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冰
范小红在即将送走这个毕业班的时候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她的学生杨小杨的父亲杨明远因受贿进了监狱，母亲张巧巧跳楼自杀，剩下唯一的亲人就是奶奶，而奶奶又因家中的变故，突发脑溢血，躺进医院，杨小杨成了地地道道没人管的孩子，别说教育，就连最起码的生活起居都是个问题，杨小杨沦落为事实上的孤儿。杨明远的案子，在全市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因为杨明远在这座城市曾经是个很风云的人物，当年，他是团市委书记，去年离开团口被任命到市建委做了主任。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重要的职务，人们都说他前途无量，将来有可能是未来的市长人选。他的政绩和他的才华都是有目共睹的。案子一出，全市上上下下一片哗然，杨明远成了这座城市人们热谈的人物。虽然本市的新闻媒体都保持着一致的沉默，可老百姓私下里却谈得热热闹闹，尤其是当杨家如此的境况在公众中广为传播之后，人们除了发出许多感慨还多了不少对那一老一小的同情。杨明远可恨，可老人和孩子是无辜的。人们和过去大不相同了，社会的进步让民众也多了一些人文关怀，一人犯法不会株连九族，爱恨相当分明。那么范小红呢，她虽然不会在全市人的口中进行流传，可在学校里却成了焦点人物，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异样的目光下让人们去审视，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杨明远的儿子杨小杨是范小红班里的学生，更主要的是，范小红和杨明远的关系。
如果说，范小红只是杨小杨的班主任，也不会有人去关注她，杨小杨的事情也好解决，范小红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杨小杨接到自己的家中，让孩子把小学这最后的一年度过去，送他升入初中。可麻烦的是，杨小杨的父亲是个罪人，更麻烦的是，杨明远又是她初恋的情人。再如果说，范小红如今对杨明远依旧一往情深，或者，范小红还是单身，那么，这件事也好办，依了范小红的性格，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孩子领回家中，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可事实是，范小红已身为人妻，丈夫又是一个在政府里做事的人，不说前程似锦，也应该说是仕途可为。更让范小红心里觉得无法接受的是，她对杨明远不说恨之入骨也可以说是怨恨满怀。眼下，对于这样一个人的孩子，她如何去对待，范小红也是真的为难了。在过去，范小红凭着做老师的良知，她可以一视同仁地教育这个孩子，应该说，她做到了把杨小杨家长的背景抛于脑后，也把自己与杨明远的关系放在了一边，用一句公文式的话说，她实现了教育的公平原则，可现在，杨小杨成了一个特殊的学生，范小红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目前的情况。
本来，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范小红与杨明远曾经有过的那段不同寻常的感情经历在学校里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可杨明远的案子一旦大白天下，学校里就有人背地里偷偷地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而且在流传中又多了许多是是非非。甚至有人说，范小红老师对杨明远一直心怀梦想，之所以送走上一届的毕业班后从六年级下来接替了这个班，也是为了杨明远。否则，范小红怎么一直没要孩子，不就是等着杨明远给她一个交代吗？不管这个逻辑有没有合理性，人们就是这么说。还有人说，杨明远从来不到学校接孩子，那是为了避嫌，而在暗中经常偷偷地和范小红约会，范小红去年得了市十佳青年教师称号，也是杨明远为她运作的。所有的这些流言蜚语都让范小红哭笑不得，她心里清楚，自打她接了这个班，她和杨明远还从未谋过面，所有需要和家长打交道的事，她都是直接找的杨小杨妈妈张巧巧。
现在，摆在范小红面前的是，杨小杨没来上学，作为他的老师，范小红又不得不过问，不得不去家中问清原因，不得不面对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痛苦。说白了，她不能坐视不管，她必须做到一个班主任老师应该尽的义务和责任，她要让杨小杨上学，要让他顺利地进入初中，范小红要顶着这些流言和蜚语去找寻杨小杨。
