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中央一张架子花床,床上有那种轻纱床幔。)
旁有一张凉椅,一个米柜等。
细雨夜。
冯燕与张婴妻偷情毕。在床上缱绻。
床幔垂下,人在内中动如影人。
冯 燕 (吟唱)帷飘白玉堂,蕈卷碧牙床,楚女当时意,萧萧发彩凉……
张 妻 哥哥,说的是我吗?
冯 燕 ……说的是雨……雨帘如幕,挂于白玉堂前,雨声如席,卷于碧牙床上;又如楚女在崖上洗发,那雨如发丝般垂下,这是何等的韵致……通篇写雨而不带一雨字,这又是何等的能耐,好文章,好诗句……
张 妻 是啊,哥哥,诗好咱不知道呢……咱只知道你好!
冯 燕 谁?
张 妻 你呀!
冯 燕 怎么个好法?
张 妻 还用讲吗?现成的体贴人,你该知道的……
冯 燕 是么,自知不如人语,还是讲讲……
张 妻 ……奴家说你体贴,不会虚的……看看到这会儿了,你这条左臂都舍不得从奴家的脖子下移出去,这不是现成的体贴吗?……哥哥,既来了,不匆匆不促促的,还要唱曲,还要作诗,还不是体贴吗?哥哥……
冯 燕 ……哎!
张 妻 我说的对不对?
冯 燕 你说的自然是对的。体贴二字,倒使这风流一下子入了情字门了……体贴好,体贴才叫情,不体贴是乱了!
张 妻 哥哥,你除了体贴,还知道会意……
冯 燕 是啊,除了体贴还有会意吗?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好处,这可真是好作一团了!(起来穿衣)
张 妻 哥不想听我说了?
冯 燕 不说了,好处一天说一个就够了,改天再说吧……不早了,(要下床)咱要走了!(撩帘子出)
张 妻 不急,哥哥不急呢,正是雨夜。哥哥你作了那么多的诗,这会儿奴家也作一首给你听听!(说着也下床)
冯 燕 ……这下雨之夜正是诗做一团的时候……
张 妻 ……你笑话咱吧……
冯 燕 岂敢。洗耳恭听!
张 妻 你要不笑话咱,那咱就吟了,哥哥你听着啊。(数板,出帐,舞)桐叶惊飞秋来到,芭蕉着雨,隔着那窗儿敲。听天边一声一声的雁儿叫,明月高,杵砧声中盼郎到,盼郎到,郎不到,害得俺对银灯独自斜把那鸳枕靠。薄命的人啊,可是命儿薄……自己的名字……自己叫,(真伤心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叫!
(张妻伤心掩泪。)
冯 燕 哎呀!好好的怎么哭了!可不敢这样,等等……我去给你拿汗巾子……(去凉椅上找汗巾)
张 妻 (一把拉住)哥,别走……(抓住了冯燕的袖子)哥,你别走,离你一刻,心空万年,别走!你别走……
冯 燕 我去拿汗巾子![NextPage]
张 妻 不要……哥哥,汗巾子不要,只要你……哥要真心疼咱,你哪儿也别去,现成的,就着你这贴身的夹衣吧,别怨奴家,奴家就借它擦泪了……(擦泪)哥哥,咱在你胸前擦了泪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再不得相见,碰巧了也是这么个雨落之夜,你一人独宿,偶然地想起咱来了,还是这件衣裳,你把手往心口上这么一按,一声一跳间,你,你要是记起了奴家。记起奴家在你这胸前可是一滴一滴地落过些伤心的泪……奴家也就知足了……
冯 燕 好好的,说这些干吗?
张 妻 好好的?哥哥,好吗?……哥哥你不来时,奴家我听风盼雨地等你,你来了,奴家捧碟子端碗地应承你。你在时奴家如鱼在水中游,你走了,奴家如虾在锅里煎……好好的?哥哥,奴家可不好!奴家不想再这样了,奴家心碎了,奴家就是不想让你走!
冯 燕 不是这话……
张 妻 不是这话是什么话?!
冯 燕 ……谁又愿意走啊……巴巴的为情而来了,这雨夜萧疏之时,情不尽而独自再回到雨中去,看身后柴门悠忽间轻掩,那可人儿留在了人家……刚刚的缱绻之情尚在肌肤上,猛被那轻飘的冷雨一打,一滴两滴三四五滴,那可就不是眼中落泪了,就觉着自己浑身上下地往外涌泪,泪雨滂沱!伤心啊,那不哭成个泪人儿,又是什么?
