,面对贫穷与落后的景状时,作家用富有诗意的笔法来描绘,那不更美妙么?如此这般,就不会有戴有色眼镜看世界之虞了。(注:杨佳富的长篇小说《边关冷月》,于2008年6月由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
附杨佳富小传:杨佳富,男、彝族,彝名乌蛮兹佳,武警云南省公安边防总队创作研究室主任、《边防文学》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作家协会理事,云南省作家协会理事。已出版文学作品32部,代表作品有独创10部保卫中华系列长篇报告文学丛书和边关系列长篇小说丛书,获全国、省级文学艺术奖50多次。其中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大缉毒》2005年获第八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反偷渡》《中国大缉枪》、长篇小说《边关流星》2003、2005、2009年分别获公安部第七、八、十届金盾文学奖;长篇小说《边关冷月》获云南省第四届文学艺术奖等。参加编剧和根据其长篇小说改编的电影《边检站》和电视连续剧《迷局》、《红蝎子》、《军人荣誉》(获2007-2008年度全国法制题材优秀电视剧二等奖)、《英雄荣耀》、《带泪梨花》等已在中央电视台等全国各电视台热播。1998年因担任全国禁毒展览总撰稿和策划,受到参观展览的江泽民、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赞扬和接见,受到公安部记功表彰,曾5次立二、三等功。
作者简介:张友文,笔名碰乡、永伏,湖北省荆州松滋市南海镇永福村人,系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现任“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网站“文学评论”版主。供职于湖北警官学院,三级警督。出版两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点击公安文学》(全国首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和《聚焦公安文学》。
(编辑:邵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