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郁虹
廖一梅
《琥珀》和《恋爱的犀牛》是近年来备受瞩目的新锐编剧廖一梅最重要的两部作品,两剧皆由先锋戏剧导演孟京辉搬上舞台,是中国剧坛的话题之作。2008年,这两部代表作首次结集出版。与此同时,廖一梅曾出版过的小说《悲观主义的花朵》在恢复删节内容后再次推出,在序言中她破天荒感谢了丈夫孟京辉:“作为一个曾经著名的愤青,他其实是宽的、厚的,容忍我的急躁脾气和抑制不住的冷嘲热讽,是源于他对生命更大更坚定的信心。”在第三版《琥珀》上演刚刚结束,新版《恋爱的犀牛》正在重排之时,记者独家专访了这位剧坛才女。
笑着的悲观主义者
记者:在你的作品中,悲观是常见的一种情绪,比如《悲观主义的花朵》,比如《琥珀》里的台词: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
廖一梅:悲观主义不是情绪,是你对世界的基本态度和认知,我平常不是一个死气沉沉、郁郁寡欢的人,我很爱笑,我是一个笑呵呵的悲观主义者。我觉得无论科技多么发达,人对自身和对世界的探索都没有任何结果,所有的艺术家、哲学家、科学家,都试图对这个世界做出解释,但我认为人类还远远做不到,包括基本的哲学命题都解释不了,比如人以何种理由来到这个世界,人的存在是不是有意义?……其实人是不断遇到困惑的过程,一个困惑解决了,又会遇到更大的困惑,所有的创作都是一个试图解除自己困惑的过程。
记者:你的戏剧充满悲剧色彩,可观众却会发出会心一笑,这种反差是你要的吗?
廖一梅:当然,我在《琥珀》里写过:有了悲观这杯酒垫底,你对生活起码能保持一点尊严。我觉得笑着就是让我们保持这种尊严。我讨厌悲悲切切的方式,我觉得不管故事有多惨痛的场面,都应该有笑声。最典型的是《琥珀》,在高辕和小优两个人都已经完全崩溃的时候,高辕还在说笑话。可能就是保持一个骄傲的态度吧,嘲讽世界,也嘲讽自己。很多时候,笑是有意义而且有力量的,笑不是傻笑,如果你笑了一晚上,没有任何感觉,那只是活动了一下肌肉,可戏剧不是让你活动脸部肌肉的,戏剧是一个心灵的运动,我坚持戏剧是有趣的,但有趣不是简单的逗乐耍贫嘴。
袁泉缺少我要的气质
记者:《琥珀》今年是第三年上演,刘烨、袁泉这些演员呈现的是你想要的吗?
廖一梅:说实话,有的是,有的不是。但是我特别明白这件事,演员的气质必然会影响到戏,你必须依赖于这种气质。比如袁泉,她给人的印象是纯情沉默和贤淑的,那她必然给这个角色带来这些特质。其实按我最初的设置,小优应该是个小阴谋家,任何在爱情中的人都是阴谋家。但是她演,观众会自然接受她气质上的那一面,忽略掉我强调的人的复杂性的一面。我也跟她说过,她的台词不能抒情,但后来我发现观众很喜欢她带来的气质,这是你无法左右的。刘烨更明显地是长大了,今年三十岁,跟小伙子的状态不一样了,而且这两年他遇到很多事,对他来讲,这是一个重要的成长过程,观众会更信服他现在的表演。
记者:今年你们重排《恋爱的犀牛》,听说完全是按一个新的方式来?
廖一梅:其实我对前几版不是特别满意,有些是我们没有想通的。你不会把它理解为一个现实的故事,不会真以为你们家有一个邻居杀死犀牛,它首先是一个寓言,前几版还是有点现实,实际上它应该更抽离,更抽象地表述。我们希望达到直指心灵的效果,可能会有很肢体的表现力,甚至是装置的表现力,整体剧场的冲击力都要加强。我们甚至可能会为了这部戏改造剧场。
看得明白了 难免不尖刻
记者:你个人的情感是不是也如同马路、高辕一样,甚至有时候会很偏执?
