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瑞埃拉·泽文
今年6月,美国女作家加布瑞埃拉·泽文的《玛格丽特小镇》一书在中国问世。这部书是她10年前的处女作。
此前,她最受欢迎的小说是《岛上书店》。刚出版不久,《岛上书店》便成为美国独立书商选书榜第一名。有人将其列为“治愈系小说”,有人评价这个小说塑造了书迷们的理想国。这本书在中国也受到追捧,2015年4月问世后,7个月销量破百万。在2015年亚马逊中国年度图书排行榜上,《岛上书店》位列畅销图书榜第三。在豆瓣网上,关于此书的评价已经超过3万条。
8月16日,加布瑞埃拉·泽文受邀来到上海,参加为期一周的上海书展。抵达当晚,崔莹对她进行了电话采访。
以下为采访内容。
《玛格丽特小镇》充满反思,《岛上书店》关注更广阔的世界
崔莹:今年6月,你的处女作《玛格丽特小镇》在中国问世。这本书是你在《岛上书店》出版之前的作品。这两本书的异同是什么?
加·泽文:《玛格丽特小镇》是我二十多岁时的作品,如今我已经39岁。假如在今天,我是写不出《玛格丽特小镇》这样的书的——它写的都是我在二十多岁时关注的内容,现在的我和当时的差异很大。现在我再去读那本书,感觉它仿佛是别人写的。
谈到相似点,《玛格丽特小镇》和《岛上书店》的风格相似。不同的是,前者是关于女人的书,后者是关于男人的书。我想,在二十多岁时,我是写不出一本关于男人的书的。此外,《玛格丽特小镇》充满了反思,而《岛上书店》关注更广阔的世界。
崔莹:这或许意味着现在的你比二十多岁时的更成熟了。
加·泽文:现在的我比二十多岁时的我少了些自恋。当你更多地考虑世界而不是你自己时,你也能更多地了解你周围的人。
崔莹:《玛格丽特小镇》的构思奇妙。男主人公在一个夏天看到了女主人公玛格丽特人生的各个断面——她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在这一点上,你是否从《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中得到启发?
加·泽文:在写《玛格丽特小镇》时,我还没有读过《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不过后来我也意识到这两本书的共性,甚至我的出版商在推广《玛格丽特小镇》时,也将其同《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相比,这样的对比很恰当。
《玛格丽特小镇》写的是一个女人在一生中不同阶段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女性的变化通常要比男性的大,特别是身体上的,比如怀孕生子,所以《玛格丽特小镇》也是对男性的“警告”吧——当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婚的时候,他实际上娶的是好几个女人。
崔莹:这本书的一大特点是叙述主体的不断转换:男主角、玛格丽特、胎儿、旁观者……你选择复杂的穿插讲述,为什么?
加·泽文:我想让大家感受到玛格丽特的不同层面,所以在每个部分,我让不同的人物(包括玛格丽特自己)来讲述她的故事。人的一生仿佛不同风格的书,孩童时期像图画书或童话书;假如得了癌症,这本书就变成了科幻小说或恐怖小说。我很喜欢用这些讲故事的不同技巧,来展现一个人的一生。
崔莹:在这本书中,你想体现怎样的爱情观?你个人如何看待爱情?
加·泽文:《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中写道:“如果世事变迁,爱情就变质,这就不是真爱。”也就是说,当你的爱人生病、变得不再美丽时,你也要继续爱对方。当决定和某人结婚时,你要准备好应对对方有可能发生的变化。我相信的爱情也是在这样的框架下——爱情要允许对方的成长和变化。
我个人呢?我和同一个男人在一起21年了。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不幸的婚姻就是还没来得及调整好的婚姻。所以大多数时候,如果两人相处发生不愉快,不必焦虑,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只有成为好的读者,才能成为好的作者
崔莹:《岛上书店》是你创作的第八本小说。2014年,这本书当选美国独立书商选书榜第一名。这本书的故事是围绕一家书店展开的,它的灵感从何而来?
加·泽文:在过去的十多年时间里,我对现代科技(比如电子阅读器的出现)如何影响人们阅读方式的问题很感兴趣。我也开始思考,在越来越多的人可以通过网络或阅读器阅读时,为何纸质书依然重要,书店依然重要。某种程度上,我是用《岛上书店》这本书来回答这个问题。
另外,读书是非常孤独的一种行为,所以我把这个书店设置在岛上。这里使用了隐喻。而当不同的人读同一本书时,这本书又将大家联系在了一起。我在小说中也尽量体现这些读书的奇妙之处。
崔莹:你为什么对书店如此了解?
加·泽文: 实际上,以前我就很喜欢书店。我喜欢在书店里看书,喜欢书店里的味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唯一放心让我自己待着的地方就是书店。父亲会给我5美元,让我挑自己喜欢的书。对我而言,书店也意味着自由。
我的第一本书在2005年出版,之后我到书店进行讲座和签售,接触了大量书店。我和书店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我将其视为商业场所,好像不如以往那么热爱它了。然后我就想通过写《岛上书店》重新爱上书店,重新成为好的读者。因为只有成为好的读者,才能成为好的作者。
崔莹:现实生活中,给你留下最深印象的书店有哪几家?
