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漄获奖小说《时空画师》 刊发于《银河边缘》第九辑
刘慈欣(右)为海漄颁发雨果奖 成都世界科幻大会组委会供图
今年10月,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在成都举办,“90后”科幻作家海漄凭借《时空画师》获得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这是本届雨果奖唯一获得文字作品类奖项的中国作家。雨果奖为纪念美国科幻文学先驱雨果·根斯巴克设置,由世界科幻协会在每年的世界科幻大会期间颁发。曾于2015年凭借《三体》第一部《地球往事》获得第73届世界科幻大会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的刘慈欣,作为嘉宾为海漄颁奖。接过奖杯,海漄有些激动:“那一刻脑子都短路了,没听清楚大刘跟我说了什么。”谈到获奖感受,海漄说:“雨果奖是我整个科幻旅途的指南,循着它的记录,我找到了一部部经典之作。而就在刚刚,理想照进了现实,我是如此幸运,也是如此幸福。”
银行职员获得雨果奖
这本身就有些科幻的意味
雨果奖颁奖典礼结束后,海漄出席媒体见面会,被全国记者围着采访一直到深夜11点多,之后才赶到“雨果之夜”派对活动上。在朋友引荐下,他匆匆与刘慈欣见了一面。大刘贴心地提醒他说,这个奖杯造型奇特,上飞机过安检可能不太方便。于是海漄把奖杯暂存在《时空画师》的责编那里,等有机会再拿走。
一夜成名,海漄的工作单位也被外界知晓,“深圳招行‘90后’员工海漄荣获雨果奖”的新闻不胫而走。他每天接到很多采访、约稿、谈合作的电话,日常生活的节奏被打乱了。作为房贷中心的客户经理,每天为业务指标奔波忙碌,不接电话不太可能,但他无法判断哪个电话是客户打来的,哪个与工作无关,因此感到有些困扰。
从某种角度来说,写科幻的海漄本身也很科幻:在金融行业每天忙忙碌碌地工作,又能充分利用业余时间默默追求理想。有一天突然被发现、认可,获得了世界级大奖,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人们也开始关注他的人生故事。
“我是故乡最后一批厂矿子弟。父母是双职工,小时候我经常被锁在家里,无事可做,便翻了很多家里的书。印象深刻的有《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幽明录》这几部,虽然看得似懂非懂,但古人的想象力的确让我着迷。”故乡的新华书店和图书馆,也为少年时代的海漄搭建了一处曲径通幽的花园,他在那里读到了《海底两万里》《珊瑚岛上的死光》《古峡迷雾》等小说。“那时我对科幻并没有什么概念,但至少这些故事能让我习惯孤独,我幸运地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并乐在其中。”同时他也喜欢纯文学作品,几乎读过汪曾祺所有的作品,还特别喜欢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而真正给海漄带来震撼的,是《科幻世界》杂志。“上初中后,我从同学手里借来一本《科幻世界》,被潘海天的《饿塔》所震撼,从此开始一期不落地买。每到出刊日期,都会跑好几次报亭,满心期待,买到后才觉得踏实。”《吞食者》《朝闻道》《替天行道》《伊俄卡斯达》等作品让他心潮起伏。
中国的科幻迷必然会视刘慈欣为偶像,海漄当然不例外,他熟悉刘慈欣所有的作品,读得如醉如痴。“大刘的科幻才华,他在小说里表现出来的超级想象力都令人惊叹。我个人认为,至少短时间内,刘慈欣科幻作品所达到的高度,是其他人无法企及的。他在《球状闪电》中借陈博士父亲之口说出一句话,‘幸福的人生,在于迷上了某样东西’,我相信我找到了那样东西。”
看得多了,自然也想写着试试。2012年,大学快毕业时,海漄写了自己的第一篇科幻小说。“只用了两天就写完了,内容很幼稚,在我的潜意识里,或许是想用坚持多年的爱好跟自己的青春做个告别吧。”毕业后忙于工作,没时间写小说,直到2016年,他发现心底的热爱仍未冷却,“宇宙很大,生活更大,我们总会有缘再见。”于是重拾科幻写作。
为什么对科幻如此痴迷?海漄的答案是,科幻让他对世界保持了好奇心。“小时候每个人都拥有一颗强大的好奇心,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奇心慢慢被遮蔽,越来越弱。我发现,科幻可以满足成年人对未来的好奇。科幻也是我为自己保留的一个精神家园,在这里,我的好奇心不会衰减,反而会越来越强烈。”
以真实历史为蓝本
创作悬疑科幻小说