张 妻 (破涕为笑)哥哥,你也真会说笑……人家都是眼睛里流泪,你会浑身上下都涌泪……哥哥,奴家真是没白白地喜欢你一场,你骗人都骗得这么好听……话说回来了,明知你骗人,也甘愿让你骗……哥哥,你听好了,奴家可是想让你骗一辈子的。听见了吗?骗一辈子……
冯 燕 ……不是这么说……
张 妻 又不是这么说了。该怎么说……你倒是说说看!
冯 燕 (穿大氅,要走)真要是咱俩人什么都好讲……这中间不是夹了个张婴吗?
张 妻 夹了个张婴……是啊(伤感)……想不提他也不行……奴家嫁了人了,奴家是张婴的老婆,奴家在偷情。对吧?有一夜算一夜,奴家该知足了……对吧(冯燕要走)……哥哥再坐会儿,别急着走。
(张妻上前轻拉衣袖,两人恋恋不舍。)
(张婴酒醉上。)
张 婴 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房门人未醒。醺醺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捶门)开门!开门!
(敲门惊了冯燕、张妻。)
张 妻 呀!不好了,死鬼今天回来早了,哥哥,快!快!躲躲,躲躲……(拉着冯燕奔床下而去,冯燕刚要往里钻,又被拉住)
(里边跑着,外边说着。平行地。)
张 婴 (在门口说)在下张婴,乃是渔阳军中的一员牙将,娶了个老婆叫如花。呀,漂亮!只是我好点儿这杯中之物,每夜必饮,时时宴归,想想有些对她不住。(回头。小声)开门,开门,娘子开门!
张 妻 不好!床下阴冷,才有了那事怕哥哥坐下了病呢!快!(又拉冯燕跑向一个凉床)哎呀!也不好,没东西遮着呢。(复拉冯燕,向一米柜去)哥,来,是个米柜,钻进去要闷的啊,忍一忍,待死鬼睡了,放你出去……
张 婴 (叫累了,背靠在门上,大声)开门,娘子!开门!
(张妻收拾下头脸来开门。)
(门开,张婴进。)[NextPage]
张 婴 娘子!多有打扰,回来迟了!哎!娘子吃过夜饭没有,倘没吃,我叫馆子送些酒菜来与你宵夜!
张 妻 (换语气)夜饭?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梦听的,夜饭?我看你是在发夜症。回来迟了?哟!你可真客气,跟你说一点都不迟,你一晚上不回来,咱也不惦记。(和前边完全换种语音。凶)
张 婴 话不是那样说法,娘子,小点声,让街坊们听见……以为咱家二人不恩不爱呢!
(张婴进门,先看床下,说醉又不似醉。)
张 妻 是啊!你也知道怕街坊啊,这大晚上喝得像没杀死的鹅似的,大呼小叫地来叫门,街坊会听不见啊!咱倒不怕呢,左一声的开门,右一声的门开,知道的呢,说你是喝醉了回来晚了,不知道的,以为是媳妇在家偷了人,养了汉,你这是急巴巴地回来抓奸呢!
(张婴这会儿正扶着米柜,原还想这儿看看,那儿找找,一听“抓奸”两个字倒不好找了。)
张 婴 抓奸?什么话!我要抓你的奸我是什么东西了,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不找了)
(又坐下喝酒。)
张 婴 ……娘子,娘子,莫气,莫气!来喝杯酒,喝杯酒。咱现在公家当差,身不由己,辜负你了。(说着去铺床)……呀,这床还真是热的……正好咱就着这热气给你赔不是……(说着爬着要上床)
(此时米柜盖起了,冯燕也顶起些盖来看。总有些醋意,又有些怕。)
张 妻 (一把拉住张婴)慢着!
(两边男人都有一惊。张妻上前。)
(张婴在床上被拉得半爬半起。)
张 妻 阴雨连绵夜,原本一人倒是盼着个人儿来暖脚闲话……可自你一进门,嘴上喷着真酒,脸上写着假醉,看着就让人生厌!
张 婴 娘子,此话重了,咱是在外边喝了些酒,可心中实在是惦念着你啊,不说了,不说了,俺给你赔不是了,不说了啊……娘子,倘就咱俩人,你骂也就骂了,要是有旁人,你这么骂,那不是让人听了笑话吗……
张 妻 巴不得,就为说给人听的!……去!下去!下床……去凉椅上睡。听好了啊,半夜三更的少来惹烦!真是不愿看见你那张腌 的丑脸。去!走啊!
