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耶纳城
没有佛罗伦萨,锡耶纳该是另一番面貌,又或者,正是因为有了佛罗伦萨,它才能够进化成比过去更好的自己。这是两座曾经彼此较劲的城市,在商业、建筑、艺术等领域不断攀比、竞争甚至战斗。时过境迁,到底是谁笑到了最后?
如果没有佛罗伦萨,锡耶纳或许是另一番面貌。历史总是不吝为胜者书写。当佛罗伦萨作为文艺复兴的摇篮,安然接受着人们的惊叹与膜拜的时候,鲜少有人会提及曾与其齐名的锡耶纳。
这座距离佛罗伦萨50公里的城市,骄傲,执着,保守,曾在几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与佛罗伦萨激烈争斗,刀光剑影终究兵败一筹,唯有在落日余晖里悲叹:既生瑜,何生亮。
老天是公平的,它常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补偿失落者。当你不得不穿越一整片乏味甚至破败的新城,才能抵达佛罗伦萨人为之骄傲的米开朗基罗广场或者圣母百花大教堂时,你就明白锡耶纳人有多么值得尊重。近千年来,他们近乎虔诚地维护着自己城市的传统和文化——古老幽深的石巷、通达阔大的广场、精雕细琢的喷泉、美轮美奂的大教堂,甚至连他们城市区域的划分、日常生活的习俗,都最大程度地保存着这座城市在中世纪全盛时期的原貌,仿佛某一个恍惚的瞬间,就能看到穿着长袍的文艺复兴狂才们正在广场上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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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小路
瑜亮之争几时休
从佛罗伦萨通往锡耶纳的乡间小路,要穿过一整片南托斯卡纳的田园。在这片广袤的土黄色的丘陵上,连绵的橄榄树、葡萄园、剑松和古老的庄园,沿着和缓的地势,漫不经心地舒展,没有章法却不失和谐。与阿尔卑斯山过于梦幻的田园相比,托斯卡纳的这一脉要朴实得多。盛夏灼人的艳阳之下,一波没过一波的绿浪,被卷挟上一层淡淡的银灰色,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显得不驯而倔强。
被田园环绕的锡耶纳,就蔓生在阿尔西亚和阿尔瑟河河谷之间,整个城市依着基安蒂山脉3座小山的山势而建,几乎在城内找不到一条完全平坦的街道。3条山脊的交点,正是往来罗马、佛罗伦萨和马雷马的交叉点,也是锡耶纳的市中心。
城市很小,历史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9年,传说它的奠基人就是罗马城奠基人罗慕路斯的兄弟瑞慕斯的两个儿子,所以,母狼也是锡耶纳城的徽记。市政厅的中庭里,至今还供放着罗慕路斯和瑞慕斯兄弟在母狼腹下吃奶的塑像。
城市的最初发展得益于贯穿全城的佛朗西哥那大道,这条公元1000年开始的朝圣者之路是锡耶纳的繁华之路,穿梭于法国和罗马之间旅行的朝圣者为这里带来了大量财富。12世纪起,精明的锡耶纳人创办了欧洲的第一家银行,此后蜂拥的追随者不断巩固着其在意大利银行业的领袖地位,这些财富的另一部分被投入到实业中,纺织业由此得以兴盛。来自锡耶纳的商人和银行家因此在欧洲市场和教皇宫廷中享有越来越高的声望,13世纪时,他们取代传统贵族的统治,引领着整座城市抵达了繁荣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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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幽深的石巷
几乎是同期,其邻邦佛罗伦萨也因地处北欧通向罗马的要塞迅速发展,如锡耶纳一样,越来越多的资金被用来发展商品制造业和银行业。
两个城邦如此相似、不分伯仲,或许还曾有过短暂的惺惺相惜的情感。但精明的生意人很快就意识到,这种相似意味着一个灾难性的后果,那便是不断被摊薄的利润。更何况,他们还忠诚地支持着各自的精神领袖——锡耶纳素来支持神圣罗马帝国,而佛罗伦萨则坚决拥护罗马教皇,因此成了势不两立的夙敌。13到16世纪几百年的漫长岁月里,两个城邦的人们为了领土和信仰,进行了数次残酷的战争。
1260年,锡耶纳在孟特佩提战役中击败了佛罗伦萨,赢得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黄金发展期,但她的盛世华年却在1348年戛然而止,蔓延整个欧洲的黑死病夺走了城内2/3的人口,自此一蹶不振。14世纪末,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控制了锡耶纳,贵族独裁取代市民政治。1555年,它遭到围城两年后,暴虐的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攻破了城池,屠杀了数以千计的居民。虎视眈眈的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乘势接管了锡耶纳,他们查封银行,剥夺贸易权,锡耶纳自此彻底衰落。
直到今天,两座城市的关系都不融洽。佛罗伦萨市政厅的巨幅壁画里就记录了其对锡耶纳的战争,而锡耶纳也定期举办纪念孟特佩提战役胜利的活动。
军事战争尚不足以概括锡耶纳和佛罗伦萨之间的纠葛。事实上,这两座城邦在建筑、艺术等领域都互相较劲。锡耶纳一建起当时欧洲最华美的教堂,佛罗伦萨就紧追着造出外观如孪生姐妹却更大更绚丽的圣母百花教堂;佛罗伦萨有乔托钟楼,锡耶纳则有更高的曼嘉塔;锡耶纳有了华美的坎波广场,佛罗伦萨就不断扩建其市政广场;当佛罗伦萨拥抱着自己的文艺复兴天才们和佛罗伦萨画派时,锡耶纳也独享着保守的锡耶纳式文艺复兴并且热烈推崇自己的锡耶纳画派;甚至这几年,同属意甲的锡耶纳足球队和佛罗伦萨足球队都还在乐此不疲地上演托斯卡纳大区的德比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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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如巨型扇贝的Campo
与佛罗伦萨不同,锡耶纳人的梦想是哥特式的。
沿着幽深的石板小巷一路穿寻,会发现繁复的哥特建筑风格几乎无处不在。这其实代表着此地最华美的时代和荣光的旧梦——1287至1355年,锡耶纳经济发展抵达极盛之时,哥特风正在全欧洲盛行。
建于八百多年前的大教堂曾经是意大利最壮观的建筑,但这份骄傲并没能延续太长时间。教堂落成后不久,佛罗伦萨就野心勃勃开始扩建一座更大的教堂。锡耶纳人也不示弱,决心扩建教堂。一个绝妙的计划是,把原来的教堂中厅变成横厅,而将原来的横厅扩大延长,变成新的中厅。这样不用费太大的劲,就可以获得一个几乎是原来两倍大小的“大”教堂,让佛罗伦萨彻底望尘莫及。可惜这项伟大的工程最终并没实现,突如其来的黑死病使得锡耶纳元气大伤,无奈之下在教堂正立面完成后就中止了扩建,眼睁睁地看着人家的百花圣母教堂盛名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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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民居中的生活展现
所幸这个哥特梦想中最瑰丽的部分被保存了下来,那就是坎波广场。这座被称作世界上最美的广场,几乎会出现在每一本介绍世界杰出城市规划和建筑的教科书里。如果说在与佛罗伦萨的漫长竞争中,有什么是锡耶纳人毫无疑问地获胜的话,就是它了!
