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文茂
秀秀是个野孩子,母亲生了她却没有勇气抚养她,就包一块儿布把她放在山道上。几天几夜狗不吃乌鸦不啄,秀秀就奇迹般地活到了村里的羊倌儿锁住发现她的时候。
锁住是个光棍儿,从此就有了一个女儿。婶子大娘,党和政府,都是秀秀的衣食父母,队长见秀秀长得秀气,随口说了一句这孩子真秀气,她就叫成了秀秀。
秀秀七岁那年,锁住被生产队派到兴修水利工地上当雷管炸药保管员,秀秀家里就经常放着几个雷管儿。一天,锁住不在,秀秀实在想知道雷管儿里面有甚好东西,就拿了一个抠。抠着抠着,轰的一声……秀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了,她的左手已经没了。秀秀那年安了假肢。假手就一直被秀秀掖在裤口袋里,不让人看,自己也不敢看。爹说:“娃啊,这辈子你靠干活儿过日子是没指望了,你就好好读书哇!能当个干部哇,还有办法,不然,爹死了也放心不下你呀!”爹说着说着就抱住秀秀哭了。秀秀就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秀秀一口气就读完了高中。
秀秀的手使秀秀晦气,做不了重活儿的秀秀倒有福气做了民办老师。第二年,秀秀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秀秀报的是师范大学。那一年,秀秀的成绩上线了,却因为体检不合格被挡在了大学的门外。秀秀就一个人坐在河边哭。等秀秀哭够了,却发现爹在她身边。爹说:“娃啊,咱不稀罕做城里老师,在村里教书还能早晚伺候爹哩!”秀秀就抹一把眼泪,点点头说:“嗯!”
转眼几年过去了,秀秀就盼到了国家给民办教师转正。秀秀因为头一年在地区小学教师基本功大赛上夺了名次,地区教育部门的一个领导就打电话给乡教办说:“把秀秀报上来转正吧!”教办主任却因为有一次被秀秀唾了一脸口水而怀恨在心,主任想,你秀秀原来不让我碰是嫌我官小哩,现在倒会勾搭上面的头头了,我看你不通过我这小官儿倒能变成公家人?!拖了几天没把秀秀报上去,上边再打电话催的时候,主任就说了许多秀秀不好的话。上面说:“既然这样,那,那咱以后再研究秀秀吧!”秀秀就没有被转正。
秀秀就又坐在河边的山坡上哭。
秀秀哭够了,站起来,左袖插在裤口袋里,任山风把长发吹,任裤管在山风中不住地抖,秀秀望着河中自己的倒影,真想在自己脸上挖几把,留几块儿疤。几次抬了抬手,下不了决心。
秀秀是这山里的人精。村里人到外边,人问,你哪村的?村人就说,和秀秀一个村的!外边的人就知道这人是哪儿的了。那神气,还有点儿嫉妒哩。这些,秀秀心里都知道。
秀秀是那种外表秀气,骨子里有傲气的主儿。一连几年转不了正,秀秀就不再盼转正。一边教书,一边报了师范大学的函授班。“哼哼!”主任心里想,“函授顶屁哩!”嘴上却说:“秀秀是咱村的人才,参加函授学习是好事嘛!”就给秀秀的函授报名表上盖了章。
秀秀函授毕业那年秋天,主任退休了。这一年转正指标下来,秀秀在乡上第一个被转正。十月,乡中学有个教师生儿子请了产假,秀秀就被临时借到乡中学代课。第二年,请假的老师上班了,学生却离不开了秀秀。秀秀就被正式调到了乡中学。
乡中学的条件好了,秀秀的心情也好了。一年,两年,三年,秀秀的身子就胖了。人们说,秀秀像颗秋天熟透的苹果。
这年,校长的老婆被雇到学校做大师傅。她每天把学生的米厚厚地糊一层在锅底,铲了锅巴喂自己的猪。秀秀在一次会上说,锅巴晒干了可以给住校的学生做干粮。校长的脸就拉得好长。从这以后,秀秀的课就教得不好了,校长经常这样说。秀秀就和校长辩了几次。事后不久,社会上就说秀秀的工作态度也不好了。[NextPage]
秀秀同宿舍的老师借故搬出去了。几个好朋友也和秀秀疏远了。秀秀的办公室和宿舍出出进进的,就只有一大群学生。
秀秀就真有些气。秀秀的右手突然得了一个抖的毛病。秀秀在黑板上写字,手按不在黑板上。秀秀写教案,笔尖半天落不到纸上。
这年,早年打电话要给秀秀转正的地区教育部门的领导升官了,忽然想起有个秀秀,课讲得不错,想请秀秀到地区教研室搞科研带一批年轻人。
领导来到乡中学见到了秀秀,说明来意后,秀秀说:“我写不了字了。”领导不信,就取来了纸和笔,结果,真的见秀秀的笔尖半天按不到纸上,画了一个“一”字,极像一条海浪,或者锯齿。领导长叹一声,走了。
秀秀就病退了。
秀秀病退后的第二年,人们开始涨工资了。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