(说给,演给柜里的人听的。)
张 婴 好,好,我走,我走。怕你,怕了你,早知不回来了!
(张婴无奈,滑向床边的一张凉椅,又喝了口酒,躺下,屁股正坐在冯燕落在椅上的巾帻上。)
(冯燕在米柜中看着一切,猛地顶米柜盖站起。)
冯 燕 哎,我的巾帻!(又不能喊,怕人听见。又落回去在柜里说)坏了,巾帻坐住了。他上床睡也就让他上床睡了,干吗非当着我面,做出不与他一床共眠的样子……我看不见时,还不是睡在一起的,何必呢,这下可好,样子做足了,巾帻倒被他压在屁股下了……
(此时,张婴已熟睡了,张妻也安静假寝。静场。)
冯 燕 (又从柜中钻出来。可以跳出柜来说)我要是说走,此时现今三刻就能走了,不带巾帻,深夜之时也无人知晓。可明日那张婴醒来,屁股一挪,好家伙,哪儿来的男人的东西呀!还说没有偷人养汉,怪道昨夜一再叫门不开,果然养下人了。一逼二问,问出来了,轻了是责打休书,轰回娘家。重了还不出人命,出了人命可不是要牵连于咱吗?……(想去拿又拿不成)这倒是想走也走不成了!(钻入米柜)
(又静场一会儿。)
(冯燕慢慢地把米柜盖子又顶了起来,也出不了别的声音,只有学一声鼠叫。)
冯 燕 吱吱!吱吱!(再落了回去)
(张妻早已会意,床帐之中灯亮。)
张 妻 (先悄悄地照了下张婴,假做自语……小声)睡着了……(大声)你睡着了!(张婴没动静。复小声)真睡着了。(开始半自语半说给冯燕听的)哥哥!委屈死了……想你那样的好人才,此生也难得在米柜中闷一回,实在的让奴家不忍。可话又说回来了,偷情便左不了地要受些个委屈了……再忍忍啊,来了,来了……
(两人急的不是一回事……冯燕顶着米柜盖站了起来,看着张妻以手示意不让她过来,再用手指那张婴屁股下的巾帻。)
张 妻 (看着不明白。小声)什么?!
冯 燕 (发狠般地比划着)巾帻,帽子(有点像要杀人)[NextPage]
(张妻看不懂,悄悄地到了睡着的张婴旁边,用眼睛又问冯燕,冯燕比划了一下——张婴屁股下的东西——巾帻。)
张 妻 (自语)他要什么呀!……(看见了张婴腰间只是别有一把刀)哎呀!不好,他要刀吗?!(回头看了眼米柜,冯燕米柜盖吓得盖上了)哎!他要刀啊!他敢要刀了!(心内有些惊喜有些犹豫,灯在抖……)他……他果然要的是刀吗?(又回头看一眼米柜)哎呀呀!原来是怕他躲,怕他飞!怕他胆小,怕他薄情!敢情如今他敢要刀了,他要刀了!(举灯舞袖唱昆腔)……休相问,莫相问,相问还添恨,秋水满塘,鸳梦正相趁,昨夜雨霏霏,临明寒一阵,偏忆俏官人,一绝已成恨……(唱罢,悄然跪到张婴的腰间,小心又小心地把那刀慢慢地抽了出来)
(冯燕在张妻慢慢抽刀时,也慢慢地顶起柜盖站了起来。抽刀,站起,两个速度一样。)
冯 燕 (自语)哎!哎!她……她这是在干什么呢!哎,干什么呀?像是在抽刀,抽刀,嘿!她在抽刀哎!抽刀干什么!她干什么抽刀!她真的在抽刀哎!她,她抽刀了!(从柜里跳出来,再跳了回去)
(刀抽出,冯燕吓得坐入柜中,柜盖砰地盖上。)
(张妻把刀高高举起。)
张 妻 秋水一般的宝刀,秋水一般的宝刀啊,借你一用,杀出个幸福来……(舞个身段来到米柜旁边,刀击米柜盖)
张 妻 哥哥!刀来了,给你!……哥哥!刀来了,给你……(米柜没动静……接下来一段冯燕在米柜中的独白)
冯 燕 她……她真的抽了刀了,她抽的是真刀,我让她取巾帻,她,她竟把刀抽出来了。抽刀干什么?她抽刀,要杀人了,她……她要杀咱?不对,她要咱杀人!(砰地站出来又钻回去)杀谁啊?杀张婴啊!她要咱杀张婴啊!杀!那张婴哪儿就有死的道理?她……她怎可有此毒心。她?!唉,我要的是巾帻,她却给我一把杀人的刀!
