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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6小时的震惊和其他

2017-02-21 09:08:19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林荫宇

   
下个月,俄罗斯著名导演列夫·朵金将携带其作品《兄弟姐妹》来华演出,此乃旷代难逢之盛事。









  下个月,俄罗斯著名导演列夫·朵金将携带其作品《兄弟姐妹》来华演出,此乃旷代难逢之盛事。《兄弟姐妹》自1985年首演以来,历经契尔年科(延续勃列日涅夫)的“停滞时期”、戈尔巴乔夫的“新开放”时期、苏联解体、叶利钦的“休克时期”,直至今日,常演不衰三十余年,其魅力与奥秘值得深思。


  我有幸于1987年、1992年在圣彼得堡观看了两遍《兄弟姐妹》。我花了四个晚上,两次观看全剧,激动得心潮澎湃、热烈鼓掌,还作了观后笔记。即便如此,我仍然产生过困惑与误会:剧中如此穷困贫瘠的日子到底发生在前苏联哪个时期?


  我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全盘苏化”中度过的,当时中国的青年人几乎都在读苏联小说,看苏联电影,唱苏联歌曲,学苏联英雄(卓娅、舒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古丽亚、无脚飞将军等),热衷穿“布拉吉”(连衣裙),玩“杜拉克”(扑克游戏)。我的中年时期赴莫斯科进修,苏联俄语老师天天和我一对一地讲解苏联……


  在我和许多中国人的印象与想象中,“苏联老大哥”是戴着鸭舌帽裹着花头巾开着隆隆响的康拜因收割机奔腾在辽阔田野上的集体农庄庄员,是卫国战争时期昂首行进在莫斯科红场上的苏军战士,以及炮火连天攻克柏林的革命英雄主义。我们还知道了某些负面:1929年的大饥荒,1940年前后的大清洗,以及1992年我耳闻目睹、亲身感受的货架空空、民心不安的动荡的莫斯科街头。但是,我,我相信还有许多中国人和我一样,不知道当举世欢庆二战胜利时,苏联集体农庄会是《兄弟姐妹》里这么一番萧索凋零的景象!


  列夫·朵金说:“剧场的目的——就是震惊。”《兄弟姐妹》让人震惊的是什么?让中国人震惊的是什么?是对“老大哥”的那个不熟悉的历史时期的真相的了解,是沉浸在二战胜利无限喜悦背后巨大的悲愤与苦难!


  在今天这个人人可以当导演、人人可以作剧评、人人可以奢谈剧作主题、思想、人物、情节的年代,列夫·朵金怎样做到的令人震惊?重要的具有独特意味的是要看编导者用什么叙述策略和舞台语汇。


  剧中,男主人公米哈伊尔从前线回来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围在身边,他分发礼物:鞋、布、子弹壳,最后他托着一个布包说,这是最意外的礼物。家人们期待着,观众期待着……他一层一层地打开覆盖的布,露出了一整块黑面包!舞台上所有的人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块面包,那么神圣那么专注那么虔敬地凝望着它 ——你会笑吗?你会笑得出来吗?你能笑得出来吗?—— 一个长长的静场。这时,五、六岁的小妹妹轻声地问:“Мама, что это· ”(妈妈,这是什么?)母亲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难过:一个以面包与马铃薯为主食的民族,竟然忘却了面包的模样!小女儿呀,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它,不认识它!—— 导演轻轻地拨动了观众的心弦,仿佛一丝苦汁浸透心脾。


  接着,全村人聚在一起欢迎前线归来的男人们。舞台上摆起两张大长条桌,妇女们端上几钵热腾腾的肉汤,刹那间整个剧场弥漫开浓浓的肉香味。农民们欢快地喧闹着就座,每人分到一块肉或肉骨头。顿时全场安静下来,没有耳语声,没有嗟叹声,没有左顾右盼,每个人都埋头于自己的那块肉、那块很久很久没吃过的肉,每个人都吃得很慢很细很久——这是久违,这是享受,这是品味,品味苦涩,品味甘之如饴。这是一个大场面的大静场,极具震撼力。


  导演采用了陌生化手法,对人们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物进行了间离,从而产生了震撼与感动。


  劳动间歇,农妇们躺在地头(演区前部的斜木板),随意地聊着,集体农庄主席安菲莎叨咕起对男人的思念,一个老年农妇眄视着安菲莎抿嘴窃笑,大家全乐了。活泼、爱撩人的瓦尔瓦拉一下子扑到老妇人身上,故意做出男人做爱的姿态,老妪先是意外、躲闪,然后止不住地笑起来;所有的妇女纵情大笑,互扑相拥交吻,撕混成一团……这是玩笑式的对性寂寞的宣泄。我的俄语老师告诉我,前苏联某些地区在二战结束后,成年男女比例失调到3 : 97,成了当时严重的社会问题。因此,《兄弟姐妹》里对性的描述不是无聊,不是色情,而是对生命渴求的一种叙述,对生命欲望的一种礼赞。


  哄笑之后,妇女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斜坡上,又一个长长的沉寂,她们的思绪似乎飘游到上空、漂浮到未来,似乎又听到村民们聚会时反复说到的:“Война была. Жизнь как будет·”(战争结束了,生活将会怎样?)有人带头唱起来,一个个嗓音和上去,女人们歌唱太阳、歌唱土地、歌唱孩子……她们先后站起来播撒种子——先是无实物动作,然后是实物播撒,伴着歌声,剧场里充盈着种子纷纷落地的嗒嗒声,其他妇女隐去,五个女人站在斜坡上继续播撒,随之斜板起平、渐高、升腾、升腾……隐喻着她们对未来的希望与信念。


  《兄弟姐妹》下集最激动人心的部分是征粮征款,那是不动声色地、以苦涩和同情的语调揭示苛政对贫困农民的逼迫。在1992年5月19日的观后笔记里我写道:“强烈地感受到朵金对民族、对人民深沉的爱与同情”。


  近日,看到资料介绍“兄弟姐妹”剧名来源于斯大林劝告苏联人民反抗纳粹侵入者时用的一个短语。那么,战争胜利了,那些为抗击侵入者而牺牲了生命、生活的兄弟姐妹的冷暖饥饱被关心了吗?剧名隐含着淡淡的讽刺意味。


  列夫·朵金说:“大的悲剧都是在过去发生的,可怕之处在于重大的悲剧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应该对过去的有所反思。”供图/天津大剧院


  (编辑:杨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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