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境内的疏勒河故道边,奇迹般地保存着中国长城的前身“塞城”的遗迹,大河两岸还有数以百计的历代古城遗址,这些脱水的城堡,最初都因水而建,因水而兴,最后又都无一例外地因水而废,千百年来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轮回。
根据敦煌遗书记载,敦煌塞城是汉武帝时候修建的,西凉时又重修过,它的总长度不少于200华里。
车子出了敦煌城,向西北进入孟家桥乡,孟家桥是敦煌最北面的一个乡,一出农区,就到了疏勒河下游的盐碱沼泽地带。
李正宇教授凭着多年的考察经验,断定敦煌古塞城就在这一带。
果然,我们在摄像机镜头中看到了北面有一个突出物,很像那个角墩,几经周折,我们终于走近了敦煌古塞城的角墩。
角墩下就是敦煌古塞城的北塞墙,当地群众把它们叫做“风墙子”,因为它一直充当着农田村庄的防风墙,而城墙掩藏的秘密并不为人所知。
李正宇现场告诉我们说:你看这是一层一层的,红柳棒棒子,密密地排列着,它和长城的结构是一样的。
这座角墩是敦煌塞城的西北角墩,当地人叫盐池墩,也叫赵家圈墩,墩台残高8米,东半部已经塌落,整体呈三角形,是目前发现最早的塞城角墩。
我们在角墩下看到了几处燃烧过的痕迹,已经凝结为石,千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紧急情况,曾经燃起过几道狼烟我们已无从知道了。
根据记载,南塞墙应该在城南大约3.5公里处,也就是著名的鸣沙山、月牙泉附近。在那里,我们会不会找到南塞墙呢?
在鸣沙山下的一片空地上,我们果然发现了一道隆起的沙梁。
南塞墙还不止这一段,在距敦煌城60公里的南湖绿洲外围,我们又找到了西凉时期敦煌的南塞墙。
唐人的精确记录在城东20公里外的五墩乡新店台村再次应验了: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被山洪冲毁的东塞墙遗迹。
我们为此请教教授:它和长城起的作用是一样的吗?
李正宇教授回答:是的,长城在北方,主要防止匈奴大部队的入侵,他设在了一道防线外,另外它还为了防止土匪的掠夺,那时候还有土匪,当时的南山北山都有土匪。
塞城最早起源于战国时期,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军防设施,它一般筑于县城、郡城的外围,将城外四郊的农田、草场、村庄通通包围在一个大墙之内,以防范侵扰。近年的考古发现,江苏、浙江、山东、陕西、山西、辽宁等地也有类似的塞城。
敦煌塞城,史书上偶然有些记载,十六国时著名高僧法显取经时途径敦煌,看到过敦煌外围的塞城,《法显传》留下记录:“敦煌有塞,东西可80里,南北40里”。
敦煌藏经洞遗书《沙州都督府图经》详细记录了西汉敦煌塞城的范围,它距州城东22.5公里、西7.5公里、南3.5公里、北17.5公里。
塞城的这一范围恰恰可以将整个敦煌绿洲悉数包围在内,对绿洲内的田亩水道、林草牧苑、村居民宅都可起到有效的防护作用。
李正宇教授介绍说:根据敦煌遗书记载,塞城是汉武帝时候修建的,到了西凉时又重修过,它的总长度不少于200华里,这个工程相当大。
哪里才是让汉武帝松口气的地方,哪里是汉长城的尽头呢?
长城、烽燧、关隘、天田、积薪、狼烟……进可攻、退可守,疏可跑马、密不透风,它和阳关、玉门关一起,组合成汉武帝开拓西域的铁戟。
出玉门关,我们沿着汉长城一路向西,朝着春风不度的大漠深处进发。
车子在根本没有路的羊肠小道上驰骋,过后坑子,从马迷兔到弯腰墩,这就是汉长城的尽头,也是疏勒河终端盆地的东北角——榆树泉盆地。
盆地里沼泽密布,芳草萋萋。据说,当时进出玉门关的商队途经这里,因沼泽阻隔,道路迂折,每每都要迷失方向,就连老马也被搞的晕头转向,莫辨东西,因而就有了马迷兔这个名字。
李正宇教授介绍说:一直往西延伸,延伸到离玉门关大概有40公里左右,就是长城的尽头,长城修到那里为止,再没有继续往西修。
我们问:为什么没有继续往西修呢?