(砰!顶着盖出来了。)
张 妻 哎!哥哥,刀给你拿来了!
(冯燕原本有一股怨气,又不知朝哪儿发……砰又落进米柜。)
(柜盖下。)
张 妻 哥哥哎,刀拿来了哎!哥哥,刀,奴家给你取来了!来,出来吧!快出来吧,幸福就在眼前了!
冯 燕 (在柜中不出来)哎!某家问你……拿刀做什么?
张 妻 呀!玩笑呢吧……哥哥,拿刀做什么?自然是要杀人了……哥哥,真没想到,奴家的几滴泪,倒使得你心动起来了……哥哥,你方才让奴家取刀,奴家几乎不敢信呢!可奴家信过后,心中自是一阵狂喜,想今夜结果了那厌物,从今起,或天涯,或海角,或冬寒,或夏暖两人同床共枕,这样的一辈子岂不是当了两辈子来过了?好好的不是赚了个双倍的人生,哥哥……你不是怕吧……哥哥趁着他熟睡,来,拿着刀,动了手吧!
(冯燕出,眉头紧蹙,卖了个身段出柜,接刀后舞刀在手,呆呆站着。)
张 妻 哎!哥哥,还等什么呢?
冯 燕 让咱想想……
张 妻 想什么?
冯 燕 想想……要杀谁?
张 妻 ……(心惊)呀,哥,玩笑吧?!杀谁,还用想吗?自然是杀那个厌物。难道天下还有别的人要杀吗……
冯 燕 是啊,天下还有别的人可杀吗?真想不到天底下有你这般的恶妇,结发夫妻一丝情义也没有,我要巾帻你却给了我一把刀。罢!罢!刀啊,刀啊,让咱杀了这妇人吧!(手起刀落,将张妻杀死在地)
(冯燕杀了张妻,呆看,丢了刀,愣了一会儿,大大方方从张婴屁股下扯出巾帻,英雄般下场,刚做出门状,已经死了躺在地上的张妻慢慢地坐起来了。不慌不忙地叫他,声音冷静一下穿了一千多年回来了。)
张 妻 你等等。哎,冯燕,你等等……(出戏了。现代语言)
冯 燕 又怎么了?(生气,退回来,把刚戴好的巾帻摘下)
张 妻 没怎么。你过来……来,哥,你过来!请你过来一下。
冯 燕 要是总这样,咱这戏可演不下去了。
张 妻 演不下去,那就先不演……停一停行不行?你过来,把刀拿起来……过来一下!来……来!没别的事,你过来一下,拿好了刀,对,拿好了刀,好,近点,再近点……好!请再杀我一次。(做等着被杀的样子)来……来杀我吧……近一点,等等!不急!你先闻闻我……不是吻,是闻!对,近一点闻,闻,吸鼻子,好好闻闻,这颈项面颊之间有没有你熟悉的味道?闻闻。香吗?好好闻闻,熟悉吗?……他怎么能不熟呢?!就在一刻之前,你我还在这张花床上欲死欲仙,情哥哥蜜姐姐的,爱不够地爱着,这会儿,就因为你想戴了巾帻飞快地逃跑,而我会错了意,拿了一支剑给你……
冯 燕 是一把刀……
张 妻 啊,对不起,是把刀。而我只不过会错意将一把刀拿给了你。你就因此,要用这刀来杀我?!近点,别躲,看好了。你就要用这锋利的刀来割破这曾被你百般缠绕余香犹存的白雪之颈吗?!哎!我倒是要问你,刚才是爱死,现在要杀死,这么短的时间中,你怎么下得了手!想想……想好了,再来杀我一遍。
(冯燕哪还有杀人的心啊!往后退。)
张 妻 来啊,再杀一遍试试,把那样的感觉找对了,找准了。来,举起来,杀吧!
冯 燕 (杀不下手)杀不了!
张 妻 杀不了,啊,我问你,怎么又杀不了了?来杀。
冯 燕 杀不了!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哪儿还有杀人的心……[NextPage]
张 妻 ……怎么叫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好像我讲的不是道理似的,道理不是如此吗?情境不是这样的吗?你不是一直就想把缠绵悱恻的爱和心狠手毒的杀戮连在了一起吗?杀我不是遂了你的意吗?来,你杀吧!
