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苏晏
受访者:李津
前几天李津在上海举办了“无名者的生活——李津三十年”展览,该展引起了艺术圈的广泛关注,使我有兴趣想为读者剖析一个真实的李津。
李津一个爱走弯路的人,在艺术界比较横,敢说真话、敢批评其他艺术家、敢自黑、敢把自己的花边生活暴露在阳光下。李津是谁?他就是那个比聪明人还智慧的艺术家,没有功力能站在当代水墨的金字塔尖上吗?
苏晏:我们的采访缘起于这次的展览,这次在上海展览的名字有个数字三十,30年的概念是意味着总结吗?
李津:差不多,我是从85年出道的,到今天刚好是30年,我觉得我现在被大家认知都是00年以后的作品,实际上我的粉丝不知道我以前画什么的,从哪条线出来的,因为我早期东西基本上还都在手里,我就想让他们看看画水墨的人还有这样一个路数,和正常不太一样,我开始作为85时期画水墨的人出来和普通画水墨人不太一样。想自己给自己有个交代,给这些支持我和关心我的人一个交代,就这两点,更多是为别人服务。
李津在创作 2014年
苏晏:这个展览的名字叫“无名者”的生活,从这个名字上看挺有意思,“无名”感觉是一个接地气的词,怎么又像一个高人在叙述他隐于于市的感觉,会不会有点故弄玄虚?
李津:这个名字是策展人起的,我自己永远不会想到这个名字。
苏晏:他起这个名字的缘由是什么?
李津:“无名者”的故事是欧洲人提出来,可以扣到很多人头上,所谓的“无名者”就是“末人”时代,就好像一个理想者的理想破灭,归于普通人,再归于一种堕落,是一种普通人的堕落,或者是感官的堕落,他认为这种感觉更贴切我的作品。
苏晏:那你觉得是这样吗?
李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家常主义”,人家总问我是什么派系,如果非要给我扣一个头衔,那就叫“家常主义”,因我画的就是我的这点生活中的俗事。可现在,我现在发现随着自己慢慢的变化,也不全是画生活琐事,我画的只是我的喜好,跟“主义”没关系。
李津 《听收音机的老人》 1977 纸本设色 15×21cm
李津 《中医治本》 1998 纸本水墨40×44.5cm
苏晏:你的画里都是一些娱乐性的场景,那你想要传达一种什么信息给你的观众们呢?
李津:就是喜欢。让人很烦、或者周而复始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谁也不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虽然说流程是这样的,但只要你端正态度,每个人得到的感受肯定不同。所以我一个画画的人,把心里的那些小感觉用画表现出来,我画的时候是有所选择的,不是我非要画这点东西,我是觉得这日子还没有过够,也没有过透。
苏晏:那按你的这种说法,你算是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吗?
李津:还算是积极吧,不消极。
苏晏:在你的画里,你刚才说的感兴趣的,都和食、色、欲望相关,这些都是你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吗?
李津: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我只画喜欢的、了解的东西,让我猜的东西我不干,因为我觉得我这人比较肤浅,比较感官式的,我只要一思考我的画就没法看了,就有装的成分,我这种人不能装,装了让人烦。
苏晏:你身边的红颜知己应该很多吧?
李津:不多,我相信比我多的人大有人在,只是他们不天天挂在嘴边,也不到处带着转悠。我只是在这个事上每个阶段都太透明了,没什么遮蔽性,所以容易让人家感觉你这个人的生活好像特别热闹。
苏晏:也就是说画中的女人很多,生活中的红颜知己没那么多?
李津:没那么多,还算干净(大笑)。
苏晏:那么你所接触的那些女人能在你的艺术创作中给予你帮助吗?类似于灵感上的。
李津:那肯定的,我基本上不跟我身边的女人讨论艺术,因为我第一个太太就是画画的,我们没走下去的原因就是我不愿意两口子没事就在那老侃艺术,我觉得这个不能互换,找一个外行还好糊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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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津 《待产图》 1997 纸本水墨 39.5×49cm
李津 《外练筋骨皮》1998 纸本水墨 40×44cm
苏晏:其实男人好色是一个普遍现象,也不是说艺术家就是个案。你年轻的时候是怎么交女朋友的?
