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有限的观影经验而言,看《碧罗雪山》,让我恍惚以为是在看伊朗电影。
这当然首先是因为片中的方言,我完全听不懂。《碧罗雪山》的故事发生在怒江边的一个傈僳族山村里,演员全为附近居民,片中出现了多少句汉语屈指可数。但这方言不会为欣赏影片增加隔阂,反而增加了因文化差异而生的宽容和好感——因为我不可能听出来傈僳族人说的对白,语气是否贴切,用词是否恰当,以及由此折射出的剧本是否贴地之类问题。
说这些,并非是要否定《碧罗雪山》,恰恰相反,它是我在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看到的最出色的中国电影——这也是我想起伊朗电影的原因。我并不知晓伊朗电影的全貌,和多数影迷一样,我看过的伊朗电影,以阿巴斯的多数作品为代表,比如《白气球》、《小鞋子》等通俗名片,深入人心。就语言来说,《碧罗雪山》和伊朗片对我没差别;就气质而言,《碧罗雪山》让我想起伊朗电影的清新质朴——这正是当今绝大多数中国电影所缺乏的。
文化差异并不总是增加好感,能跨越文化差异的影视作品,往往核心叙事、人物心理逻辑简单,放诸四海,大家都懂。《碧罗雪山》正是如此:片中的村民,奉熊为祖先,但熊却常常毁坏庄稼,咬死牲畜;政府希望村民搬去山下,可以不受熊的骚扰,但村中长老却一直不同意——仅此一层故事背景,就既有传统文化的奇观性,又有现代文明与之的冲突,通俗简明。而编导刘杰的出色之处,在于不断展现这种矛盾的丰富性:村中人不能猎熊,不仅因为熊是祖先(如果被熊所伤,会被认为是恶人,所以祖先才会惩罚你,在村里抬不起头),还因为私藏枪支违法,以及熊是国家保护动物;而他们要搬走,也是因为环保主义者“把熊看得比人金贵”。
由于影片跨文化的题旨,冷静呈现的手法,加上画面很美、人物纯朴,不少人将其称之为“原生态”电影。但我实在有些反感这个已被商业化玷污的词,更何况《碧罗雪山》也并非那么简单。它的表现手法是自然主义的,但其实充满技巧。仅举一例,木扒的妻子过门后,晚上和木扒的妹妹在篝火边玩镜子,木扒发脾气,说:“我娶你干嘛啊?我是为谁娶的老婆啊?”之后木扒的妻子放牛时,牛掉下山沟摔死,她因此被木扒的父亲大骂。木扒二话不说拿出四千块钱,让父亲拿着别再骂人——老爷子立刻喜笑颜开,说那快去弄点牛肉来吃吧(这里全场爆笑)。而没过多久,木扒的妻子就大了肚子……没有一场戏表现木扒的妻子从不愿同房到小鸟依人,但风轻云淡下,其实都是故事。更别提木扒给父亲的钱,正是他偷红豆杉树皮所得,为推动之后的剧情埋下了伏笔。
而片中人物的纯朴,其实也来自导演对非职业演员的出色调动。该片的女主角连电视都没看过,更别说电影了;片中的那些家庭成员,其实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演出了亲人的感觉。《碧罗雪山》在上海电影节拿下评委会大奖、最佳导演奖是实至名归,而评委会特别嘉奖片中的男女主角,则更证明了刘杰的出色。
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是,《碧罗雪山》是广西电影制片厂筹备多年的献礼片。他们能有勇气如此支持刘杰,以毫不主旋律的方式完成这个项目,令人敬佩。当然,也正因其特殊的制作背景,刘杰才有可能获得如此之大的支持——想想那些要从山里走几个小时才能来的演员,想想那些熊的戏,其他人恐怕再难复制了。
不过,放在更大的范畴来看,《碧罗雪山》也并非十全十美——它似乎过于符合此类艺术片的叙事模式了;而片中男主角的哭喊、女主角见到黑熊那一笑的特写,都稍有破坏全片节制的情感表达之嫌。当然,与此次参加上海电影节的绝大多数华语电影相比,《碧罗雪山》的艺术水准明显和它们不在一个档次,高出不止一个级别。
(编辑:王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