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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的话和画

2020-04-24 11:00:56来源: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作者:

   
自画像常被喻为自恋,我少年时画自己,只因手痒,找不到模特,就画自己。倏忽过六十岁,又涂两幅,有点“立此为证”的意思,其中一幅弄到半当中,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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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画像常被喻为自恋,我少年时画自己,只因手痒,找不到模特,就画自己。倏忽过六十岁,又涂两幅,有点“立此为证”的意思,其中一幅弄到半当中,就放弃了。我建议诸位也试试瞧着镜子一笔笔画“自己”,那是奇怪的经验:你会发现另一个疑似像你的家伙。


  早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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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开朗琪罗》,纸本素描,27 × 19.5cm,1969


  小时候看不起自己的画,现在看得起了,不因为画得好,而是这些画老了,是我自己的上古时代。少年时,我盼着变成经验丰富的老画家。现在终于老了,再也变不回憨傻少年啦——幼稚多好,没头没脑多好,半生不熟多好,遇见如今密密麻麻的考前班孩子,惊觉自己居然躲过考试与分数的重重关卡,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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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江小村》,纸本油彩,11 × 18 cm,1968


  草芽、青苗,总归是真心的,人面对几十年前的画,也总归会原谅吧,现在好意思配了镜框,挂出来,前提是,你得后来又画几十年,当初的幼稚这才可看。那年月,不少同龄朋友比我画得好,可惜后来不玩了,消失了。现在偶尔见到初学者的涂抹,虎虎有生气,我不禁赞美而羡慕,可是他们显然不相信,以为我是装出来的。


  工农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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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北地主》,纸本油彩,54× 39cm,1977


  七十年代我画工农,和现在回看四十多年前画的工农,感觉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却说不出。那个时代没眼界,没展览,没有艺术学院,也没艺术批评,我向任何那时的俊杰学习,画完了到处找人讨教,彼此大谈笔触啊、调子啊、对比啊,等等等等,批评我的家伙说,你们上海人就知道技巧,我心里痛恨,但也就从此偷偷学习所谓北方的、苏派的画法,巴望渐渐牛逼起来。


  如今和我同代的老工人,肯定下岗了,老少农民则多半成了杂工。我常惊讶自己当过农民,早期画中的庄稼汉,就是村里的乡亲,出村远走后,我与农民永远分离了。知青老来喜欢回到落户的地方,我不愿去,那是太动感情的旅程。我仍记得走向荒村的山路,带我下地干活的穷大叔们恐怕早已死了,变成后坡的土坟。


  西藏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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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城(一)》,纸本油彩,52.5 × 78.4cm,1980


  我忘了《西藏组画》怎么画出来,只记得过几天画完一张,过几天又画完一张。因为画在纸上,拿回北京时靠在墙上给人看,不断滑倒,不断扶起来。后来美院的老师傅拿去裱在木板上,配了当时被认为考究的镜框。这回,谢谢中国油画院修复室青年又为我配了考究的镜框。


  临摹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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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格列柯》,布面油彩,51 × 40.3 cm,1986


  我这辈油画人还是牵连着上代的传奇。封闭年代,一想到留法留苏前辈居然能进博物馆临摹名画,简直痛不欲生。如今我已摆脱了那种神话——以为认真临摹经典,就能画得更好——其实没有那回事。圆了早先的痴梦,醒过来,发现一无所知,一无所见的年代,另有艺术的温床。但是看经典,临原作,仍是不可替代的经验。当年临摹时,我不断对着经典想:啊呀,原来你是这么画的!现在很少去美术馆看经典,看到了,发现所有经典对我说,走吧,小子,去忙你自己的画。


  馆方规定:每个展厅的临摹者不能多于一人,这里展出的篇幅,仅说明我只能选择无人占据的展厅,并非不想临摹其他大师。我记得委拉斯凯兹专厅被一位美国青年霸占数周,老在打草稿,我在隔壁厅临摹哈尔斯,两天就画完了,他走过看见,不吱声,再也不跟我打招呼了。


  我临摹经典的标准,非常幼稚:只想画得像。如果营生困难,我愿造假画。如果割除绘画的野心,我愿一天到晚临摹。后来画了那么多书籍画册,大约就是这种心理吧。但我写生的标准也很幼稚,也很低:只想画得像他(她)。苏东坡说:“绘画论形似,见于儿童邻”,我至今是个没出息的小儿。


  时尚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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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西服》,布面油彩,210 × 230 cm,2017