范小红先是打了杨小杨家里的电话，整个一上午都没有人接。中午吃过饭，她按照学生登记簿上的地址找到杨家，可是，门外已经让检察院贴了封条，显然杨小杨不可能在这里住了。她又打听到杨小杨奶奶所住的医院。虽然杨小杨的奶奶已经不能自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她看着范小红，半天，突然老泪纵横，她问范小红，小杨怎么没来？他是不是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了？
范小红本想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母亲，可一想她来此的目的不是行慈善搞心理安慰的，而是来寻找自己的学生杨小杨的，就实话实说，她告诉杨母，杨小杨一直没来上学，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来，就是想找到小杨，让他去上学。
杨母说：范老师，我们家明远对不住你，那不是他的错，当年，是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范小红无心与老人说谈往事，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更无心追究谁是拆散她和杨明远的人，便问老人：小杨来过吗？
老人摇头。
范小红又问：小杨会在哪儿？我得找到他。
杨母看了她半天，说：他没地方可去，应该在我家里。你说，我这不争气的身体，怎么就偏偏病了呢？怎么就爬不起来了呢？[NextPage]
说着便又哭起来。
范小红虽然一直以来对这个老女人有着一千个不乐意，可嘴上还是安慰了两句。
范小红说：你也别着急，杨小杨的事，你就放心吧。
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让她放心，怎么做才会让她放心？此时的范小红生怕她接着问下去，好在杨母只是告诉范小红她家的地址和电话。之后，杨母说：小红，阿姨求你了，是我对不起你，不是明远，杨小杨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多费费心……日后，阿姨一定好好报答你。
范小红觉得老太太挺可笑，现在还说这个有什么用？你以为你儿子是谁呀，我没和他结婚那是我走运了。看到杨母可怜巴巴的样子，范小红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病房。
范小红来到走廊，边走边给杨小杨的奶奶家里打电话。电话长鸣许久，在即将挂断的时候突然接通了，她首先听到的是粗重的喘息声，随后便是无言的沉默。
范小红说：是杨小杨吧？
杨小杨一下子就听出是范小红，电话里马上传来杨小杨号啕大哭的声音：范老师，范老师……
范小红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眼泪也涌出眼眶，所有对他父亲杨明远的怨恨都在这一声哭喊中烟消云散了。
范小红哽咽地说：小杨，老师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不管爸爸出什么事情，那都是他的错，与你无关。宝贝，你在家等着老师，我这就来……
范小红挂了电话，向电梯间跑过去。她推开人群，挤进电梯，她的行为招来一路白眼和不满。当电梯停下来，她又是第一个冲出去的，身后传来一片责骂声。她跑过医院那宽长的门前广场，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便坐了进去。
来到杨母家，敲了半天门竟一点回音都没有，范小红便在门外冲着里边喊着：杨小杨，我是范老师，给老师开门。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一阵小跑的声音，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杨小杨几乎是扑进范小红怀里的，紧紧地抱住她，就像久别的亲人一样。
范小红此时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杨明远，你这个王八蛋。上辈子我欠你什么了？
范小红领着杨小杨来到肯德基，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汉堡，眼睛不由再一次湿润起来。这孩子，从打见面，竟一言不发，除了哭就是低着头看地，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不敢抬起头看老师。范小红的心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头顶上播放的国外经典电影的插曲，让她想起了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杨明远就曾和她一起听过这首歌，《卡萨布兰卡》，那优美的旋律再一次勾起她对久远事情的回忆。可她不想回忆往事，不，一点也不想，她需要做的是面对现实。她把头扭向窗外，看着大街上车来车去，人来人往，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应该怎么安置杨小杨？吃了饭，她可以带着他回学校上课，可放了学又该怎么办？是送他回奶奶家，还是将他送到住院的奶奶手里？无论怎么做，她都不放心这个孩子。如果，杨小杨不是杨明远的儿子那就好办多了，她就可以把他领回家去。思来想去，最后，她决定把这件事向学校反映一下，她希望学校能为她这个班主任解决目前的麻烦。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进教研室，学年主任史玉梅就对她说：哎，小红，你是怎么搞的，课不上也不打声招呼，弄得我这个被动。