该如何去想象这样一座奇妙的广场?它依地势而造,宛如展开的巨型扇贝一般,隐藏在城市的谷地。整个古城都围绕它而存在。当你穿梭于被高墙挟持的迷宫一般的小巷里,不必有一丝慌乱,只要顺着脚下的灰黑石板路继续往下走即可,如溪流一般,任何一条小巷都将把你带到广场的怀抱里。
整个广场用红砖铺成,素净而古朴。环顾四周,有三面的上方都是古旧班驳的中世纪建筑,正前方是哥特式市政厅,市政厅的左侧是高耸如云的曼嘉塔。建筑的底层一般都散布着一些露天餐厅和咖啡馆。逢到整点,教堂的钟声在广场上空回旋,惊起正在觅食的鸽群,呼呼扑腾着翅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幸运的话,或许能碰上一两个热心的本地人,用不甚流利的英语跟你提起这里的旧事。整个坎波广场其实分作9个扇瓣区域,分别代表锡耶纳平民议会的的9个成员。这是一段与平民抗争有关的历史。13世纪的意大利,各个城邦的平民曾为获取公民选举权跟贵族作过艰苦的抗争。为了对抗市政官必须由豪富家族提名的传统,他们决定成立平民议会,选举自己的平民议会议长作为领袖。佛罗伦萨作为先行者在1230年率先成立平民议会,一贯保守的锡耶纳人则要晚三十多年。但这位后来者的决心和行动力却异常强大,1287年,锡耶纳的平民议会已从市政官手里夺取了全部控制权,驱逐贵族,成立了“九长官委员会”,而佛罗伦萨最终推翻贵族的统治比锡耶纳还晚了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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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io赛马节
锡耶纳对传统的守护,也胜过佛罗伦萨。这里的人们近乎苛刻地在每一个细节上维护着自己为之骄傲的城邦传统。
这里保存了中古以来最纯正的意大利语,有最好的意大利语言学校。他们甚至严格限定着整个城市的色彩,以红色和铜黄色作为主色调,因此“锡耶纳”在美术语言里就是赭黄色的意思。这里每一栋建筑的外部色彩都必须使用政府规定的颜色,百叶窗只能刷成灰色、绿色或者土红色,建筑的正面必须是赭黄色、粉色、砖红色或者大理石白。这些看似烦冗的规则使得整个城市看起来异常协调。
但若要举出其最著名的传统,还是被完整地保存了七百多年的Palio赛马节,这也是意大利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每年举行两次(7月2日和8月16日),整个城市都会为之沸腾。
赛马会的组织方式迄今仍延续着中世纪的管理特色:比赛是按堂区来划分的。自12世纪以来,锡耶纳就被划分为17个堂区,每个堂区有自己的教堂、社会俱乐部、区徽、博物馆、旗帜和象征动物(狼、鹰、猫头鹰、海豚等)。每个区的居民都绝对忠诚,无论他们流落到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是锡耶纳人,尤其是同一堂区的人,就会保持团结。赛马会当天,每个堂区都派出自己的骑士为荣誉而战。赛马不配马鞍,规则也非常简单,沿着坎波广场上圈好的环形跑道跑3圈,最先抵达终点的骑士就是胜者,将获得一面绘有圣母像的丝织锦旗。获胜的堂区随后会举办盛大的露天晚宴庆祝,为争得锦旗立下大功的赛马也将坐在首席,与人们共进晚餐,狂欢一直延续到次日凌晨。
我们来到锡耶纳时,已是赛马会后的一个礼拜。喧嚷的人声早已经没去,空留一腔遗憾遐想当时的盛况——那些穿着中世纪艳丽服饰、面容如雕塑般的骑手们,在挥舞的五彩旗帜之间策马奔腾,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盖过骏马的嘶吼,在城市高耸的尖顶之上盘桓不息,一如几个世纪前。
若是没有佛罗伦萨,锡耶纳该是另一番面貌,或者正是因为有了佛罗伦萨,它才能够进化成比过去更好的自己。往日的荣耀与悲情渐渐成为泛黄的史册,这座城市却超越了时光的变幻,保持着自己的盛世之姿。她,好像又胜利了。
(编辑:刘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