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12日获德国舞动国际舞蹈节颁给他终身成就奖
据台湾《联合报》报道,台湾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12日得到国际舞坛的最高肯定,在德国举行的舞动国际舞蹈节颁给他终身成就奖。林怀民是继法国编舞大师贝嘉(Maurice Bejart)之后,该舞蹈节第二位终身成就奖得主,更确定国际大师的崇高地位。
评审团主席考夫曼在回答国际媒体询问时表示,评审团对林怀民得奖几乎没有异议地通过,得奖原因是林怀民的舞蹈,无论形式或内容无懈可击,舞作的美感及所呈现之思想性是独到的,没有任何西方舞蹈家可以在那种慢速度中表现那样的美,只有林怀民。
考夫曼并引述歌德“老东西新思考”的说法,赞扬林怀民从传统中汲取元素而重现文化内涵,如此的创作方向值得欧洲人借镜。
评审团一致认为,就舞蹈创新的贡献来说,林怀民的艺术地位,可与贝嘉、威廉佛塞、乔治巴兰钦等难得一见的艺术家相提并论。
林怀民在致词时说,“这个奖不是退休许可”,全球有五千名人士资助云门,他无法让这些云门的“股东”失望,他在晚间一千多位现场观众前,将这项最高荣誉献给台湾以及所有的云门人。他说,这奖来得恰好,因为云门去年遭祝融之灾,这笔2万欧元(约新台币90万元)刚好可以捐出来,作为云门在淡水新家的建筑费用,他邀请大家在2010年新家落成后,来台湾看表演。
今年的舞蹈节共颁了六项奖,主持人摩尔在介绍云门演出的“狂草”精华版作品时表示,“这是令大家难以忘怀的最高潮”。
林怀民:我欠台湾这个奖
这是值得台湾人自豪的一刻。一个来自台湾的舞团,在欧陆巡回连演再演,好评不断,十年来,云门在欧陆几乎成为台湾文化的化身。
发给林怀民终身成就奖的评审没有异议,唯一的讨论是,他还在编舞和巡回,现在就发终身成就奖,会不会太早?
舞蹈节12日特别为林怀民开大型记者会,要他诉说得奖心情,他说,台湾离世界中心很远,他埋首创作,经年在外巡回也只忙于演出,不知别人在干什么,偶尔感觉“在海里游泳,根本不知游到那里去”,这个奖可让他休息一下,看清楚自己在那里。
他对大家说,这个奖其实是台湾人的,“因为我欠台湾这个奖”;然后,没人在时,他又自嘲:“不过,台湾人恐怕也搞不清楚这个奖。”
要离开颁奖会场时,今年得到最佳男舞者奖的法国舞者阿加哈在楼梯上向新出炉的国际大师致意,他说一直很喜欢云门的风格,希望有机会与大师合作。林怀民只平静地说:“那请你把行程表传来给我。”
林怀民 成败不着于心
对多数人而言犹如“天塌下来般”的这个无情重挫,云门舞集创办人暨艺术总监林怀民当时没有时间悲伤,只能以“接受”的态度紧急善后,他平静地说:“这是上天给云门的试炼”。
大火过后,有一天,林怀民和同事走在淡水街头,勘察云门的新落脚地点时,一位呼啸而过的年轻摩托车骑士突然煞车走向前来,问林怀民:“你是
要了解林怀民到底用什么样的心境,带领云门度过这个外界看来“重大挫折”的考验,得回头看他对“失败”所持的态度。
1973年成立以来,云门获得岛内外赞誉无数,从世俗眼光来看,不论林怀民个人或云门舞集都是成功者;但事实上,身为财务必须自给自足、长期在存亡边缘挣扎的独立当代舞团,云门35年来遇到的考验、挫折或“失败”,数也数不清。
1988年,成立15年的云门,虽然已是外国记者来台必访的“台北一景”,但在众多压力与因素下,不得不决定“暂停”。在很多人眼中,这是个“大失败”,但林怀民说:“停掉那天,我高兴的不得了!”
