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梅
写作是孤独的工作,一个人对着一片虚无创造出拥有色彩和激情的世界。可是有时候,作编剧也很闲在舒服,就像我现在。【恋爱的犀牛】演到第十年,我心情轻松地看着剧组上上下下忙成一团,一天都不能懈怠。每天七点半,鼓声都会在剧场里响起,灯光刺穿黑暗,你会看见那十几张年轻而严肃的脸……演出开始,无论夏天冬天,这些演员日复一日地站在没脚的水中,男主角会在雨中完成他最长的独白……
无论多么固执任性的人,十年的岁月也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是不同的风景,无所谓好坏高下。但每次我走进剧场,在远处看着舞台上的马路和明明,我知道,在戏中,我永远也不会老了,年轻时的激情完好无损地保存在那儿,与所有和它脉动相似的心互相感应,冲撞,它在剧场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力量,那力量会在忽然间令我的时空倒转……
1999年。我出于任性写下【恋爱的犀牛】的剧本。原本叫做【害相思的犀牛】,导演孟京辉改成现在这个名字。为此我曾两次去动物园看过犀牛,当时正在盖新的犀牛馆,老犀牛馆恶臭不堪,我没呆二分钟就跑了出来。让马路在那种地方写诗真是有趣!
还有一个着名的段子,孟京辉为了让投资人放心,证明诚意,带上了家里唯一有价值的财产,刚分给他的房子的房产证作抵押。结果,投资人还是不放心,估计也知道不能真要他的房子。后来,还是个老友帮了忙,他作为一家进口中央空调的私企居然投资了一部话剧。不过也不是投资,算是借的。因为剧组私下商量,要是不幸亏本就把我卖了--卖给随便哪个电视剧组作苦工写剧本挣钱还债。万幸的是,这戏成功了,那以后我再没写过电视剧。
2003年.第二版【恋犀】。我经常在演出结束后和李乃文,杨婷他们出去吃夜宵。他们的"黑白芝麻"对口是京城一绝,经常对阵到最后整个饭馆鸦雀无声,就听他们俩"黑芝麻旺白芝麻旺旺",连气口都没有,台词一流,技惊四座。
有一次,我们在宽街的红番茄吃到凌晨,回家后睡下没一会儿就一阵恶心,跑到马桶边吐了个肠清。第二天到剧场,一个一个地问他们:"昨天你们吐了吗?那饭是不是有问题?"除了我,没一个人吐的,也没人不舒服。真是奇怪!
后来去各地巡回演出,我整日嗜睡。回来以后才知道,我怀孕了。当然不会有其他人吐了!
2004年.第三版【恋犀】。在首都剧场,我上台谢幕刚鞠了躬,孟京辉忽然对着话筒说:"我要特别感谢【恋爱的犀牛】的编剧,我的妻子廖一梅。"我大吃一惊,当场就红了脸。我和孟京辉一直试图回避我们非工作的那一面生活,从未一起接受过采访,拒绝谈论任何私生活,所有的合影都和演员一起,谁在介绍的时候不说我是编剧,说我是孟京辉的老婆我都跟人急。这是他唯一一次当众提到我除了编剧之外的另一重身份,我也不知道他是感谢我写了【恋爱的犀牛】,还是感谢我刚生了儿子。
2008年.儿子四岁的生日,他小大人一样站在正在装修的蜂巢剧场的油漆桶上拍了照片,身后都是干活的工人。一个星期后,新剧场开业,第四版【恋爱的犀牛】公演。
有时我在路上开车,会忽然看见车身上画着"恋爱的犀牛"的公共汽车从我眼前驶过,那些曾灼伤我的激情寄居在公车上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行……也很美好,因为依然有人相信我在十年前写下的杜拉斯的话:"爱情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生命不息,恋爱不止。——以犀牛的名义。
2009/04/18
(编辑:纪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