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单三娅
采访人：单三娅
被采访人：张继刚
时间：2009.9.19
在排练现场，张继钢总是神采奕奕，精益求精。他心中燃烧着一种激情——为祖国歌唱。
一双紧蹙的浓眉，两道审视的目光。手托下巴，凝神静思。他时刻在观察，时刻在思想。
不管事情多急，他一字一句，不乱方寸；不管担子多重，他腰板笔直，不失军人风度。
离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正式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张继钢，这位《复兴之路》的总导演，深知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多大分量。
这当然不是一般的舞台演出。新中国求索了整整60年，终于找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中国共产党奋斗了88年，终于打下江山并且成功执政；中华民族志士仁人呐喊了169年，终于使这个东方大国再次崛起。当中华人民共和国站在60华诞的历史节点时，回溯这条从1840年开始的奋斗之路、复兴之路，如何将它艺术地铺开？如何将它激情地讲述？如何将它深沉地思考？全中国和全世界都在注视。
历史选择了张继钢和他的团队，来填写这一份沉甸甸的答卷。
“拒绝常见的歌舞晚会，拒绝肤浅的光怪陆离”
“我们不是搞一台歌舞晚会，而是创作一部史诗，这是对文化中国的塑造。”张继钢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以及每一个编导和创作人员。
他领导的是一个庞大的团队。《山河祭》、《热血赋》、《创业图》、《大潮曲》、《中华颂》五大板块；33段舞蹈节目全部原创，歌曲和音乐也多是新创；直接参与的舞台编导、作曲家、作家、舞台工作人员达150余人，参演者更有3200人之多。他要求每一个人都要不折不扣地记住并贯彻到所有的演出细节中——我们所做的一切，必须“合国体，有国格”。
他知道他的作品不能是什么——“拒绝常见的歌舞晚会，拒绝肤浅的光怪陆离”。
他知道他的作品应该是什么——“主题要鲜明，场面要宏伟，感情要深沉，美学要纯正”。
从去年10月到今年5月，张继钢与核心创作组成员苦苦探讨了半年多，终于理清了《复兴之路》的情感脉络、表现样式和切入节点。为了捍卫这来之不易的情感和艺术主线，他坚决反对多媒体滥用，坚决摒弃舞美堆砌。他说：“不能像初学者写文章，把所有的美词都堆上，也不能像没品位的人穿衣服，把所有的色彩都穿上。”
音乐舞蹈史诗是一种中国特色的庆典形式。1964年，共和国十五岁生日时，文艺工作者们创作了不朽的《东方红》；1984年国庆，《中国革命之歌》应运而生。2009年国庆，第三部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将在《东方红》演出的地方诞生。“我始终盯着《东方红》，但我们坚决不能走老路，要有我们这个时代的沉淀沉思和审美境界。”张继钢最在乎的是《东方红》、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北京残奥会开闭幕式，“这些高峰，我不打算超越，但绝不能低于它们。我要求《复兴之路》对于中国以后的艺术发展，打开一扇崭新的门。”
在《复兴之路》的任何创作排练场所，都能看到这样的横幅：“人民满意、中央满意，国际社会好评”——没有比这更高的标准了。对于时时抚摸着观众脉搏的张继钢来说，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观众对一个场景的新鲜感，几秒种就会过去，他们总在期待着下一个新奇。所以，舞要壮美感人，歌要好听耐听。而最重要的，是要在这个广场艺术与舞台艺术融合的舞台上，创造出史诗的境界神韵、史诗的精神气质、史诗的昂扬力量、史诗的品格品位。
“他是似火的激情和如水的智慧这两种对立元素的结合体”
7月26日下午3时，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羽毛球馆，张继钢审看《辛亥童谣》。演练完毕，他说：“进步很明显，比上次加十分。但还不够惊天地泣鬼神。要达到技术手段与情感主体的高度融合。如何表现辛亥革命从给人希望到让人失望，怎样把它的本质点出来，让人感到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是历史的必然，在这点上，是否还有挖掘的余地？”
“当人们只看到各种现象时，他却总能立刻抓到本质”——这是《复兴之路》舞蹈部主任潘志涛最佩服张继钢的一点。文学部主任、老艺术家阎肃说：“继钢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他善于从无数的点子中找出最独特的。你们有一百个招，其中有半个招是他需要的，他一下子就抓住了。”