早在1986年,林怀民就想结束云门。当时云门第一代舞者多数已30岁,有了家庭、孩子,但云门无法给他们更好的经济条件,加上当时他已在公立艺术学院(现在的北艺大)舞蹈系任教,在舞团与学校奔忙犹如蜡烛两头烧,所以兴起云门休团的念头。
他开始展开人员的安顿工作,例如安排资深舞者去教书,协助年轻舞者到纽约深造等,虽然云门休团前还有八个国家的邀约,但当时的林怀民累了、也没钱了,“我觉得好棒,两年计划完成了。”他回忆当时彷佛松了一口气的情景。
人生字典没有成功或失败
“当时我没有想过云门以后会复出,也没有觉得我失败了,我想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失败’或‘成功’的字眼,只有事情‘顺不顺’,如果不顺,就想办法解决,让它顺。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成功;同样的,有时外人觉得我失败,但我不觉得自己失败。”
的确,做了这个决定后,林怀民休息了,很多舞者去读书,后来云门1991年复出登台,舞者再归队时,整体状况比之前好很多。从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失败,反而是个成功的转折点。
对于这种失败与成功总是以彼此分身或孪生出现的情况,林怀民一直有很深的体验,也养成他向来不思考成功或失败的习惯。
联考就是一例。初中考高中,他差三分没考上台中一中,外人觉得这是他的失败,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因为“我考前整个月都在看武侠小说,看得很开心”;大学联考考上政大法律系(来年转新闻系),没考上台大,对家族成员几乎都“系出台大”的林家而言,他的成绩被视为“家族的大失败”,但他却说:“天知道我考前才开始K书,这是失败吗?也许是成功!”
他再举例,在时间仓促下,云门的一些舞蹈作品未臻完善,或舞者演出不尽完美,但观众很喜欢,从外在眼光看来,是成功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有时则情况刚好相反,观众可能对某舞作的反应一点都不激昂,甚至有人觉得这是个失败的作品,他却觉得很满意。
林怀民认为,经营企业,成功比较容易定义,至少赚钱就是成功;但“做我们这一行,不敢想成功,因为云门一直在经济拮据中求生存,创团19年才拿到第一笔政府补助,常常不知道怎么活到明年,哪有心思想成功这件事?”而且作为台湾第一个职业舞团,云门成立后没有其它团体的经验可借镜,事情进行的不顺,就设法改善,自己摸索着去解决问题。
他进一步解释,表演团体今天晚上的成功或失败,明天不保证重演,这个作品的成功,与下个作品的成败,也完全不相关,所以,云门从来没有庆“功”宴,因为“就算今晚很欢腾,明天却一无可恃”。而明天过后还有明天,每天都是从头开始,幕拉起的那一剎那,绝对要捏一把汗,却不保证一定成功;但如果有一天掉以轻心,不再捏一把汗,绝对垮。
不断尝试:每天都是新开始
“艺术需要你五体投地,但它不见得对你微笑,你一刻都不敢疏忽,但有时好像也不能太认真。”林怀民感触很深地说,这种永远必须重来的心境,只有“一试再试试不成,再试一下”的歌词,差可比拟,也让他完全没有时间去想成败这件事。
林怀民坦言,年轻时压力比较大,常沮丧,觉得社会上那么多人对他有期待,会让他不自觉地夸张某种情绪;现在反而不觉得自己有啥形象需要维护。虽然因为长年“抛头露面”,自然有些人认识他、多瞧他几眼,但他照样坐捷运、外出,有人跟他打招呼,要签名,他也从来不会觉得有啥不方便或被干扰。
林怀民“成败不着于心”的修练,深受家风影响。
出身嘉义县新港乡的林怀民,父亲林金生曾任考试院副院长,可说是嘉义的书香望族之后,从小父母认为小孩把书念好、把事做好是理所当然的。
林怀民记得,他小时候考试考98分,母亲就问他:“还有两分去哪了?”即使考100分,回家也从来不会有奖品。
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小时候有些人家里较穷,晚上只能在路灯下苦读,所以,母亲更是觉得:“你在家里面念,念的比别人好,是应该的。”让他每次看到有人在路灯下念书,就担心自己可能又要挨骂了!