廖一梅:高辕和小优都是我,是我可能会选择的立场。我让他们的立场分站在正负极的两侧,让他们去发展、对话和对抗,实际上就是我对自我的一种探讨。我可以像高辕一样,跟生命保持距离,也可以像小优一样,坚持生命是有奇迹的。他们互相的较量可能就是人自我的较量。
记者:你在《琥珀》里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就是:大众审美是一堆臭狗屎。听起来很尖刻。在你的作品中,常常让人感觉你很智慧但又很尖刻,你觉得这两种个性矛盾吗?
廖一梅:不矛盾啊,很多事情你看得明白了,难免有时候变得尖刻,我的确有很多事情不能容忍,比如说人云亦云,比如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我会不分场合地忍不住冒出一句冷嘲热讽。不过,我不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人,大多数时候是很随和的。
我和孟京辉 曾经刻意回避
记者:很多编剧对导演或多或少都有不认同的地方,那么,你对孟京辉呢?
廖一梅:我喜欢写完了再拿出来,因为我在写一半的时候害怕别人看,我怕别人的赞同或否定会把我引向另外一个地方。我们会有限度地讨论,如果一直讨论,只能是互相消耗,导演没法再创造了。应该说,他是一个非常忠于剧本的导演,但是也有例外,《恋爱的犀牛》第一稿就完全废了。
作为戏剧编剧,遇到这样一个戏剧导演,我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很难说什么是最完美或终极的表现,我也想看看别的导演导我的戏是什么样的。我们曾经刻意避免合作,害怕这种固定的关系会限制我们的创作。但机缘巧合,这几次都很成功。我们想刻意回避也不是办法,顺其自然吧。
庆幸戏剧没有走进娱乐圈
记者:有人说现在的孟京辉已经开始从先锋转向大众,向商业妥协了。
廖一梅:应该这么说,我们开始做的是一个前卫的戏,戏剧这块园地太荒芜了,后来原本小众的东西被越来越多人接受,我们当然希望赢得更多的人。但是,是不是更商业?我更愿意用专业化这个词,专业是会带来商业价值的,我们现在太缺乏专业化,但在创作这个环节我们希望一直保持原来的方式。说到大众,戏剧再多人看,跟影视相比仍然是小众的艺术,它仍然没有走进娱乐圈,这是可庆幸的事,保持这种平衡吧。
记者:和孟京辉一起战斗的演员,比如陈建斌、李乃文如今已经成功转行影视业,和他们相比,你们心理有没有一些落差?
廖一梅:他们肯定会成功,因为他们都是好演员,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就像用刘烨,大家以为他只不过是明星,其实他跟陈建斌他们是一样的,他首先是好演员,事实也证明,我们从来没有用过只是明星而不是好演员的人。
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创作状态,我以前是写电影的,我觉得真是麻烦多多,电影已经进入工业和大众娱乐的范围,有更多的关注就有更多的牵扯,而戏剧则更直接。我们以后会做更多的工作,比如孟京辉,不会直接导戏,而是做监制,给一些年轻的导演提供平台。我也会做文学总监,我们希望更多的人看到更好的戏,让戏剧这个行当保持一个比较高的水准,我们有这个责任感。
记者:石康写了几年小说也没多少人认识,但一部电视剧《奋斗》却让他一夜成名,做影视剧还是比较实惠的,名利双收。
廖一梅:他就是想创造一个奇迹,想让人看到智力劳动是应该得到很大利益的。他这么想没错。比如他说下一部戏的稿酬要拿到1000万,我相信他能拿到,他有这个梦想,但为了证明这件事,他可能要付出很多代价。当然如果他能证明这件事,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劲儿去干那些事。我的容量没那么大,可能跟我刚才说的尖刻有关系吧。我只是想过自由的生活,得到我所尊敬人的尊敬就足够了。
(编辑:全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