白天在职场打拼,晚上回家在电脑前写小说,或许才是当下作家的典型形象。海漄说:“我在繁忙的大城市做着一份平凡的工作,每天上班,计算着自己的时间,计算着自己的收入,下班回家后很少能抬头看一眼璀璨的星空,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很难相通。但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专属于我的秘密花园,和几位从未谋面的朋友聊聊对科学、对科幻的看法,抓紧时间写作,睡觉前翻几页科幻小说,足以让我放下疲惫,做个好梦。工作和写小说是两个平行世界,而我则通过时隐时现的虫洞穿梭其间。”
他经常加班到深夜11点,但即便如此,回家后也是能写就写。“我的职业要求我严谨和自律,这造就了我的性格。另外,写作也能给我带来片刻的安宁与自在,我把这件事当做转换大脑开关,放松身心的方法。”
那几年,海漄跟朋友、家人都没讲过自己在写科幻小说,因为写作似乎不需要跟身边的人交流和分享。“假如说喜欢打球,至少要找个球友吧?但写作这件事本来就比较隐秘,一个人宅在家里就能完成。”他以刘慈欣举例,“他在山西娘子关电厂当工程师时,周围不少同事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他在写科幻小说,但这丝毫没有动摇他写作的决心。”
海漄陆续发表了《血灾》《龙骸》《江之怒》《走蛟》《尽化塔》等中短篇科幻小说。他曾痴迷于纪录片和历史片,被其中悲剧化的力量深深触动,所以即使写科幻,他也更愿意将故事拉回古代。《血灾》的灵感来自清朝雍正年间一种名为“血滴子”的奇门暗器,按下机关便可在转瞬间收割人头。野史中有“雍正下葬时无头”的传说,以此为切口,海漄从科幻角度展开了奇异的想象。“这是我潜心写作的第一篇小说,虽然现在看来它有种种问题,但至少我开始发自内心地把故事摆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江之怒》创作于2021年,在历史考据的基础上赋予了人物更复杂的性格。该作品进入银河奖最佳短篇的入围名单。同年,《走蛟》获得冷湖奖最佳中篇二等奖。另一篇历史科幻作品《尽化塔》以应县木塔为媒介,将历史上的建塔人与未来的守塔人联系在一起,为故事赋予了厚重感与纵深感。
也有卡壳写不下去的时候,海漄说:“没什么特别的解决办法,放一放,看看其他杂书,关键是杂,与自己的审美、兴趣贴合即可。不知不觉,再落笔时也会带上鲜明的印记,写出来的东西起码是与众不同的。”通过一次次尝试,他逐渐掌握了平衡故事、人物、历史的方法,写作技巧日臻成熟。
谈到海漄这个笔名的来历,他说是因为喜欢“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句古诗,同时也因为喜欢爬山,所以在“涯”字上面加了个“山”字。“我写科幻的状态跟这个笔名有点儿像,一直默默地写,比较孤独,甚至忍受煎熬。但我相信,只要内心存有这份热爱,哪怕相距遥远,哪怕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也可以成为知己。”
不想放弃本职工作
慢慢写下去就可以了
2017年年底,成都“八光分文化”与美版《银河边缘》杂志达成版权合作,推出科幻Mook系列读本。读本的责任编辑田兴海笔名罗夏,也是一位青年科幻作家,他与海漄相识于一个科幻作者群。接触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与大多数比较随性的创作者不同,海漄是一个特别严谨的人,尽管工作繁忙,但只要他答应了交稿,基本上不会拖时间。
海漄的短篇小说《时空画师》基于科幻思维,完成了一段历史与现实交替的叙事。田兴海慧眼识珠,将这篇小说发表在《银河边缘》第九辑中。他对这篇小说大为赞赏:“科幻小说有很多亚类型,‘或然历史’是其中之一,即以真实历史为蓝本,探究历史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时空画师》正是如此。海漄的科幻小说充满悬疑奇诡的布局、精确缜密的科学逻辑,同时继承了民间叙事的传统,对生活细节、人物心理的刻画非常细腻,整体叙事显得十分从容,营造出如纪录片一般的真实感和惊奇感。”
目前中国科幻产业已到爆发期,《流浪地球》《三体》的影视化都取得了良好的市场效果,科幻平台的运作也日趋成熟。海漄认为:“中国科幻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我们的科幻迷,也包括年轻一代科幻创作群体。我们应该一起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科幻未来可期。”
有不少业余写作者会逐渐转为职业写作者,海漄却希望自己的写作能始终保持在兴趣爱好的轨道上。“我喜欢我的本职工作,能让我找到存在感、价值感,让我衣食无忧,所以不想为了兴趣爱好放弃本职工作。”在即将出版的《银河边缘》第十六辑中,收录了海漄的最新短篇小说《极北之地》。海漄的短篇科幻小说集也即将问世。现在,他正在创作一部长篇科幻小说,不过他觉得自己的积淀还不够丰富。“后面写出来的作品,应该比已有的作品更好。我只想慢慢写下去,宁缺毋滥,就可以了。”
【对话海漄】
我们的未来
终究会变成历史
问:能否聊聊《时空画师》的具体内容?