这样的家风,让林怀民从小认为做就对了,做好更是应该的。他形容自己:“我从小有个特质,就是台湾话说的‘认份’。我的叛逆性不高,艺术家气质不够,从来不曾翻脸拍桌,而是迂回曲折地走到现在的位置。有人觉得我排舞时嗓门很大、很怕我,我想那只是温和的强悍。”
几件年轻时经历的事,更让林怀民早就习惯失败,认为失败是理所当然。
林怀民曾是震惊台湾文坛的早慧型作家,初三第一次投稿,就被当时文坛名家林海音主持的联合副刊所采用。他再接再励,勤写不辍,但不见得每一篇都会被采用。当时甲报退他的稿,他就投给乙报,乙报退稿,他就投给甲报,真的都没人要,他就把稿子给扔了。
这让他年纪轻轻时,就体会到“被退稿,是人生的必然”的哲学式启蒙。
还有一次,云门成立第一年,他和朋友出门贴海报,心想西门町人潮最多,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挨家挨户询问,可否让他们贴海报。
一个下午下来,只有一家商店愿意张贴,朋友为他打抱不平,大骂店家不支持艺术。林怀民却对他说:“愿意放我海报的那家,我很感谢他,其它不放的人,我一点都不生气。想想看,如果是你家,你愿意随便让人来贴东西吗?”
“被人家拒绝,我认为是应该的,我接受它,然后处理自己,把自己摆平,就是做好管理的第一步。”林怀民说,他很年轻就学不把情绪放在人之常情上。
做为编舞家,他说,艺术创作到底要认真、还是该轻松,是种随时都在浮动且不断调整的状态,“有时只要能把觉睡好,音乐听好,每天精神饱满,一步步做好,就成了,虽然也不见得每次都有效”。
但身为舞团的创办人及管理者,他却必须管理好自己,才有办法让舞团运作顺利。他天天都希望自己能早起、运动,再编舞,却几乎做不到,这让他颇感无力。他说:“我真的对这件事很懊恼,自己管不好自己,不能早起,是可耻的,让我觉得自己天天都在失败。”
因此,即使早就享有来自岛内外的肯定与成就,林怀民说:“也许我从来没有成功,但抱着遗憾继续活下去,也不是我的个性。所以,我忙惯了,永远在讲,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我相信一定要去做,但没有一定非要成功不可,失败是理所当然,成功也是应该的,干活就对了。”
面对失败,记住它
从事舞蹈多年,林怀民最喜欢看舞者谢幕,因为那自信的身影“漂亮极了”,更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优美诠释。
1975年云门开始出境表演,“我们不允许自己失败,因为台湾的面子在我们身上。”这可能是所有舞者共同的心声。但林怀民说,经过30多年在国际上“走跳”,现在云门舞者自信、自在,再也不怕没掌声。
只不过,上台演出紧张、怕失败,在所难免,不只舞台新人,即使资深舞者也一样战战兢兢;万一有人表现不理想,林怀民希望舞者对待“失败”的态度,不是淡然处之,而是“记住”。
一位年轻舞者第一次出境公演,演出后得到热烈掌声,高兴到整晚念念不忘。林怀民不希望他得失心太重,影响到隔天演出,轻轻提醒他:“拜托一下,你赶快去睡,不要再想这件事!”
第二天,这位兴奋的年轻舞者照样上台,却在某个段落一个很小的细节上,没有跳好,虽然观众都没有看出来,但舞者自己心里清楚,林怀民更看在眼里。
谢幕时,观众同样给予热情掌声,年轻舞者跟着舞团成员第一次谢幕完后,还想出去再谢幕时,却在后台被林怀民拉住。
林怀民告诉他,今天没有跳好,没有资格谢幕,并要他在幕后站定,直到其它人谢幕完。“我就是要他记住失败。”林怀民说。
加分主义取代扣分主义
对于台湾社会向来只鼓励成功,很少教人学习如何面对失败,林怀民认为,台湾应加强年轻人的“失败教育”,不要以为学业成绩是唯一的成败标准。
他说:“年轻时,我是‘扣分主义’,一直在问自己,我怎么没有做到那样;现在我是‘加分主义’,我本来就做不到那样,所以,只要多做到一点,我就加分。”
他忧心台湾年轻人没有青春期,因为现在的青春期几乎变成了消费期;他并希望社会应多给年轻人空间,不论家庭或学校教育,对于年轻人应多采取“加分主义”,让他们从生活信心、学业信心中,一点一滴为自己加分。
(编辑:李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