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Yuan Studio
摄影/Yaniv Schulman
摄影/Thom Kaine
摄影/Yaniv Schulman
摄影/Yuan 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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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春节前后，中国内地演出市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更替与角逐，数据显示2016年全国演出票房收入已达到120亿元的规模，增长率超过17%，其中戏剧音乐类演出贡献最大，风评最佳。在这样的背景下，有部去年年底刚登陆中国的戏剧大制作显得尤其意味深长，值得特别关注，因为这是目前为止全球范围内商业上最成功、最有话题性，也最具艺术形式颠覆感的“神作”。它的构思设计和营造管理都达到顶尖水平，而作为形式小众与格调偏文艺的另类戏剧，它却能引领出跨国界的一代风潮。我想，在可以预知的未来，它也将对中国戏剧领域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
《Sleep No More》（译作《不眠之夜》）是源于英国的Punchdrunk剧团在2003年推出的“浸没式戏剧”作品，首演版驻扎在伦敦，2009年建立了波士顿驻演版，2011年开始的纽约驻演版目前已创造连续5年场场爆满的商业奇迹，并引发了许多模仿之作。但至今能够在商业与艺术水准上与之相仿佛的只有寥寥几部，包括Punchdrunk剧团自身后续开发的许多作品在内。这向我们提示，浸没式戏剧不只依存于那些光怪陆离的表面特征，它所特有的内在规律还需要谨慎观察和持续探索。
《麦克白》是幻境最恰当的文本
它有很明确的渊源，以莎士比亚《麦克白》中的故事为主线，糅入希区柯克《蝴蝶梦》、《迷魂记》中部分角色和情节，又最新引进了中国《白蛇传》中的人物作为影射。最终在每晚3个小时分为3次的剧情轮回中，约30位中外演员穿梭在5层楼的近百个相互连通的场景空间，精心炮制出一个可触可感却又架空的幻境。
这部戏本质并不算玄虚，它其实是从20世纪60年代就已兴起的“环境戏剧”中衍化而来，再加上“互动戏剧”、“偶发戏剧”的元素，以及“密室探索”、“平行现实游戏”等当代时尚娱乐文化的影响。
《麦克白》是莎翁四大悲剧经典文本中最短的，也公认具有最复杂多义的内涵与外延。它讲述一位战功卓著的苏格兰贵族英雄，如何信任了三个来历不明的女巫，一次又一次在邪恶的预言与恍惚的现实中被裹挟，为了篡夺和巩固王位残暴疯狂地杀戮，最后众叛亲离走向毁灭。
制作人对《麦克白》进行了细致的保留和改编。比如三女巫改为两女巫一男巫。光头女巫为最后被麦克白杀死的班柯将军做预言，并且挑逗他，在某个时间点还会复活被杀的老国王；性感女巫则会诱惑贵族麦克达夫造成夫妻隔阂，最终导致其妻儿被麦克白捕杀；男巫除了和两女巫一起为麦克白预言、举行频闪献祭仪式，还有勾连王子部分支线情节的卖腐设定。如此一来整个戏剧的推动性变得非常强，班柯与麦克达夫夫人等原著中的某些配角人物的性格和行动也得到了扩容。
藏着许多致敬与暗喻
巫术三人团中的两位女巫被赋予了名字：凯瑟琳和阿格尼丝。这也显得别有用意，因为这都是苏格兰历史上16与17世纪持续的猎杀女巫行动中曾留下记载的名字，尤其阿格尼丝，还是在1591年关于詹姆斯六世亲自审讯女巫的一则新闻中当事人的名字。而莎翁创作的《麦克白》正是献给这位国王（也是他的资助者）本人的，这些都是《不眠之夜》在历史与虚构中致敬的细节。