他善于营造一种氛围。在这个氛围中，每个人都拼命工作，不计得失；每个人都竭尽全力，互相配合。但是在讨论中，你可以畅所欲言。大家尊敬他，而不惧怕他。
8月29日下午，天安门广场和长安街上，60周年大庆群众游行演练正在进行。此时，紧邻的人民大会堂内，也是熙来攘往，满眼道具，《复兴之路》进到这里实地合成排练已是第8天了。
14时，第二章第四次连排准时开始。刚刚吃过肯德基快餐的张继钢照例坐到了观众席过道后第一排的中间审看。连排完毕，他召集编导和舞台负责人在江苏厅临时开会，宣布了一个决定：“大屏幕前的高平台要去掉，理由如下：一、台上人多，上下场交通严重堵塞；二、整场演出没有大幕，舞台上务必干干净净；三、高台用处不多；四、太占地方，把侧台堵得水泄不通。”这个改变，无异于对舞美部主任鞠毅提出了新的难题。但是，一切为了演出效果，没有异议，马上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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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张继钢叫来两位参加演出的战士，亲自给他们辅导如何表演在渡江战役中牺牲的一段。他说：“没有什么比一个战士在新中国成立那一天牺牲更让人感动了，就像江姐一样，所以你们的表演一定要到位。小战士一定要做出真的断气的样子，连长当你说‘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几个字时，要哭着说出来。”
紧接着，又一次连排开始。张继钢拿着话筒，不断发出指令。
18点15分，当天的两次连排结束，接下来是吃饭时间。吃着盒饭，编导李承淑操着浓重的朝鲜族口音说：“每一次看，都感动得不行。”“讲述人”奚美娟说：“原来以为叫我来，也就是报报幕，看了第一章中的《曙色》，眼泪流出来了。现在我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满脑子想着台词、台词。”在另一边，吃完饭的潘志涛和舞蹈部副主任张华在比划着、议论着刚才的舞台效果。还有一些编导没来吃饭，他们正在利用这点时间与演员一起研究如何改进刚才总导演提出的问题，因为饭后马上又要开始一次新的连排……
此情此景，让记者想起了张继钢说过的话：“一个好的团队，就是大家明确一个方向朝前走，荣辱与共，每个人发挥最大的才智。幸运的是，我们现在正拥有这样一个团队。”
当晚8点40分，又一次合成开始。将近午夜，当天的几次合成结束时，张继钢进行总结：“第二章连排了三天，合唱队有了明显进步，舞蹈演员每一次都那么认真，近千名战士那么辛苦，全体编导熬油点灯。希望8天以后全剧连排时也能有这样的状态。我再一次深深地感谢大家。同时，不能有了成绩就不指出缺点。我想了再三还是要指出，有些人投机取巧，这是不道德的，缺乏良心的，这是我们应该蔑视的、极其丑陋的行为。”
褒贬分明，旗帜鲜明。
这是一个已经不大讲“认真”的时代，但是张继钢坚守着“认真”；这是一个说起“完美主义”多少有些贬义的时代，但是张继钢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
宣传部主任毛时安说：“他是似火的激情和如水的智慧这两种对立元素的结合体。”
“国家的事不能冒险，否则，我们的生命将不神圣”
“我常常在想，祖国是什么？祖国不仅仅是哪座山、哪条河，祖国还是生养我们的父母，还是同饮一江水、同念一本书，朝夕相处、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祖国，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是我们世代相连的文化纽带，还是我们永恒的精神家园。”“我们心中燃烧着一种激情，那就是——祖国，我们为你歌唱！”
这是在《复兴之路》誓师动员大会上，张继钢的心声。
“有天才”、“有效率”、“有勇气”、“有毅力”，这些品质，都能在人们对张继钢的认知上达到共识。潘志涛认为，他那种要求创新的勇气毅力，那种从不拖沓的严谨作风，说到根子上，是因为他有充沛的激情。
潘志涛讲了一个故事：1994年张继钢即将从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毕业时，在从无先例的情况下，他向当时的系主任潘志涛提出搞一台毕业晚会《献给俺爹娘》。其中一个节目叫“一个扭秧歌的人”，潘志涛担心这个节目从始至终一个人主跳太单调，“可是最后看完，我最感动的就是这个节目，那个扭秧歌的老艺人，他曾经辉煌的生命即将逝去，观众流着泪，掌声雷动。张继钢把所有人震了一个大跟头。”
“张继钢是一个典型的有根的艺术家。你可以说他的艺术总是很旧很旧，你也可以说他的艺术总是很新很新。”这是评论家张华对他的评价。张继钢忠实于他生长生活的生命状态，他的根深深地扎在中原文化的土壤中。