范小红就说：我们班有个学生两天没来上课，我去家里问一下情况，给你打电话请假，你可能是没听见，后来，一忙就把这事岔过去了。
史主任笑了一下说：电话一直放在卷柜里。[NextPage]
说着，她转身去卷柜里拿电话：哟，可不是，三个未接来电。
史主任走回范小红的对面，接着说：哎，你也是，多大的事啊，还非得亲自占用上课时间往外跑，就不能给家长打个电话吗？
范小红说：别提了，他的情况太特殊，这事，我还正想和你汇报呢……
史主任看着她，欲言又止地说：是不是……那谁，那……那……
史玉梅吞吞吐吐的样子，范小红反倒一下子脸红了：杨小杨。
史主任从小皮包里掏出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看了看，头也不抬地对范小红说：你看，让校长猜着了不是？得，杨小杨的事，你可别和我说，这事，太大，我可做不了主。你吧，以后不能上课就一定安排好，虽然我是年级主任，可咱们也是姐妹啊，说不说一声倒也没什么，关键是校长万一问起来，我得知道，省得让我给你顶雷，你说是不是？你不知道吧，校长现在就瞅我不顺眼。咱们年级也不消停，老是有人打我的小报告，弄得我也挺闹心的。这个破主任我还真是不愿意干，可有人还老是瞄着，就盼着我出点儿什么事。
范小红说：走的时候我和王老师串课了。
史主任把小镜子放进小包里，不动声色地说：那第三节课不也是你的课吗？空了，没人上。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偏偏你不在的时候，校长跑你们班去了。
范小红无话可说了，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史主任笑了笑：其实吧也没什么，这事……那什么，校长找你，你去去吧，有什么话，你当他面说，实事求是。
范小红问：他怎么会知道我不在？
史主任就冲着她笑了笑：他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我是听王老师说的。你还是去见李校长吧。别让领导心里不痛快。屁大点儿事，弄得跟天塌了似的。
来到校长室，范小红敲门进屋，校长正在笑呵呵地打电话，见她进来了，就突然收住了笑，冲着电话做话别：好好，就这样，回头我们研究一下。
放下电话，校长问：有什么事？
范小红一下愣住了。她看着校长半天说：史主任说你找我。
李校长像想起什么事似的笑了笑问：哦，对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下午你出去了？
范小红说：是。
李校长说：你这样随随便便地就走了，学校怎么管理？都像你这样，二三百人，我这校长也别干工作了，给你们看班去算了。
范小红说：我班有个特殊的学生……两天没来上课了………
李校长一摆手，盯着她看：是不是杨明远的儿子？[NextPage]
范小红点了点头。
李校长咳嗽了一声，像是清清嗓子，又像很无奈，不得不说下面的话似的：有人问我，说，如果杨小杨不是杨明远的儿子，范小红老师会不会这样上心。你说，我这当校长的怎么回答呀？你呀，小红，做事要考虑大局，要考虑影响，不能感情用事。我希望你既要尽好班主任的责任，还要看清自己的角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算了，这事，过去了，不管怎么说，杨明远没出事之前，对咱们学校也给予过支持，没有他，体育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盖上。回去上课吧，以后再走这么久必须跟你们史主任请假，安排好课，这回扣你一天的奖金，也算给别的老师一个交代。
范小红说：可我这是为了我班里的学生啊，为什么扣我呀？
校长说：你没请假，老师们都这样学校不成了自由市场？这事，就算委屈一下你了。
说着校长有些无可奈何地淡淡一笑。
听了这话，范小红一肚子气，感觉上，这个杨明远好像和她有着多密切的关系，让人听着不舒服，可又没有办法去解释和申辩。本来，范小红打算向他汇报一下杨小杨的情况，征求校长的意见，听校长这么一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返身默默地走出校长办公室，自打上班，她还从来没这么郁闷过，窝着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向班里走去。刚走到教室门口，正好赶上杨小杨从教室里走出来，她的火腾地一下子就冒上来了，她上去一把抓住杨小杨的胳膊，大声地吼着：杨小杨，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旷课，我就……我就……