  据说,四十多年前,从巴黎归来的宋怀桂女士组建了中国第一支时尚模特队。她是中央美院六十年代毕业生,远嫁法国,开放后归来,发现大街上的中国青年“还是好看”,于是起念。希望如今看惯时尚的青年,包括一代代模特,记得她。


  时尚模特是时尚摄影家的瞄准对象。我从未想到会来画时尚模特,也不知道为什么画。谢谢宾利公司的姚总为我提供所有模特,他(她)们全都好高,好乖,在画布前颤巍巍站立着,无可奈何。他(她)们是改革开放的活证据。四、五十年前,我的同龄人也有格外高挑的男女,瘦伶伶地晃悠着,大多在工厂农村,草草一生,现在都是老头老太了。


  佛洛伦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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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居佛洛伦萨的安娜夫妇》,布面油彩,199.6×199.7cm,2017


  刘小东周游列国画写生,给我大胆的启示:为什么我们不能画外国人?前年,佛洛伦萨一所学校给我三十天走访写生的机会,画了十来幅。他(她)们并不都是意大利人。展开红色羽毛的女士和她丈夫,是来自哥伦比业的喜剧演员,群像中间的小提琴手,来自伊朗,人丛中还有中国留学生,其中一位女生甚至将她在东北家里的狗带来同住。右侧那位瘦长的男士是意大利诗人。我说,你好高啊!他静静地说:这不是我的错。


  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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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扮演亨利八世的老人》,布面油彩,152.5 × 122 cm,2018


  2018年在伦敦画了二十来幅人物写生。模特哪里找呢?是先前的学生吴雯帮着我从大街上拉来的。十五年前她因两课考试的一分之差,被拒绝,当不了研究生,现在早已是伦敦的职业画家——这位浑身戏装的约翰先生是扮演亨利八世的老演员,他特意带来了充任亨利八世六任妻子的木偶。之后,约翰坚持请我画他的裸体。他幼年亲历战后伦敦的食品配给和美援,有一天母亲带回香蕉,令他惊喜。我也第一次画了黑人,瞧着皮肤的紫光,我发现黑人又好看,又好画。那位挺立的黑人大叔与我同龄,身手矫健,是街头舞蹈家。


  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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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周与董其昌双重奏》,布面油画,101.2 × 228.3cm,2014


  算起来,从1997年画开始弄第一幅画册写生,二十二年了,时断时续,但凡一时不知画什么,就把画册摊在地上画,那是最容易进入状态的写生。但我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弄这套把戏。有几位青年为之写评论,讲出好多道理,可是画这些静物时,我什么也没想。


  画中的西洋画画册,不少是欧美五六十年代手工套色的老版本,国画画册,则半数取京都书摊的旧货,比我们同类产品更斯文,更雅。书法帖,几乎全是日本版。要之,市面上画册万千,花花绿绿,入画者不及百分之一。当然,这是我的偏见与偏爱,不足为训。


  用油画玩山水画效果,瞧着很像,其实不难,描画哈尔斯、委拉斯凯兹,那才烦。人看我写生晋唐书帖,以为我练过字,实在是误会。油画笔书写二王或张旭的狂草,既开心又容易,不信你试试。据说许多唐宋名碑的刻字师傅根本不识字,我的勾当,亦属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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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人与鲁本斯》,布面油彩,76 × 202 cm,2015


  2014年苏博馆长要我去办展览,画了一批静物。之后五年没画了,今岁又涂抹一批。早先我就想画得大些,摆好多画册,但是不敢;早先总想把画册稍微放得歪斜散乱些,但是不敢,今年呢,终于有点敢了,还想得寸进尺,空白处弄点涂鸦破一破,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放胆画画多么不易啊,看到别人肆意放胆的画面,我总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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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鞋》,布面油彩,40.8 × 50.9 cm,1990


  我喜欢风景画,可是不会,喜欢静物画,也画不好水果与花,直到弄出不伦不类的画册写生,无以名之,就管它叫静物。这些“静物”实在是耍无赖——画中没有一件我的作品,但每块布签着我的名。

  
  诸位如果看得下去,不必相信我的胡扯。我不是在上课,只想哄骗大家看画。视频的品质取决于剪辑、配图、音乐,而未必是讲述者,认真说,《局部》是导演谢梦茜的作品。顺便一提,在意大利拍摄的第三季已经剪出几集,蛮好看的,目前不知道哪里会播放。


  (编辑: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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