除了巫师三人团，原著中的赫卡忒也被提高到显要地位上来。在西方神话中，她是夜之女神，地狱冥界的守卫神，巫术魔法、预言和异行的统领者。最重要也最耐人寻味的是，她还代表着某种命运历程中的可能性与偶然性，在某些传说中她有着三头六臂三个身体面向着命运的三岔口，似乎预示着宇宙中那些邪恶与肆虐的不可知因素。赫卡忒的美艳形象和神秘举止引得许多观众忠心地跟随她探索支线细节和特殊区域空间。与她在4楼某个转角的擦肩而过让我忽然想到，也许《不眠之夜》正是要告诉我们，这个宇宙中最为恐怖而确切存在的正是在无数平行时空中我们所看不到的偶然性？！
另外略微剧透，支线情节中增加的一名年轻女性角色既是《蝴蝶梦》中“叙述者”新娘，又是《迷魂记》中侦探跟踪的贵妇，是两个人物的交叉投射，因此专门为她创作了丰富的情节。而新引入故事线中的“白蛇”和“许仙”、“法海”分别被设定为中国版女巫（新增）和上海小老板，以及法医的角色，这种移植很有想象力。总之，我发现《不眠之夜》中引入故事线的选择标准往往是那些更容易有开放性解读的文本。从这一点来说，假如中国人要选择经典文本做浸没式戏剧，或许可以参考的是像《红楼梦》这样的故事，或者具有某种超自然意味的《雷雨》和《原野》。
一次盲人摸象式的体验
继伦敦、波士顿和纽约的成功经验之后，上海版《不眠之夜》是全球范围内制作的第四个驻演版，堪称4.0版本。我看过两次，第一次纽约版，第二次上海版。有许多人使用了复古梦幻、暗黑妖异、惊艳刺激等各种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观看体验，但在亲身经历之后，我想如果非要挑选一个词语，我能找到最合适的形容词就是“无量”。
这部戏除了具有环境戏剧的特征，还可说是超维度戏剧，因为它保留严谨的线性叙事（尽量不跟丢演员就能看到），同时又在戏剧呈现维度上做到极致：一、主线和支线演员都有AB角轮替并非一对一限定，每场的安排都可能不同；二、场景的布置可能随着中国版演出的不断生长而进行调整改变，包括目前未开发的空间也可能不断装修改造；三、每场重复的三轮情节并不是完全等量重复，会有细节变化；四、每一天的演员即兴表演段落和一对一互动都是随机触发的，并不固定；五、每一次新情节和新角色的加入都会在戏剧中导致加倍扩散的涟漪，甚至引发蝴蝶效应。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有点类似于当下在游戏领域兴起的专注于拟真故事体验的平行现实游戏。不同之处在于，游戏仍有一个通过计算机编程建造的稳定的虚拟系统，而超维度戏剧结构中设定为不可变量的部分却都需要所有演员和舞台监督的人工维护，这实际上是对戏剧的制作和管理者提出了更为艰巨的挑战。
中国有句老话叫“盲人摸象”，这部戏是处于不停流动聚变状态中的N次方维度的大象。我猜想其实连剧组工作人员包括导演都无法对每场演出中发生的所有呈现细节全知全能，更不要提事前进行完整预测，与其说是执导，不如说在谨慎地观测并维护整个戏剧演变过程。至于全知全能，那只能是上帝的事情。
著名的巴别塔隐喻，和这个戏有极为相似之处，取消了语言隔阂而采用肢体语言作为表意手段。对研究者来说，它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文学隐喻符号库。而对普通观众来说，你要么雄心勃勃挖空心思用各种“降维攻击”的方法来循环解锁这部制作，要么就干脆彻底放松理性和智谋，完全“浸入”其中，解甲归田，物我两忘。
最后说说这个戏的名字，《Sleep No More》既是《麦克白》主角初次杀戮后的经典台词，又语带双关，将观众沉浸纠结高度紧张的体验过程，甚至剧终人散后回到家还难以入眠的心态表达得淋漓尽致。还有个小八卦：据说《麦克白》在演出行业内有个传统禁忌，因为自首演至今的400多年来，历史上出现过不计其数的与此作品相关联的意外和不幸事件，于是大家约定但凡排练演出过程中都不能直呼“麦克白”，而是说“那个苏格兰的戏”作为代称。
无论怎样，这部已风靡全球十余年的神作终于来到中国，而它显然还在不断的演变中尚未定型，无论身着轻松短打还是华丽晚礼，无论在不可说的暗夜中领会到的是如《双峰镇》、《寂静岭》般幽森恐怖还是旧上海的雍容奢靡，这一晚只要经历过就再也不会忘记。
（编辑：杨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