海漄:这个虚构的故事发生在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师发现字画上有会动的小人儿,但仔细看,小人儿又消失了。数月后一个雷雨天,保安看见鬼影并报警。警官调查发现,鬼影能以纯能量形态进入高维时空……在小说结尾,我暗示警官获得了一定预知未来的能力,作为一个系列故事中的主人公,他还会出现在更能发挥才能的场合。
问:写这部小说的灵感从何而来?
海漄:我最早是在央视《国家宝藏》节目里看到了《千里江山图》,对画家王希孟这个人产生了兴趣。据画上的题跋,作者作此画时年仅18岁,堪称天才少年,因过早离世,相关记载甚少,但也给后来的创作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故宫还有另一幅南宋时期宫廷画家李嵩的名画《骷髅幻戏图》,画面诡异,在传统绘画中并不常见。作为科幻迷,我觉得可以试着用科幻的思维去解释,所以就写了一个在故宫里发生的两幅名画交融的故事。在不同维度,时间可能是线性的,也可能不是。古代故事需要现代线索来重启,关于过去历史的想象也需要通过古人的视角来代入,所以我选择了双线叙事。
问:在常见的科幻作品里,想象、虚构的方向大都是朝向未来的,您是怎么想到要写古代的?
海漄:的确,科幻小说一般讲的都是星辰大海、宇宙飞船、外星人等,而《时空画师》却是从过去的时间里寻觅出历史与未来的连接,体现出科幻的元素。其实历史科幻虽然在科幻中并不是一个很大的类别,但一直都存在,比如美国科幻小说家菲利普·迪克的《高堡奇人》,以二战时期为故事背景,在1963年获得了雨果奖。另外,国内也有一些历史科幻作品。历史属于已经发生的过去,而科幻属于尚未可知的将来,分别处于时间的两端,好像彼此没什么关联。但是,我们当下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我们的未来,终究会变成历史。有一种说法叫以史为鉴,研究历史,可以帮助我们对未来作出判断。从这个角度来说,历史既是过去的,也是未来的。历史和科幻我都非常喜欢,所以才会很自然地把这二者结合起来。在历史的夹缝中,还有很多未知的空间,我们可以去想象、发挥。
问:您会一直在历史科幻领域深耕吗?
海漄:科幻小说本身就是小众文学,科幻作家不应该再给自己设限了,所以我不会只写历史科幻。或许以后我也会写到机器人、宇宙飞船,不过我想说,题材、类型是次要的,怎么写好才是关键。
问:中国人自己的科幻故事可能会成为读者关注的热点,您觉得呢?
海漄:当下世界范围内的科幻创作,几乎都展现出了吸纳各自本土文化资源的特征,比如,用科幻设定重写史诗、神话。因此我认为,在不断拓展的想象力边界上,把民族资源转化为世界故事,的确是科幻领域的一个重要命题。我写了一些关于文物保护的故事,例如《时空画师》《血灾》《尽化塔》,其中无论是故宫博物院的修复师还是应县木塔的研究人员,其身上的精神风骨都值得被传承,值得我们用科幻的手法去表现。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