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俄罗斯大文豪果戈里诞辰200周年。重新审视果戈里的作品,可以发现其中有许多超越时代的令人颇可玩味的现代意蕴,足以让今天的中国观众和读者深思。
果戈里的代表性喜剧《钦差大臣》嘲讽旧俄官场,描绘偏僻城镇发生的一则趣闻。作者将俄国官僚社会的丑恶和不公集合至一处,进行淋漓尽致地嘲笑、讽刺。赫尔岑赞誉它是迄今为止“最完备的俄国官吏病理解剖学教程”。
今天当我们面对现代社会远没清除的某些荒淫腐化、投机钻营等恶习,再来细看这部作品时,更能体会果戈里作品“极度忠于生活”的现实主义精神,更能理解果戈里奠定了俄罗斯文学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基石的真正含义。他所塑造的生动典型形象和所创造的“笑中含泪”的讽刺手法,是继普希金之后俄国文学的又一丰碑。与此同时,我们不妨更开阔、更全面地了解果戈里在解剖现实、拷问灵魂时所采用的多元写作技巧。除了毋庸置疑的自然主义、现实主义手法外,我们应该透过给人以智慧,给人以幽默的独到作品,剖析其怪诞的魔幻魅力,揭示隐藏期间的现代派手法端倪。
1836年4月,《钦差大臣》在彼得堡首演,获得惊人成功,震撼了整个俄罗斯,被视为果戈里批判现实主义的最高成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由此把它奉为现实主义戏剧的圭臬。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代表作《演员创造角色》中,果戈里的《钦差大臣》和契诃夫的《海鸥》被并列作为演员创造角色仅有的两部经典性个案教材。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导演该剧时,注重于突出在市长家里发生的一切,渲染在这座住宅里所弥漫着的、令人窒息的精神情绪;所预示着的突如其来结果的事实上。我们仔细分析《钦差大臣》,会发现,该剧其实也为德国戏剧大师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效果”提供了最早的依据,如剧中人物穿插有大量的“旁白”、“解说”……演员在台上既可以忘我投身于角色,又可跳出角色,面向观众讲述自己的内心看法,这些技巧,正是布莱希特演剧体系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
事实上,果戈理本人确实在文本中留下了多条启发式的阐释,以便未来的导演能从不同视角处理演出,以免他们只是局限于现实主义、自然主义,诸如闹剧类的手段方法。20世纪初,德国戏剧天王马克斯·莱因哈特采用俄罗斯风格的象征手法架构该剧,大获成功。这位新派德国导演把重点放在“寓言式人物”的心理刻画上,集中自己钟爱的一切现代派技巧予以表现:马戏团式的圆形舞台、露天搬换布景、五千人同时观看、角色从观众席上场……
20世纪之交,英国先锋派戏剧大师戈登·克雷则用神秘剧风格排练该剧。市长以及身后跟着的女儿、夫人全都身着白色裹尸布上场……诡秘的扮相,栩栩如生地体现了作者在文本中的提示:他们全都是“胡作非为的冲动”。果戈里说:“我们的冲动,在这座城市里,就像那些腐败的官员一样胡作非为,而市长正是肮脏灵魂的本身”;这是一出没有正面人物的喜剧。作为一种戏讽,贯穿于全剧的高尚人物仅仅是“笑”;是作者对现实的否定态度。作者指出:“笑声明快的力量会带给人们灵魂以安宁”。
注重心理因素的现实主义大师果戈里,和两位重视外部表现形式的象征主义者戈登·克雷和马克斯·莱因哈特能在此不谋而合、相互交融,不得不让我们注意到,《钦差大臣》赋予了角色诸多的表现内容。他们完全可以在以鲜明、跳跃、浓缩见长的现代派表现形式中,得到同样精彩的体现。读者在剧本中,读到的也并非唯一单纯,而是多元指向的现代主义风格描述。
我们再从果戈里创作的短篇小说《鼻子》中,同样能找到一些符合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特征的成分。作品借一个鼻子丢失的怪诞故事,讽刺官场小吏柯瓦辽夫投机钻营、谄上骄下的丑行劣迹。小说没有去再现客观现实,而是注重表现人物的主观精神和内在激情,表现透过表象所见的事物本质。
当今文坛将写成《变形记》的德国作家卡夫卡,视为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该书的主人公全身变异,成了一只甲虫后,才真正感到了自身的彻底解脱,甚至死也死得痛快。离奇的故事,入木三分地表现了现代人的荒诞以及失落的孤独感,而果戈里的《鼻子》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作者不仅依从主流观念标准描述现实,还通过鼻子的变异,把描摩纯客观世界转向对主观情感世界的大胆宣泄。鼻子的扭曲变形和《变形记》中的全身变形一样,是一种离奇怪诞的表现手法;是一种创造“陌生化”的技巧。在现代艺术创作中,它能营造一种间离效果,以此揭示人与人之间表面融洽,内心陌生的精神实质。这种怪诞手法,违背客观事物的表面真实,却不违背客观事物的内在逻辑。
《鼻子》和《钦差大臣》尽管没有像现代派作品所惯用的手法那样,打乱故事顺序,破坏组建部分,却同样卓有成效地对叙事世界进行了陌生化处理。众所周知,果戈理喜欢用凹、凸面镜看世界,擅长在作品中通过畸变与扩展,打破叙事链的呆板衔接,使日常生活事件变得离奇古怪,让读者、观众从异常世界中获得魔力,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角色内在的心理变态上。这些怪诞笔法,都一一应对了五彩斑斓的表现主义创作因素:变形、夸张、荒诞以及浓浓的悲剧色彩。
高尔基在《俄国文学史》一书中提到,果戈理是现实主义在俄国文学发展中的一座丰碑。我们从《钦差大臣》和《鼻子》所感觉到的神奇魔力中,似乎可以看到,果戈理除了是批判现实主义大师外,还是现代主义文学的领军一族。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