李正宇教授说:因为西边一直到罗布泊几百里地荒无人烟,所以说敌人来侵犯,越过长城的机会不会太多。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杨镰介绍说:在罗布泊地区,我们新发现了一个烽燧,曾经被称为是长城最西的一个延伸点,在小河遗址附近,那是2003年,那个时候还是挺受关注的,都说是长城最西边的一个烽燧。报纸上还争论了好长时间,就说这是不是最西的,能不能算长城。当然不能算长城,但和长城的关系是毫无疑问的,明显的是一个长城的延伸部分。
马迷兔以西,就是湖泊、盐碱沼泽地以及没有水源的沙漠了。大自然形成的这道天堑,让汉武帝省了不少的力,就再也没有往前修,只有烽燧一直向西延伸,这些烽燧沿着疏勒河北岸一路排开,直达西域腹地。
绵延两万余里的汉长城,终于在这里划上了句号。
我们开始寻找一座城,那是一座消失了1000多年的古城——西汉敦煌郡广至县城。
西汉敦煌郡有6个县,其中西部的三个县分别是敦煌县、龙勒县、效谷县,这三个县的位置都已经确定了,在东部还有三个县,就是广至县、冥安县、渊泉县。
李正宇介绍说:这三个县里面,冥安县基本上也算是定下来,渊泉县肯定是在现在布隆基那一带,绝对不会在这里,只有一个广至县始终没有定下来。
一座古代县城不可能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它至少应该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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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世纪80、90年代起,敦煌学家李正宇、李并成教授和安西县的文物工作者进行了十多年的艰苦寻找,最后,他们把目标锁定在敦煌和安西之间的戈壁荒漠中。
没想到,在大戈壁上找一座城池竟然也像大海捞针一样难。
甘肃省瓜州县博物馆馆长李宏伟介绍说:最初我们的线索是从哪儿得到的呢?是从草管处的宁处长,宁处长他有一个航片,从航片上发现有这么个城池,结果前面我们进来4次找都没有找到。
航片上显示的城池,为什么会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那座古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既然航片上确定有这座城池,它就不可能从大地上蒸发掉。
考察队作了更为周密的准备,又一次踏上了这片亘古的荒原,他们下定决心要找回失落的广至城。
李宏伟介绍说:当时兵分三路,我给三路的人员约定,如果城池没有找到,继续搜索是一种手势,如果要集中商量事是另一个手势,如果找到了,用一个手势全部集中。
李正宇介绍说:正是天热,雅丹地带土本来就是白的,再加上反光,天气特别闷热,一丝风都没有,我们都感觉到体力不行了,我都开始感觉到身体发软了,就瘫到地上了。
也许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帝,考察队终于在一片破碎的雅丹地貌中找到了古城遗址。
李宏伟回忆说:那天是我在中路,李正宇教授在东边这一路,李并成教授在西边那一路,结果中路呢,我们向北侧走了不远,很快就发现了城池。
那么,这样一块巨大的绿洲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它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一度消失的汉代广至县,已是一片占地200平方公里的雅丹荒漠,早已成为生命的禁区。
李正宇介绍说:发现出了这个城址以后,我们各人都做了一些判断,我自己判断,我认为这应该是西汉时期的广至县的县城。
从卫星拍摄的画面上,人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在敦煌和安西之间,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辽阔地域,它既不像戈壁,也不像沙漠,显然是被风化的土地,地面支离破碎,沟壑纵横,泛出令人绝望的白色,在它的北部边缘,疏勒河像游丝一样蜿蜒西去,仿佛已经无瑕顾及这片昔日的绿洲,今日的荒原。
据史书记载,在1600多年前,这里是另一番景象:田畴连畔,阡陌交织,绿浪起伏,牛羊遍野,从疏勒河引来的流水,浇灌着这片富足的绿洲。
摄制组在现场发现了窑址。
记者在附近捡到一块磨盘,李宏伟告诉我们说:这是汉代的石磨,标准的石磨,用了很长时间。
十余年间,数万人在疏勒河上中游大量开荒种地,致使下游来水急剧减少,广至绿洲从此走上了穷途末路,居民流离它乡,田园逐渐荒芜。一个本来人丁兴旺的县城,渐渐“付与荒烟漫草”。
李正宇认为,就是这么些水,你上游用了,下边必然要减少水量了,所以说下面的水逐年减,人们都不得不流亡他乡,这个地方自然就废弃了。
勉强支撑到北周时期,存在了600多年的广至县便消失了,一片富饶的绿洲很快沦落为寸草不生的雅丹。
李正宇说:这是由于不适当开发,上游过度用水造成的一种教训。
还有学者认为这里应该是巴州古城,真正的广至县城还在截山子以南的踏实绿洲上。
这座古城是不是广至县城,目前还存在争议。
然而,由于不合理的开发利用疏勒河水资源,导致一块巨大的绿洲连同一座繁华的县城被风化,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疏勒河故道边,被风化的古城并非一个广至城,在2000多年的漫长岁月中,整个疏勒河流域就有近100座古城池被废弃。
其中,汉唐古城40多座,西夏到清代的古城50多座,朝代序列基本完整,这些脱水的城堡构成了全国少有、全世界也数得上的大型古城遗址群落。
西北师范大学教授李并成认为,可以说整个疏勒河流域就是一个宏大的古城遗址的博物馆,这在全国其它地方都没有像我们这个流域如此众多的、时代延续这么长的、类型如此齐全的、而且它的价值如此高的古城遗址,也可以说它是一个奇观。
有意思的是,这100座古城的兴废,都与疏勒河水有关。
驰名中外的国际大都会、丝绸之路名城敦煌也不例外。
在疏勒河最大的支流党河西岸,至今还残留着一座巨大的黄土角墩,就是从西汉一直延续到清代的敦煌故城东北角墩。
敦煌故城始建于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也就是列四郡、据两关之时,历经汉、魏晋、十六国、南北朝、隋、唐、吐蕃、五代、宋、西夏、元、明、清等13个朝代。
在中古时期的1000多年间,这座国际大都市是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最前沿,也是敦煌石窟艺术创造工程的大本营。
据《旧唐书·地理志》载,天宝年间,敦煌人口已达16000多人,又称“元宵灯会,长安第一,敦煌第二,扬州第三”,这说明在唐代,敦煌已是“华戎所交一都会”。
北京大学教授、敦煌学家荣新江介绍说:不管我们说玉石之路、佛教之路、宝石之路、丝绸之路,敦煌都是一个最大的关口,这个地方的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人一直都是不,。它实际上是一个东往西来、南北交通的一个要道,所以应该叫文明的十字路口。
辉煌了1000多年的敦煌故城为什么只剩下这些残垣断壁?它又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呢?