加·泽文:在美国,我最喜欢的书店是位于马萨诸塞州剑桥的格罗利尔诗歌书店(Grolier Poetry Book Shop) 。它完全是为诗歌爱好者量身打造的,我特别渴望住在这样的一家书店里。
纽约百老汇大街莎士比亚书店
我喜欢的另一家书店,是位于纽约百老汇大街的莎士比亚书店(Shakespeare and Company)。这家书店有很多关于话剧的书。我还喜欢迈阿密海边的“书和书”书店。它的中央有个很大的海明威式酒吧。
我个人认为,书店最重要的部分是经营书店的人,他们选书的喜好也影响着书店的品位。有些书店很漂亮,但是没有灵魂。
崔莹:你曾在采访中表示:我们读的书决定我们的生活。你读过的哪几本书对你的生活影响较大?
加·泽文:16岁上高中,英语老师推荐我读小说——之前我从未读过小说,只读过一些经典著作,我甚至不知道当代人也可以写小说。我读了拉尔夫·埃利森的《看不见的人》。这本书讲述的是一名非洲裔美国人遭遇种族歧视的经历。虽然这本书和我的生活没有关系,但是书中的最后一句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谁知道呢,也许故事讲的就是你”。正是这句话让我体会到小说的可能性——你可以读一本描写和你完全不同的人的书,作者可以通过它与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对话。由此,我感到小说创作的力量。
另一本影响我的书是托妮·莫里森的《所罗门之歌》。它充满艺术感,同样向我展示了小说创作的方式。
小时候,影响我的书是E. B. 怀特的《夏洛的网》。它讲的是一只蜘蛛如何织网救小猪的故事。现在再看,那本书也是关于写作的。夏洛是作家,她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得名誉,而是为了改变生命。这本书也督促我思考写作的重要意义。
崔莹:你也提到,《岛上书店》主人公A. J. 费克里的阅读品味并不总等同于你的。那你喜欢读什么样的书?
加·泽文:我近些年更喜欢读短篇小说。人们(至少在美国)通常认为,长篇小说比短篇小说好。但我觉得有些长篇小说比较失败。
最近我读到的最喜欢的小说,包括詹尼·奥菲尔的《猜测部门》、汉雅柳原的《小生活》,埃米莉·圣约翰·曼德尔的《第十一站》和伊丽莎白·斯特劳特的《我的名字叫露西·巴顿》。最近我还读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一些书。弗吉尼亚·伍尔夫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但她的作品我尽量少读,因为读她的书需要我认真地坐在那里,完全投入。
有趣的是,这些作品大都出自女性作者之手。
“局外人”的视角是作家的理想视角
崔莹:你的母亲是韩国人,父亲是俄罗斯裔美国人,这样的身份如何影响你的创作?比如《岛上书店》的主人公A. J. 费克里就来自东南亚。
加·泽文:有这样的背景,我感到很幸运。有趣的是,无论我在哪里,人们都不觉得我是当地人。这让我很容易沉浸于不同的文化——因为人们不知道怎么把我分类。
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身份也赋予我局外人的视角,这也是小说创作者的理想视角。我们的世界上充满了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作家很有必要将这些反映在作品里。
崔莹:你在哈佛大学学习英美文学的经历,对你从事写作有帮助吗?
加·泽文:是的,非常有帮助。英美文学的学习教会我更深刻地理解别人的作品,掌握更多的写作技巧,尤其是那些优秀作家的写作技巧。也是在哈佛读书阶段,我接触到大量国际和美国作家的文学作品。此外,我不是基督徒,但我当时选修的一门课是《圣经》。大家可以像研究文学作品那样研究圣经。
我想,现在的作家总是和以前的作家对话,在前人创作的基础之上创作,书与书也通过历史对话。这些都是我在哈佛领悟到的。
崔莹:《玛格丽特小镇》和《岛上书店》被誉为“治愈系”小说、鸡汤文学。对此你怎么看?
加·泽文:这并非我写书的目的。大家通常认为,如果一部作品只是让人感觉良好,起到“治愈”功效,那么它的文学性就弱,书的质量就差。在美国,也有一系列“心灵鸡汤文学”。这些书质量很差,里面大都是些小故事和励志语,不是真正的文学创作,甚至并非出自作家之手。
而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更好地理解世界,也帮助读者理解世界。我想,我的书中展现了形形色色的人,它并非在教人“如何生活”。当然,如果读者看完感到心情好一些,我也会很开心。
崔莹:有网络读者从你的著作中摘抄出成千条“引言”。你是怎么写出这么多让读者感兴趣的句子的?
加·泽文:我喜欢不断打磨语句,几乎吹毛求疵。但我并非故意写成引言。
崔莹:你通常在什么环境中写作?
加·泽文:我每天的工作都比较有规划。我起床很早,喜欢午休,这样写作效率更高。
我写作时不回邮件,不看社交软件,完全沉浸在故事里。我习惯在完全安静的环境里写作。我也喜欢收拾房间,房间很整洁。(笑)在不受外界打扰的、整洁的环境里,我才能产生写作灵感。
崔莹:你最近在写什么?
加·泽文:来上海前,我刚完成一部新小说。这是关于一个在年轻时犯了错的女人的故事,这个错误伴随了她一生。这也是一个母亲如何防止女儿再次犯错的故事。
(注:加·泽文将于 8月18日16:00在上海思南文学之家参加“关于书、书店及爱书人的未来”文学对谈,8月21日14:30在“衡山·和集”举办读者见面会)
(编辑:郑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