冯 燕 ……怎么是我呢?
张 妻 不是你是谁……(穿着古装打火抽烟)
冯 燕 怎么是我呢,那是唐朝的事,一千多年了。那个人叫冯燕,唐朝那时维护男子的利益,你想一个女子偷情,偷过之后还要起杀夫之心,那怎么好留她,自然要杀,不是我要杀,是那个时代要杀她……是那个时代不容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 妻 跟你没关系?好,我换个问法,我想问问咱们三个人中最应该杀我的人是谁……啊?……你听懂了吗?
冯 燕 (没反应过来)哪三个人,戏里戏外?哎!我说英子,我有一句话先说在头里啊,你先把戏里戏外分分清楚好不好!戏外的三个人,和戏里的三个人不一样,差着一千多年呢……戏里人的话我可答不上来。
张 妻 ……(不理)我不管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你和他(指张婴)谁最有理由杀我?
冯 燕 自然是你亲夫……
张 妻 说对了,谢谢你还有判断力,那你有什么理由来杀我……一面在床笫之上翻云覆雨,一面又拿出刀来做英雄状要维护什么男人的利益,所谓的欲行大义于情理之上,哎!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冯 燕 我,我?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戏里写的就是这样,这跟我没关系啊……我现在算是听明白了。我再说一遍啊,咱们先把戏里戏外分分清楚好不好,你现在演的是张婴妻子,我演的是冯燕,冯燕是唐朝人,咱演的是唐传奇故事,故事取自《型世言》那本书。而(小声)你和我的事可是现时代的事,和唐朝没关系,你别把戏里戏外的人扯一块儿好不好!
张 妻 一路货色……
冯 燕 哎!不讲理,你也演了不少年的戏了,不能不讲理吧,怎么戏里戏外都分不开了呢!冯燕是冯燕,我是我。
张 妻 我说你一路货色,自然有说你是一路货色的道理……想不想听?
冯 燕 不想!
张 妻 不听我也说!我问你,最近我给你打电话,干吗不接,有什么可躲的,有什么可怕的,哼!你演的是冯燕,可眼睛里露出来的杀机是你的,没有一丝是唐朝的。从排练那天到现在十几场了,我看了,你一直想以一种杀戮的方式,把我从你心里除掉!
冯 燕 我?那怎么是我呢,那是冯燕,要杀的人也不是你,是张婴妻,是唐朝人,怎么戏还没演呢,自己倒迷糊了。哎!咱说戏归说戏,别这么混淆视听好不好!
张 妻 一点也不混淆。你就是想用唐朝人来遮挡,你心里怎么想的一分也遮不住。不用我说,来,哥哥,你来,来,(拿刀)你接过这把刀去,好,拿好了,你轻触一下这道可以断人颈项的刀锋,感觉一下,这刀在你的手里有多么外露的杀机。藏得住吗?哥,承认了吧,你恨我,你以冯燕的方式恨我,在你心中恨得早已把我杀死过千次百次了!对吗?我说的对不对?哥哥,来,再近一点,按住了,这是我的耳根,动脉,你按住了……感受到了吗?它是不是一下一下地跳着,跳着吧……只要你手中的刀这么一挥,就算你解了恨了。你恨是解了,可我这内心的澎湃就会如彩虹般地喷出来,喷得满世界五彩缤纷,乱七八糟,乱得让你无法收拾。你想杀我是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怎么不想杀你家里的春红!
冯 燕 这扯哪儿去了,什么五彩缤纷无法收拾,英子,你,你这是威胁我吧……你这是借了张婴媳妇的嘴在吓唬我吧!哎,排戏就排戏,你别借着棒槌打丫头!我可不吃这个!
张 妻 哼,我为什么要借别人的嘴,我自己有嘴。我才不像你呢。借个古人的三尺刀来泄私愤。有种的脱了戏装,你也这样地来杀一次让我看看,哼!真不是看不起你……(手机响,接手机)
张 妻 哎,是吗,还没排完呢,不用了,不用了,回头我自己开车回去,你先睡吧,好,挂了。晚安。
冯 燕 不说了,排戏。
张 妻 等等,还没说透呢。
冯 燕 哎!这,这不是岂有此理了吗?排戏,演戏怎么把自己的事儿都带出来了……英子咱先冷静会儿,静一会儿好不好。
张 妻 这杀人的事我静不下来。我……
冯 燕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我先把刀放下,咱先把戏说清了再说别的行不行?!(要去放刀)
张 妻 ……你还是先把我杀了吧……
冯 燕 我不杀……
张 妻 ……你杀了我吧……[NextPage]
冯 燕 我不杀!我先不杀呢。咱们都坐会儿,坐会儿想想清楚再说杀不杀的事,行吗?!