在忙活《复兴之路》的同时，张继钢有五部作品参加了国庆献礼演出。其中，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大型音乐舞蹈《我的梦》、舞剧《一把酸枣》、新编史诗京剧《赤壁》是经过舞台检验的，而舞剧《花儿》和山西说唱剧《解放》，却是新作。五部作品，五种形式，五个主题，一时集中展现，再一次证明了张继钢的实力。
这段时间，张继钢每天都泡在人民大会堂里，从下午到深夜。他以军队的严格，要求每一个编导和演员严格遵守时间和纪律。他对编导们说：“不气馁、不骄傲、不急躁、不磨叽，时间不多了，冷静处理问题。”他对演员和工作人员说：“大家要拿出对我们祖国真挚的情感来做好每一件事，一个群体艺术，有一个人做得不好就全完了。”
他要求别人做到的，首先自己做到。不管睡得多晚，不管事情如何千头万绪，他总是按时出现在排练现场；尽管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有些喑哑，但头发一丝不乱，衬衫合体平整，永远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他聚精会神地审视舞台上每一细节，准确而敏锐地判断方案可行与否。一切皆有条理，一切皆在掌控。
“我本人可以冒险，国家的事不能冒险。否则，我们的生命将不神圣。”因为此，他不能牺牲质量，不会隐瞒观点，他会全力以赴，并要求所有的人全力以赴。
“我想更具备一种神圣感，用颂歌，赞美我的祖国”
在几次排练间隙，记者与张继钢有过几次对话。
内心焦虑吗？
焦虑，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三四年了，从2005年到现在。奥运的焦虑是如何用艺术语言表达5000年的历史，这次是如何表现近现代历史，表现中国人民的选择，表现党的领导，表现改革开放。焦虑是生怕还有更好而没有想到。我希望做到现阶段我能做到的最好，而且是别人轻易想不到的。
难在何处？
难处在于：必须不折不扣达到政治要求，还要唱得响，传得开，留得下。现在人们鉴赏力高了，观众都吃过好的苹果，有了好的记忆，你如果不够好，他们会觉得这个苹果不好吃。
每天几点睡觉？
比起奥运时已经是无比幸福了。那时负责三个团队，早上3点睡到6点半，从7月16日开始每天睡两小时，8月8日无眠，在车上睡会儿。现在是军艺有一大堆事，早上7点半前我把军艺所有文件看完；我还有五部戏在北京演出；当然《复兴之路》花的时间最多。两头一挤，睡觉时间就少了。
最近心情怎样？
《复兴之路》的风格特征，我们已经找到，我们即将托出一个崭新的文化作品。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会激动不已。我总是对自己说：胆子大一点，再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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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鉴赏力最重要。好的艺术家，点子层出不穷，这是一种品质。音乐学院可以教和声、调式，但艺术品位是不能教的。
民族元素你怎么考虑？
专门使用民族元素，极易走向形式主义。重要的是看需要什么，要表现得好。
你有一种很强的责任感。
奥运会时层层加码，别人可以推，我不行，我是军人、党员。从1840年至1921年，中国近代历史上第一次经历了丧权辱国，其间两次火烧圆明园，中国大量赔款，是最屈辱、最黑暗、最无能的时代，当时中国人确实是东亚病夫。《复兴之路》是极好的爱国主义教育。
你怎样选择你的团队？
我用干部，把最放心的人放到最不放心的位置上，他用谁我就不管了。
你怎么与你的团队共同工作？
艺术家必须学会倾听。我鼓励大踏步往前走，警惕稳当到懒惰的地步。现在全中国喊创新的人太多了，这不是喊出来的，不是决心问题。
大家都说你是一个十分认真而又自信的人。
我的自信、努力，由来已久。我从小就有认真的习惯。到军队，对我的素质是重新塑造。不负责任、搪塞的人如果占到80％，那就要危及事业。
开始时你说，相当满意占5％，一般满意占40％，就不错了。现在呢？
现在看来，特别满意占10％，满意占20％，基本满意占50％，不太满意占20％。世上没有完美无缺，对于完美，我们只能接近，而不能达到。但是我们竭尽全力了。
最终要达到什么结果？
《复兴之路》是对文化中国的塑造，再过五年十年或者更长时间，人们是把《复光之路》与中国历史放在一起来看的。我想更具备一种神圣感。尽可能使用合唱，想用颂歌，天籁之声，赞美我的祖国……
如果说，当年那个张继钢是打腰鼓跳秧歌展黄土之风的舞者，那么如今的他，已是敲黄钟执铁板唱大江东去的祖国的歌者了。
再过几天，一段难忘的历史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上演。人们将在这里重温、回顾、感动、思考。以艺术的名义！以祖国的名义！以21世纪的名义！
（实习编辑：姜维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