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的侠义本质不能丢

    问：请萧先生讲讲你的武侠小说，跟金庸、梁羽生、古龙这几位新派武侠小说比，有什么异，有什么同，有什么自己特别的地方？

    主讲人：我的武侠小说，一个“侠”是最大的优点，一定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要有同情弱者的抱负、不为权势低头，要敢为人所不为，要轻视自己的生命。这是我们中国的“侠”，是中国的一个国粹，绝对不是西洋、东洋武士道精神所能揭示的。因为武士道精神充其量同样讲“义”，同样讲“勇”，同样讲“忠”，但它的“忠”是忠于幕府的将军，忠于他的长官，叫他杀谁，就去杀谁。武士道没有独立的人格。我们的“侠”就不同了，即使我的长官、君王命令我去做一件事，如果与我的良知有违背，我绝不做这个事，宁可杀身成仁，绝不助纣为虐去做坏事。今天电视，网络小说，只看见一片喊杀声，刀光剑影。武侠小说也好，电视也好，仅仅是打闹，而忘记了“侠义”的精神，就不配称为武侠了，对这个“侠”，《史记》，给它一个多么崇高理想的价值寄托。

    一个侠客的产生不是在一个平安幸福的年代，而是在一片痛苦的土地上。哪里有痛苦、哪里有灾荒、哪里有压迫、哪里有不平，这个时候才出侠士，他出现的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远的不说，近代来说，谭嗣同，你看他临上法场的时候，“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能逃命不逃命，为了推翻帝制，最后抛头颅洒热血。这才是一个侠士的标准。再看看鉴湖女侠秋瑾，一个弱女子能够做出那样的壮举，在绍兴的大狱里马上要推出斩首的时候，绍兴知府让她写几句，她写什么？“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个时候窗外只听见秋风沙沙，秋雨绵绵。她心里想着，我跟你们这一群糊涂人，跟你们这些混蛋有什么好说的，干脆杀了我算了。这是侠！这是我们好的中华儿女，男人的典范、女人的典范。就是因为我们民族的魂魄里有这个“侠”字的存在，所以我们才能傲立天地，才能在今天再一次复兴起来。我们怎么能轻看这个“侠”字呢？

    我倒以为，一个侠士如果太太平平地过一生，那才是最大的悲哀。一个侠士如果只知道在滚滚红尘里这么偷生苟且地活一生，平凡地死了，是白活了，那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说“侠”的产生本身就有一个悲剧的基因在里面，那就是为贫苦的平民大众呐喊、请命、舍身。打开历史看，中国千百年来畅销的小说，一直下来，如果把武侠抽出，其实没有。特别是到今天，随着时代的不同，武侠的境界提高到现代我们所说的新武侠。新武侠的范围就更广了，除了我刚才强调的这些侠义精神，现在传下来的四大奇书《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有的讲历史，有的讲武侠。像爱情的、鸳鸯蝴蝶的《红楼梦》；讲神怪的《西游记》。但是武侠小说可以一把装了，在新派武侠小说中可以说涵盖它们所有。新武侠小说可以海阔天空，可以写推理，可以写科幻，可以写侦探，写武侠，写山川灵秀，写人物风俗，写通俗。仁、义、礼、智、信，写忠孝仁爱。这条路事实上就是我们传统的国粹。看西方的文明，如果美国、欧美各国把基督教从他们国家里抽走，他们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了，他们就没有文化了。我们中国呢？我们中国是儒教，儒跟侠自古就是在一起的，所谓出儒入侠，侠和儒通称为士，这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已经成形了。我这样诠释武侠，也许各位就比较清楚了，就了解到写小说大有可为，不能妄自菲薄，不能胡乱写，不能只是胡打海摔，只是热闹！我觉得别的小说都可以当消遣，当做麻醉性的一时娱乐。唯独武侠小说，除了热闹、打斗、艺术之外，它中心的思想即侠义的本质，千千万万不能丢弃。

    大陆拍摄我的小说 我都没看完

    问：您对自己小说改编拍成影视满意吗？

    主讲人：我的小说在中国大陆已经拍过五部影视剧，说句实话，我一部都没看完，不敢看。因为不看我还能保持心里的平静，可以给我以想象的美感。一旦把这个窗户纸捅破了，我就受不了。我看的时候，看得饭都不想吃。拍得不好，我可以原谅。但我不能原谅的是你大量删改，为了取悦于某种低级趣味，加了一些人物进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简直受不了！所以我觉得作品改编成影视剧，不是说不可能改好，关键在改编的手法，看制作方面是不是慎重，并尊重你这个人。如果他具有这两个因素，他一样可以拍出很好的东西来。像《红楼梦》，排得非常好，不逊于小说。所以测量这个东西好不好，关键是要看它耐不耐看。今天我们打开《红楼梦》，过了千百年以后，看它还是这么有兴趣。像我看《红楼梦》的电影、电视剧，前前后后看了十遍以上，都不觉得乏味，非常耐看。有的倒是非常好看，非常热闹，我不用点名，中国大陆有一部戏，前几年喧哗一时，卖座太好了，但是看第二遍的时候，我就看不下去了。像《雍正王朝》，看好几遍也可以看，耐看，而像我说的那部片子，当年那是非常畅销，人人叫好的东西，可是再看，看不下去了。所以改编一个作品，第一取决于这部作品是不是值得改编，是不是真的好东西；第二是执笔的编剧、作家，一定要具有很高的学识，他不能随便改，要尊重原作，不可以自己任意加。具有这两个因素，我相信是可以拍出好东西来的。

    金庸的作品 可欣赏不可模仿

    问：您是否受过还珠楼主的影响？

    主讲人：还珠楼主是我最佩服、最喜欢的一个作家。受他的影响，我也写了很多飞仙剑侠的小说，但我知道这位先生解放以后好像辍笔不写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悲哀，到后来听说郁郁而终，死时好像不到60岁。我没有仔细研究过他，不过，他跟金庸完全是两回事，还珠楼主是专门写飞仙剑侠的。飞仙这个东西谈起来又是谈不完的，可以专门谈几个钟头，它跟我们的道家有绝对的关系。金庸所谓新派的小说，它是自成一家，非常新。我常常跟人家说，金庸的东西可以欣赏，不可以模仿，也不必去模仿。没有他的才华，模仿也不像，我也并不鼓励大家去模仿，因为放着这么丰富的关于侠道的资源，大可把祖国遗传的宝贝更好地发扬光大。古龙也是一样，他受西方的影响比较大，他喜欢看什么黑手党之类美国出品的各种东西，所以他的小说里面穿插了许多新潮的东西。古龙也非常有灵性，常常酒喝足了以后，就以这些奇侠入小说。今天跟他说什么话，晚上说不定就转化成小说的题材，都有可能的。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可惜被酒害了。他48岁死的，死的时候，倪匡还买了48瓶酒放在他的棺材里。我常开玩笑说，他就是喝酒喝死了，你还让他的鬼魂继续喝下去吗？这很好笑，但他的才华也可以酒为媒介，都表现出来。所以，他跟还珠楼主也是有区别的。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