建在党河岸边的敦煌故城曾经多次被党河洪水冲毁。
公元421年,北凉曾以党河水灌城,西凉国灭亡。
1725年,清雍正三年,党河西岸决堤,大水彻底吹毁了这座汉唐古城。
清雍正五年,敦煌移民在党河东岸筑起了新城,一直沿用至今。
那场大水过后,敦煌故城就只剩下了一些残破的城墙、一座东北角墩和一座白马塔,这座敦煌百姓为祭奠西域高僧鸠摩罗什的白马而兴建的九层白塔,也是几度重修才保留至今的。
城内的其他地面遗迹均已荡然无存,千年的城墙被农民挖去垫了农田。
锁阳城坐落在祁连山下的古冥水绿洲上,它是河西走廊建筑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古代城池,也是中国少有的大型唐城遗址。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是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著名诗句,学界认为诗中描写的地点就是锁阳城。
锁阳城地处酒泉、敦煌两郡之间,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唐朝开元年间,锁阳城里还上演过一场真正的空城记。
李宏伟介绍说:吐蕃5万大军蜂拥而至,杀到城西来,在这个时候,张守珪沉着冷静,在城头摆下酒宴,跟将士在城头饮酒,当吐蕃冲到西门的时候,感觉城内有准备,所以就要往后撤,这么一撤呢,张守珪城里的骑兵一下杀出来,向西一口气追了50里,唐军大胜。
那么,历史上曾经十分显赫的瓜州古城锁阳城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它的废弃也和水有关吗?
在锁阳城周围,有一片巨大的风蚀滩地,滩地上隆起一道又一道的沙梁,学者认为,这就是汉唐时期的渠道灌溉体系。
李正宇介绍说:这个地方,一条沙梁、一条沙梁的都是渠道,从疏勒河分出的河道,到了河道的尾部就开始分水,像树枝状地排列,一直灌到农田,四级渠道非常明显,完好地保存在这里,这是汉唐以来的旧渠。
据实地测量,锁阳城外的古代水渠有60公里左右,渠道两边都是大片的农田,总面积20万亩。
李正宇介绍说:它的废弃就是从明代放弃嘉峪关外之地,这个地方都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还是以畜牧为主的,他们不大注意水利农田方面的建设,那时他的人也很少,也种不了这么些田,后来就逐渐废弃了。
没有了疏勒河水的浇灌,20万亩农田迅速沙化,河西走廊上最大的古代城池——锁阳城最终也难逃被风干的命运。
在疏勒河边,有一座以河命名的古代城池,它就是敦煌河仓城。
河仓城又叫大方盘城,它坐落在玉门关附近的疏勒河南岸,始建于西汉,重修于西晋,城池总面积2万多平方米。
1907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这里考察,他根据城内建筑遗迹的特点,推断这是汉代存放粮食、衣物等军需物资的仓库遗迹,也就是藏经洞文书《敦煌录》中所记载的河仓城。
李正宇介绍说:这个地方都是湖,它可以从敦煌运粮食、运其他的物资,通过水运。
河仓城的墙壁和其它城池不同,墙上整齐地排列着许多小孔,看上去不像是自然或人为损坏,而是建城时就预先留出的通风洞。
荣新江认为,疏勒河下游漫流的范围很大,所以河仓城是一个粮仓,但像一个城一样,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囤积军粮的地方?是因为当时有一个很好的屯垦环境。
河仓城矗立在干涸的河床边,干透了的城墙像风中的雕塑,除了零星的一点小草,根本看不到什么水面,这个曾经可以载船泛舟的地方,早就成了脱水的城堡。因为,曾经是疏勒河、党河两大河汇流的玉门关一带的古河床,早已断流几十年了!
一块绿洲荒废了,人们又会新辟一块绿洲。一座城池风干了,人们会再建一座新城,千百年来,疏勒河流域的大小绿洲和城市一直在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轮回,于是就留下了一座又一座残破的古城,掩埋了一部又一部鲜活的历史。
脱水的城堡隐现在绿洲和大漠之中,隐现在人们的记忆和遗忘之间,它们不动声色,唤醒了无数尘封的记忆,也叙说着对后人永远的警示。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