杨小杨惊恐地看着范小红，班里的学生不少也都伸着小脑袋向外看着。
范小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觉得这样对待学生不应该，她平静了一会儿，便歉意地拉起杨小杨的手走进教室。杨小杨吓得直往后退。范小红疼爱地抚摸着杨小杨的头，面向同学们说：大家坐好。
范小红对杨小杨说：去吧，回到座位上。
杨小杨低着头走向自己的座位，坐好后，却始终也不抬头。范小红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始讲课。在整个讲课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那可怜的孩子，然后冲他笑一笑，她希望自己这一点特殊的关照会对他刚才受到的惊吓有所抚慰。
晚上放学的时候，范小红把学生们送到门外，家长们一一将孩子领走。最后，只有杨小杨还孤独地站在学校的大门前低着头。他似乎是习惯性地等人来接，杨明远没出事之前，杨小杨有专车接送，接送他的是杨明远的司机。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范小红走到杨小杨的面前，问他：小杨，你准备去哪里？
杨小杨怯生生地看着范小红：老师，我想上医院看奶奶。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个医院。
范小红想了想说：好吧，老师领你去。
下了班，范小红在众多老师好奇的目光下拉着杨小杨走出学校的大门。走出大门的时候，她还感觉到，身后有万双眼睛在窥视着她，范小红有说不出的委屈。
来到医院，一进疗区，就看到不少大夫从抢救室里纷纷走出来，一个护士推着氧气瓶从他们身边走过。
范小红领着杨小杨来到他奶奶的病房，可床已经是空的了，同房的人说，老太太被送进抢救室了。范小红又拉着杨小杨去抢救室，还没等到门口，就见一个护工推着平车从抢救室里走出来，范小红本能地预感到，那可能就是杨小杨的奶奶。
杨小杨跑过去，一头闯进抢救室，范小红也跟着跑了进去。抢救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杨小杨返身跑出抢救室，一把拉住那辆推着尸体的平车。推车的护工愣住了，冲着范小红问：你们是家属？
杨小杨拉开盖在奶奶头上的白布，随后便哇地一声哭起来。
范小红去拉杨小杨，杨小杨又踢又打，疯了般地咬着老师。很快跑过来几个护士，帮助这个护工把杨小杨拉住了。护工把杨小杨奶奶的尸体沿着走廊推向电梯。[NextPage]
范小红和杨小杨也随后跟着去了太平间。
杨小杨似乎平静了一些，他站在门外不走，无声地抽泣着，看到他那悲伤的样子，范小红的心里也很难过，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静静地站在旁边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两名警察押着杨明远走过来，他手腕上那块劳力士手表换成了锃亮的手铐。当他看到范小红和杨小杨的时候，突然站下了。显然，范小红的出现一定是让他非常惊讶。
杨明远穿着囚服，头也剃了，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之后，缓缓地走过来，再没有了当年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也没了神采飞扬的精神头。他来到范小红的面前，看着范小红，片刻，眼睛里便盈满了泪水。他一句话也没说，然后转过身去，他看着儿子，目光温柔得像个女人。他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想去抚摸儿子的头，可是杨小杨把头一歪，闪过去了，扭身躲在了范小红的身后。杨明远愣愣地看着儿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在两名警察的监督下，杨明远走进太平间。
隔着厚厚的铁皮门，范小红听到了杨明远像牛吼一样的哭声。
范小红伸出手，把杨小杨的耳朵捂上了。此时的范小红非常后悔带杨小杨到医院来，她既不希望孩子看到这一场面，也不愿意让杨明远看到她出现在这里。
门开了，杨明远两眼通红地走出来，他再一次站在范小红的面前，嘴唇颤抖地说：人啊，一步走错就步步错。范小红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睛一热，肯定也湿润了。
杨明远说：能不能替我照顾一下小杨？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
范小红没说话，她把头扭向一边，她不想看到他那带着乞求的眼神。
杨明远悲痛欲绝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把这孩子托付给谁了。只有你才是我最放心的人。
听了这话，范小红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杨明远接着说：来的路上我就想回头给你写封信，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天无绝人之路啊。
