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永峰
话剧《哈姆雷人》昨日起在沪上演出，这是一部涉及年轻人面对爱情与金钱、梦境与现实的冲突时如何选择的“爆笑先锋喜剧”，一则新闻将此剧的主题概括为：“当金钱遭遇爱情”。其实，更为合适的概括应该是：“当爱情遭遇金钱”。
剧中，男主角宣称：“我爱老婆！但我也爱啤酒、摇滚和自由！”女主角宣称：“我爱老公！但我也爱房子、首饰和包包！”男主角雷建设一方面肩负“带领老婆孩子奔小康”的生活重担，同时又沉醉于自己的自由梦境无法自拔，他的梦境是“要在有生之年导演一部颠覆版的《哈姆雷特》”；他的老婆丽丽则同当今众多年轻女子一样，羡慕别人的洋房、华服和珠宝，渴望丰裕的物质生活，因而对自己的男人颇为不满。
此剧的导演说，“男主角雷建设的困境，正在困住大部分渴望在上海打拼的男人”。的确，这部戏暴露的生活困境、爱情困境，似乎主要是男人的困境，女人只是被处理成一个当然的物质追求者、享有者的形象，这个形象也的确很符合当今众多女性的生活理想和对自己婚姻角色的定位。所以出现这种情形，是因为消费社会来临，在金钱万能的购买力面前，爱情的定义或实质发生了很大变化，爱情的实质是由丰裕的物质堆累出来的。在消费社会的婚姻关系中，丈夫（如今要称老公）需要成为丰裕物质的提供者，物质的丰裕与爱情的深挚成正比。爱情只有首先体现在丰裕物质的购买力上才算爱情，只有这样的爱情才可能安全可靠。
但是，现在出了问题。城市的高消费、高房价使得大多数年轻人不堪重负，不要说享有丰裕豪华的生活，就是获得一套生活所必须的住房，都是一个奢望。在这种情况下，爱情怎么办呢？的确，城市的高房价已经令包括广大“蚁族”在内的普通百姓饱受“蜗居”的痛苦，房价成为今年两会关注的焦点，在这种情况下，民生的艰难已成为社会亟待解决的问题，改善民生成为政府的首要举措。但是，虽然我们意识到了生活的艰难，但消费主义的物质梦想还是强有力地蛊惑着你、引诱着你、控制着你的生活和爱情的感觉，这将如何是好呢？
此剧自称是爆笑剧、梦幻爱情喜剧，也就是说，是用搞笑娱乐、打哈哈的方式来表现上述沉重严肃的话题。当今演艺界，似乎任何严肃沉重的话题都得借助打哈哈的方式才能表现，否则就不能博得观众，至少编演人员是这样感觉。这也可以解释多年来喜剧小品、各种搞笑娱乐节目流行走俏的原因。实际上，打哈哈已经成为演艺界的看家本领，因为这叫做“娱乐经济”。但问题是，这种打哈哈很可能会消解人们对严肃问题的关注，能嘻嘻哈哈地对待一种现实，说明这种现实已经从心理上接受了、不要紧了、不用管了。但现实中的问题依然存在。
搞笑娱乐、打哈哈的方式之所以成为今天艺术表现的流行手法有多方面的原因。大家知道，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王朔的小说开始风行，他的小说先后被改编成影视剧更加剧了其流行程度，这构成了持续相当一段时间的“王朔热”。王朔的作品多刻画痞里痞气的小人物，玩世不恭、诙谐调侃，拿以往时代严肃崇高的事物开涮，而且擅用戏仿严肃崇高话语的方式来达到消解严肃崇高、制造笑料的效果。只要看一看他作品的题目就能感受到其作品的风格，比如，《一点正经没有》、《玩的就是心跳》、《千万别把我当人》等。王朔的作品表达了在新的时代来临之后，人们对以往时代过于严肃崇高而陷于僵化的价值规定的不满和嘲弄，当时很多批评家正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王朔作品对于解构以往时代社会成规和文化成规的意义，而推波助澜，将王朔塑造为“痞子英雄”。而王朔作品认真深情的一面，即对以往时代某些价值理想的珍视和追念则被弃之不顾，视而不见。这可见出新的时代新的意识形态建立过程中，对不同思想资源征用的偏颇。通过王朔这个例子可以看出，今天演艺界通行的搞笑娱乐、打哈哈的艺术表现方式由来已久，其不过是对以往时代社会成规和艺术成规过度否定和有意躲避的结果，不过时至今日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不觉得是有意而为，甚至连追问这种方式来由的意识和兴趣都不再有。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这种搞笑娱乐、打哈哈的方式还被想像成是“后现代主义”，这或许是此剧冠以“爆笑先锋喜剧”的缘由。当今有人认为，后现代主义就是对现代主义的超越，就是先锋和摩登，那什么是后现代主义呢？后现代主义在西方社会作为一种对工业文明负面效应的思考和回应，作为对西方现代社会和传统哲学的纠正与反叛，有其深刻的社会动因和文化诉求，而在当下中国演艺界，后现代主义却只有似是而非的表面，似乎游戏、恶搞、拼贴、戏仿、错乱、不合常理常规就是后现代主义，而后现代主义背后严肃的指归无须理会。这样，后现代主义就成为搞笑娱乐的高级名头和理由。如今，人们一方面对现代化像神话一样膜拜，另一方面又宣称奉行后现代主义，这原本相互矛盾的两种态度并行不悖，很能见出我们的特色。
正是消费主义社会塑造了我们的爱情观，娱乐至死消解了我们认真面对问题的激情，才使得我们和我们的艺术堕入无奈无能的困境。但我们毕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困境，这是走出困境的第一步。
（编辑：崔婷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