李津:年轻的时候肯定不自由,那个时候稍微说多点就属于作风问题了,那会儿比较重视承诺,爱情的一个核心就是忠诚,我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忠诚的人,我会在短时间内特别投入,但很快又见异思迁了,我特别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实际上是对广义女人的喜欢,最后把所有女人的优点聚集到一个人身上了,其实不是这样的,然后在我们的具体接触中,我把我所有的热情全都给予了她,但很快就发现这不真实,当发现我在为这个女人哭的时候其实是想出轨了,而是在为另外一个女人。
苏晏: 你这边短暂了,别人还在深陷其中呢,有没有想过对方的感受?
李津:这个就有点想的少了,情感如果完全都在考虑对方的时候其实挺假的。
苏晏:你有过被抛弃过的经历吗?
李津:没有,因为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苏晏:你很自信啊!
李津:(笑而不答)
苏晏:您的家庭很特殊,算是高干子弟了,在你的家庭里也没有从事艺术的人,以你的个性能融入到家庭里吗?
李津:我一直感谢我父母对我比较宽松,也相对比较失望,反正不指望我什么。我的行为已经出他们的视线,他们所希望的孩子不是我这样的,后来我觉得挺庆幸的。
苏晏: 在你的童年时代刚好赶上了中国一个特殊时期,那个时代肯定也给你留下了一些特殊记忆。
李津:我也挺感谢文革,我和我哥哥姐姐不一样,他们刚好是15、16岁左右,那个时候的人活的很虚,面子胜过一切。他们肯定一辈子忘不了,而我反倒觉得很自由,没人管了,也没有负担,就是一种很平和的心态。
苏晏:艺术家宋永平说你小的时候特胆小,非常怕老鼠,有一次你妈非逼着你把老鼠扔掉,这件事情对你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李津:对我以后的生活都有影响。因此我悟出来:人到没有退路的时候就算胆子再小也不害怕了,真的害怕还是你没有面对这个东西。我这一辈子就在选择面前不够大胆,我所有的出击都是到绝处了,无处可躲了,而我平时的战术是能躲就躲,如果实在回避不了才面对。
苏晏: 什么样的事情促成你现在这样的性格?
李津:我认为还是我的个性,我特别没有平衡感 ,却专挑马路牙子走,我是越没有平衡感我就越走,不是故意要这个的,就是一种心理需求。我很信命,一出生就有很多邪的地方,不是一个正人,专挑水沟走,这些也没人逼我,没掉下去算技术,生活中的惊吓,躲避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
苏晏:这是一种冒险精神吗?
李津: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其实家里给我安排的特别好,但我选择了去西藏,去农村,总在制造一些特别不好的事情,让自己觉得很可怜,好多的画也都有这个动机在里面,比如说在过年的时候我要跑到青城山去,我这么一个爱热闹的人到那里去找孤独,在三天的时间里我觉得一下懂得了好多事,但当时不是为了我要懂这些事去的,就是一种意念让我想躲一阵,所以去了。
李津 《西藏组画 九》1984 纸本设色 48×43cm
李津 《圣帕特里克节快乐》 2013 纸本设色 43×38cm
苏晏:你这种选择逃避的性格,你觉得你有安全感吗?
李津:安全感我始终没有,我是一个不会想明天的人,如果我是一个有远虑的人可能好多事情就不会那么选择了。
苏晏:比如对你那些女朋友,总是你先提出分手,是不是潜意识里很难接受被别人抛弃的感觉呢?
李津:女朋友和我分手都不是我主动提出的,我经常让她们说,事实上我没有给她们选择的条件,我也知道只有这一个结果,她们只能选择离开我,但不是你说的那种被抛弃的感觉。
苏晏:别人都在纳闷你为什么老是提着篮子,着装异于凡人,这些都是设计出来的吗?
李津:刚开始提篮子只是一种生活需求,只是我敢把篮子提到教室里,其实真正让我意识到提篮子是个问题是当年在中国美术馆办了一个展览,我提着篮子进去,参展的艺术家认为我骂他们,他们认为我在玩行为艺术,我提着篮子进美术馆是我把它当菜市场了。当时他们和我说话的表情都变了,也许当时他们确实有点虚。包括我提着篮子进大使馆,后来我才发想最普通的一件事都可以成为一个艺术的事件,这个篮子意义不同,刚好我也是就画篮子里的那点事,篮子作为我的logo合适。
苏晏:你当时没有想到要宣布这就是你的一个作品吗?
