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邦国际机场到华沙市中心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马路,中间被绿油油的大树和草坪隔开往返的车道,路边广告牌很少,街上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私家车。半小时后进入市中心才渐渐地出现几座玻璃外表的现代建筑, 直到看见那着名的华沙科学文化宫, 绰号斯大林的注射器, 我脸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笑意,去年也是这个时候,20多场肖邦音乐节的高水准音乐会依然余音绕梁, 此刻又呼吸到华沙清冷的空气。
肖邦音乐节每年8月中旬开始,持续15天,每天两到三场音乐会,分几个地方进行。华沙爱乐音乐厅是主场,还有独奏或者室内乐就会设在波兰广播音乐厅。神圣十字教堂晚间10点还有免费的音乐会,经常看到一对一对的老夫妇,穿着整齐的晚礼服,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听完下午5点开始的一场,互相搀扶着奔向地铁,赶下一场8点的音乐会。我也是队伍中的一员 ,穿梭在华沙下班的人流中, 晚上7点,夕阳依然炙烈,照得华沙人脸红扑扑的。这里很少看见移民,波兰人有点德国南部人的古板,表情严肃, 不像走在邻国捷克和匈牙利。
不过华沙的音乐是火热的! 8月19号先听贝多芬的作品80号,这场音乐会一结束,大部分观众便匆匆赶往神圣十字教堂,来自布拉格的巴洛克乐团克利根1704将在这里上演多尼采蒂的安魂曲。当年肖邦在巴黎逝世后,按照遗愿,执意要割下心脏,送回日夜思念的祖国波兰, 这颗心脏就埋在了这座教堂的一根柱子里。教堂坐落在市中心的步行街上,华沙大学的对面。当我赶到教堂时,已经坐满了人,我只好挤到侧面站了下来。这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式的教堂,金碧辉煌,在晚上幽暗的光线下又多了一层神秘庄严的色彩。音乐会中的男高音居然面熟,在布拉格听过他很多的歌剧。其中一段男低音和男高音的对唱像两缕粗细不同的青烟缓缓地升上宽广的教堂上空,绕过我身旁埋着肖邦那颗心脏的柱子。后面合唱乐团部分的声音清亮极了,简直不是在唱,是从心里喊出来的!
伊恩博斯崔吉为这次肖邦音乐节带来了舒伯特和勃拉姆斯的歌曲,这位声乐界的巨星台风很古怪,有着大卫·鲍威似的犀利眼神,让你不敢直视他。瘦弱的几乎病态的身体几乎感觉支撑不了他强大的声音,每个音节都花尽全力,有时仿佛他自己也承受不了,要扶一下身边的钢琴,甚至半个身体直接趴过去。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从始至终沉浸在凄美的歌曲中,连全场起立鼓掌时他也没有笑!几天之后在波兰广播音乐厅又听到一位波兰男高音演唱的舒伯特同一曲目,感觉技巧也不错,很卖力,但伊恩博斯崔吉的眼神总时不时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就是声音里的那一点点犹豫让人魂牵梦萦,艺术有时真的是宿命的啊。
在贝多芬晚期的一些弦乐四重奏中,他已经不在乎你能不能听懂,演奏家的技巧能不能完成,音乐本身有没有可听性,他只有一个任务,带你进入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站在它的面前,我深深地感到我的智力无法去消化眼前的复杂,或者是简单,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这就是我听完弦乐四重奏组合马赛克斯的感觉,三个奥地利人和一个法国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贝多芬的作品133号,四个乐手无休止地重复一个旋律,有时又互相追逐,像多米诺骨牌。整体的音乐结构已被彻底颠覆。
这次音乐节特意邀请了去年在肖邦国际钢琴大赛获奖的前几名,好几个都是亚洲的脸庞,第一名就是来自韩国的赵成珍,这次他和华沙爱乐合作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有一阵子没听老柴的音乐了,还是那样的激情澎湃。第三乐章酣畅淋漓,没有半点废话,搅动着你的神经和音乐一起荡漾,一点一点把你推到悬崖边上戛然而止,恍然大悟音乐已经结束。赵成珍是一位发挥很稳定的年轻钢琴家,他技术完美,是那种让你感觉很放心的演奏家,保证不会出错。而另一位来自拉脱维亚的小伙子奥斯金斯,一头油亮的黑发骄傲地梳到后面,带着不屑一顾的眼神,加上那修长的手指,视觉上依然是一幅巨星的模样。虽然在比赛中名次只进入了最后的决赛,但他对细节和弱音的处理美妙极了,他让我听到钢琴在唱歌。
在这次肖邦音乐节的最后一场开演之前,波兰文化部部长致词,下面的一部分观众突然整齐地鼓倒掌,还发出嘘声。另一部分观众立即反攻,投去鄙视的目光,台上尴尬,台下哗然。我顿时纳闷了,听不懂波兰语,赶紧回头低声去问一个年轻人,他告诉我这是政党之间的矛盾,反对派要搞一些新闻。原来是波兰的政治斗争!太有意思了!这个年轻人也是个铁杆乐迷,本身职业是药剂师,聊起音乐来真是滔滔不绝,但一直没啥表情,波兰人特有的神态。在中场休息时,他推开后台的门,径直带我来到这场的钢琴演奏者比翠西瑞娜的化妆间,他告诉我这是华沙的传统,乐迷是可以直接到后台找音乐家签名的,我惊讶地点着头,看着这位来自意大利的当今欧洲炙手可热的钢琴家,一身红色晚礼服,黝黑的皮肤,一头细细的卷发,典型意大利人的脸庞,稍厚的嘴唇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刚才在台上弹奏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激烈的节奏敲击和一连串的不和谐音,把普氏的那种神经质的沮丧和抑郁行如流水般的展现在人眼前。刚才感觉她在台上闪闪发光,此刻就站在我面前,完全是一个腼腆的南欧姑娘。
在华沙的最后一天,我沿着维斯瓦河边,走到瓦津基公园。在肖邦的雕像前坐下,周围只有几个老人一动不动地晒太阳。这时的华沙已经秋意渐浓,一朵朵像棉花一样的白云, 随着清风游弋在这座欧洲最绿城市的上空,天蓝得让人有着无限的遐想。一些树叶也迫不及待地飘落下来,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听着这落叶的声音,这是华沙的声音!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