(静下来了。)
(张婴一直睡着,这会儿动了动,躺着说。)
张 婴 杀完了吗?(像朗读)
冯 燕 还没呢!
张 婴 今天可杀得更慢了啊,我都睡一觉了,你们还没杀完呢。原本的,杀人就是慢的,那你们杀去吧,回头叫我……(倒下复睡)
(又是静场。)
冯 燕 英子……英子……(下面一段抒情的段落)
张 妻 哥!
冯 燕 我先说清楚了啊,这会儿咱都出了戏啊,不是演戏了,就现在这会儿,就咱俩聊聊,跟戏没关系了。你坐,找个地儿坐下……我去拿夜宵去,咱不急,吃着,说着。(起来去三联柜里拿吃的来)
张 妻 (深情)哥,你……还是那么体贴。
冯 燕 这话你说出来,我知足,体贴一天两天容易,我体贴你三年了,真有点不容易呢。(也有伤感)
张 妻 ……你体贴烦了。
冯 燕 不是烦了,是惯了,体贴惯了,真要有一天没人体贴了,我心里空得慌。
张 妻 别那么说,哥,别那么说,好日子就是好日子,吵归吵,闹归闹,真有一天劳燕分飞各自东西了,那些好日子也变不了……不是说你今天杀了我,昨天的缠绵悱恻就是假的了,不是那样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好日子就是好日子,真正好过了,有一天都不少……哥,你坐下,呀!还有酒呢……
冯 燕 有酒……红,她给带来的……
张 妻 还那么疼你。
冯 燕 别说这话,她要是疼我,她就不该把咱的事拖这么久,早跟我分了手,那是最大的疼我……她恨我,怨我,恼我,舍不得我……可就是不疼我……你想,她能让我带着酒出来,明知道是咱俩在一起排戏,你又好口酒,她不在乎,像是就为的给你预备的。
张 妻 这酒?
冯 燕 自己泡的,喝吧。
张 妻 不说他了,来,咱喝酒,我给你倒上……喝吧,先喝了头一个。然后咱行个令热热闹闹地喝。
冯 燕 排着戏呢,不行令了……就这么喝上两口吧!你喝吧。
张 妻 好,我先喝一个……来吧,行个明月令,不行令不热闹。我发令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你接吧。
冯 燕 ……我没心思,你喝吧。
张 妻 那吃一口菜,吃一口菜……别动,我喂你。你吃菜,我喝酒,这酒怎么有股说不上来的味儿?
冯 燕 自己泡的,喝吧。
(张婴醒了。)
张 婴 (边坐起来边说。朗读)哈!听见没有,吧嗒一口菜,滋咂一口酒的这是又喝上了。一点不知道让让人。话说回来了,让我,我也不去,不是生分,看不上眼。刚才还拿着刀,杀来杀去寻死觅活的呢,这会儿又你疼我爱地喝上了。跟几位说,不是一天了,要是一天我就不说这话了,十几天了,戏一排到这儿就杀不下去了,要么好容易杀死又活过来了。您说说这戏可怎么往下排。不为别的,诸位也看出来了吧,有私情呢,我们这位姑奶奶一到了坎节上,人就出了戏了,立时三刻地就从一千多年前回来了。张嘴就说自己的事了,越说还就越说不通了。“凭什么杀我?”是啊,人家问得也对啊,你恩我爱刚还在床上,就因为拿刀拿巾帻会错了意,就动手啊。噌!一刀把人给抹了,怜香惜玉没有也就罢了,这不是摧花折柳吗,也是太无情了。诸位话说到这儿,咱不妨就多说两句,其实最应拿刀动仗,发一千二百个大怒满世界找人杀的,该是我才对。您想想,这三个人中间我是最有道理的啊,杀奸夫也好,宰淫妇也罢,我都占着理呢!对不对,可我不动手,我知道杀人犯法,我不杀人,这会儿我也不跟他们一块喝酒,我还是睡觉。(说完又躺下)
张 婴 你们慢慢喝着啊!我再睡会儿。
(实习编辑:赵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