李津:如果我是另外一个性格的人,我马上就会承认这就是一个作品。可是我推了,我说你们都想多了。
苏晏: 你觉得现在的艺术市场像菜市场吗?
李津: 我认为有很多共同的东西,市场化没什么不好,买菜的人很重要,卖菜的人对自己在哪个区域应该清楚。
苏晏:你现在卖的也挺多啊,你怎么看待自己的市场?
李津:卖的是很多,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事,我和买家的关系都特别亲,一旦是买我画的人就是真喜欢我画的人,我现在很苦恼的是发现有些人买回去以后就藏在那了,也不看,已经失去它的意义了。不管你有多少资本,但你不能拿我的艺术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觉得我要选择买家了,绝对不迁就市场。我以后再画画的风格就大笔墨了,可能再来一把邪的。
苏晏:如果你的邪性市场不接受,会怎么办?
李津:市场不接受我消停一下也挺好,如果真是生活所迫我也会画一些,毕竟能力在那。但我绝对不会主线做这个,变局绝对不要参与市场,有些人一辈子画一个样,他觉得这也不影响他的各种地位。
苏晏:你会这样想吗?
李津:我觉得最初的动机不是为卖,我不喜欢钱,是一个简单的人,挣再多钱最后还是散出去,我最在乎的还是艺术上能不能自由,一定要做一个牵着市场走的艺术家,像我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能赢得市场,实际上是我把市场给打造了,那么我还可以再打造市场,不能让多年来我扶持的东西绊着我,我经常告诉大家,如果我不变你们真的要担心了。
苏晏:你现在当代水墨算是一个风头浪尖上的人了,你觉得你的作品在水墨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在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李津:我给我的很多朋友都讲,如果李津没有成,那你们就更麻烦,很多年轻人喜欢我的画,他们从小看卡通,因此他们不在意你画的脑袋是不是大了,他们在看整个画面的意趣够不够、我觉得我作品上的画面很亲和。我始终认为语言没有衰老,只有人和观念的衰老,笔墨永远是通的,绘画技巧永远是通的,这就是绘画的传承,最大的障碍还是人。
苏晏:那在你的绘画当中,有什么障碍吗?
李津:反正我不能改变我的性格和品质吧,艺术家最关键是要有自知之明,你知道你是什么品种,我怕要是成为别人,会有遗憾,如果我把这个问题都想透了,我还会有什么遗憾?
所以说我们的影响力是因为你的成功或者说你聚拢一种人气,或者你给别人洗脑了,我感受我的影响力有了,有很多人在模仿我,在李津之前没有。
李津 《于无声处》 纸本设色 2015 138×69cm
李津 《民以食为天》2007 纸本设色 236×53cm×8
苏晏:你敢于破局吗?
李津:不是我敢不敢的,现在是有这种愿望,有急切的愿望,这个展览我就是想总结吗,我这个时期要结束了。
苏晏:下一个想好了吗,准备破到哪儿?
李津:所谓的破就是笔墨再放一些,如果说我喜欢黑白那我就不会在画颜色了,它不是一个形式需要,而是已经对色彩不感动了。
我担心什么呢,已经这个年龄了。
苏晏:你觉得在艺术圈有哪个人跳出了自己的框框?
李津:我虽说不研究这个,我敢说谁也没跳出来。
苏晏:在国画界你觉得我们现在的这些艺术家能超越我们上一辈的大师吗,别说远了,就齐白石他们那个时代?
李津:可能后人看我们现在做的这些百分之百的不会逊色于他们,这个自己说没用,要用时间来证明。就拿我和任伯年比,把人物放在一起,我觉得我绝对不会逊色于他,如果他还活着,看到我这些东西肯定吓坏了,活在这个当下我始终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代。有人说现在国画界惨啊,以后怎么办?可我怎么不觉得惨,这只能说他们自信心不够。
我今天好像说的有点多了。
苏晏:这个没关系,我们的采访风格就是要展示一个真实的采访对象,不捧也不贬。
李津:我同意这种观点,如果说把李津的私生活抛开,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半,可是私生活我现在绝对不让人触及,因为我的当事人太多,我所有的采访、展览,都是一半,或者说还不如一半,虚的的那一半才是最有意思的,那才是我最核心的东西。今天真的和你谈多了。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