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山野情趣、富有民间情怀的彭见明，尽管不爱热闹，不太趋时，不随大流，但新近创作的长篇小说《天眼》却非常好看、耐看。小说从山里到镇里、铺里、县城、省城、广州、海外一路写来，由一偏僻的湘北山野触摸山外世界振荡的脉搏，将人们生活中所关心的诸多热门话题信手拈来，纳入其中。
现代中国作家的乡土书写，有着深厚的优良传统，但如何描写乡土，如何择取乡土题材，不同作家有不同的艺术追求。注目于乡场，扎根在乡土，或游走于湘北山地，或荡漾在洞庭湖区，这是彭见明一贯的创作题材取向和始终的小说艺术追求。他嗜好到山野里走一走，喜欢到洞庭湖看一看，从山水间寻找艺术的灵感，在乡场上开掘创作的世界。《天眼》集中描写了自解放初期到1990年代市场经济建设期间湘北山地一个名为了丁县十八里铺十八里镇的民俗风情和生活变迁。在乡场风景、乡土民俗的描摹底色上，小说不露声色地着眼于一个看相师傅何了凡非凡人生、传奇故事的讲述。忠孝神勇，偷情好色，神机妙算，机智诡秘，安贫乐道，知足长乐，临危不乱，命运多难。举手投足、音容笑貌之间，浸润着浓厚的湘北地域风情，精心营构的艺术世界弥漫着扑溯迷离的神秘色彩，隐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天眼》虽有《大泽》、《山地笔记》等小说元素的沿袭，但多显拓展，多见创新，尤其是相命这一民俗的形象描摹，贯穿小说的始终，不再是细节刻画，不再是情节点缀，而是故事情节发展的推动力量，人物命运变化的重要手段，小说民俗氛围的构成因素。缺少了相命，《天眼》的生命就会变得苍白空虚。而对相命这一秘不示人的民俗风情的形象展示，正是小说吸引读者的一个重要元素。它虽然不是科学的东西，甚至带有迷信的因素，但它毕竟是千百年来长期积聚起来的民间智慧，颇有浓厚的山野情趣和乡土气息。彭见明非常尊重和喜爱民间文化，其收藏民间文化资料的兴趣远远大于收藏名著。他认为民间文化是深埋于土地上的，最朴素，最淳厚，最本质，而算命其实就是神州大地尤其是广袤乡土最本真的民间文化传统和习俗之一。因此，在彭见明笔下，相命不是骗人的把戏，不是害人的勾当，它是民族性的风俗画，它充溢着人情味，也就在情理当中了。不过，作者并非着意去宣扬算命、求神、占卜、问卦拜佛。《天眼》中的相命，看似明断，实则巧合而已，它充满着悖论甚至是讥嘲，冥冥之中并不能左右人的命运，所谓的算命大师也摆脱不了被人批斗、抄家、暗算、追杀、躲藏、隐姓埋名的可怜命运。这恰好是同类性小说或读物所不能及的笔法和境界，这是属于彭见明自己的东西。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天眼》这样的艺术创作才有可能不衰和不朽。
彭见明不是情爱描写的大家，他的作品实质上也不是言情小说，他只是乡土作家群落中的一个能手，不象创作“公安文学”、“警匪文学”、“犯罪文学”的海岩居然还能被称为大陆的琼瑶。但是，新近创作的长篇小说《天眼》中，最扣人心弦、震人心魄的却是充满山野情调的婚恋书写。这里有真爱，剿匪英雄于长松与地主女儿郭如玉一见钟情，公开同居，此后终身相爱，长厢厮守；这里有偷情，算命大师何了凡为香火传承与师傅女儿秀妹子偷情生子，阳山寺方丈本寂和尚与尼姑妙云暗渡陈仓；这里有试婚，郭向阳在了丁县风流成性，朝秦暮楚，到了省城后却诚心拜倒在轻易不露声色的小汤石榴裙下；这里有乱婚，不想结婚的相命高人何半音，却在县城与胡家离婚女儿蝴蝶偷鸡摸狗，在山村与寡妇丝姐情投意合。无论是长辈的婚恋，还是晚辈的恋情；无论是明媒正娶的婚姻，还是偷偷摸摸的恋情，没有丝毫的糜烂气息，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像青翠的山野一样晶莹剔透，渗透着一段段自然清新的感人情感。他们的爱情没有“好事多磨”，没有柳暗花明，没有山重水复，是那样的自然，是那样的和谐，是那样的水到渠成，如同一杯白开水，但小说人物的爱情故事依然感人肺腑，在世俗与偏见、利益与诱惑交织的社会中傲然挺立。这不能不归功于男女主人公情感的真挚和自然，这当然也加深了《天眼》的感人力量。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以书写政治领域基本状况和官员人生变迁的所谓官场文学，产生了相当广泛的社会影响，与彭见明同处湖南一隅的王跃文、阎真等人也相继奉献了不少官场文学的精品。在彭见明的《天眼》中，20世纪50年代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这一转型期间上至省级机关、下到偏僻县城的政治生活都有真切的反映，它着重勾勒了基层政治领域的基本状况，对权力建构的正当性和权力基础的合法性进行了形象省思。对于相命之类民间智慧颇为鄙视的于长松，他从不信命，兢兢业业，勤勉工作，全心全意为了丁县人民服务，而职务依然只能到县长职位便戛然而止，难于升迁；青年官员刘铁虽有稳固的靠山和后台，但在日常工作中却不免有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危如累卵的感觉，因为“老板”的双规而不得不返乡任职，也因为对于“老板”的诚心免于受累和牵连。小说关于阳山寺“头炷香”的描写，固然现出官场的尔虞我诈，但小说关于官场故事的讲述始终是轻松乃至是幽默的，于长松、刘铁、关书记、省里“老板”都因为一座寺庙或荣或辱。他们职务的升降，仕途的沉浮，都与求神问卦、烧香拜佛相关联，官场彰显了庙宇、神仙的非凡智慧，庙宇、神仙的非凡智慧却并没有保佑官场。
《天眼》彭见明 定价：29.80元 湖南文艺出版社
（编辑：范文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