范小红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不想答应这件事，把杨小杨带回家，老公那一关怎么过呀？可她又没有办法在杨小杨的面前回绝。她只好保持着沉默。
杨明远突然跪下了：小红，此生，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请受我一跪吧。你是孩子的老师，求你严加管教他，让他成为一个正直的有学问的人。不管有什么毛病，请替我为他及时纠正过来。如果有可能，请你把他带回自己的家里……我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托依的人了……
范小红慌了，忙说：杨明远，你快起来。
杨明远站起身，然后对着杨小杨说：儿子，听范老师的话。好好学习，放学了就回家，别到处乱跑。
杨小杨挣脱范小红的手，撒腿向走廊的另一头跑去。杨明远望着跑远的儿子，泪水如泉奔涌，目光由温柔突然变成了绝望，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肌肉也都一齐随着颤抖起来。范小红还是头一次见到杨明远如此悲伤，心里也不由得掠过一丝伤感，此时，她真的有点同情杨明远了。同情归同情，可她还是不能答应他的要求，她怎么可能把杨小杨带回自己的家里？
不行，绝对不可以，她把头低下了。
杨明远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其实，这结果我应该想到。这孩子命苦。
说罢，杨明远转过身去。走到电梯口处，又回过头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恋恋不舍地迈进电梯的门。就在大门将关闭的一瞬间，杨明远冲着这边大声地喊了句：儿子……[NextPage]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
范小红回身走向杨小杨，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向楼下望着，眼睛里满是自责和惊惧。窗外的楼下，杨明远在两名警察的押解下，上了一辆警车。警车闪着灯鸣叫着开出医院的大门，卷起一路的落叶。
杨小杨定定地看着，身体僵硬地伫在那里。车已经不见了踪影，杨小杨还在窗前向车开去的方向望着，两眼发直。
离开医院，范小红领着他去坐公交车，两人默默地坐在车里，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来到杨小杨奶奶家楼下，范小红站下了。杨小杨背着大书包慢慢地走向单元门，到了门口，他回过头看了范小红一眼，转身进了楼内。范小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门里，然后转身离去。
走到菜市场，范小红突然想到，杨小杨毕竟是个孩子，今天晚上和明天早晨他吃什么呀？他妈妈活着的时候，一定是进了家门就能吃上饭，早晨还没起床，妈妈就会把饭给他做好了，想到这儿，她拐进市场，买了点菜又买了四个馒头，返身又去了杨小杨的奶奶家。
看到范小红提着那么多好吃的站在门外，杨小杨非常感动，他哭着接过东西。范小红走进屋，四下看了看，挨屋走了走。她不明白，杨小杨的奶奶一个人生活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房子，足有一百四五十平，室内的装修也过于豪华了。她来到厨房，给杨小杨炒了个黄瓜片，又做了一碗西红柿汤。杨小杨始终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两只眼睛满是歉意和感激。
范小红冲着杨小杨笑了笑说：吃吧，吃了饭学习。
杨小杨坐下来吃饭，范小红边洗手边说：老师回家了，一个人在家，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有什么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你有老师的电话吧？
杨小杨点点头。
范小红转身去穿鞋，杨小杨手握筷子站在饭厅的门前一直望着范小红穿鞋，开门。范小红走出杨家，正欲关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你有钱吗？爸爸妈妈……
范小红说到这儿突然把话停下了，她看到杨小杨对爸爸妈妈这样的词特别敏感，拿着筷子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范小红马上改口说：他们，他们给你留钱了没有？
杨小杨摇了摇头。
范小红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说：这钱你收下，放了学，你想吃什么就自己买吧，钱没了再和老师要，不要乱花。
杨小杨愣愣地看着范小红。
范小红说：来，拿着。
杨小杨还是不动，范小红就把钱放在门厅的鞋柜上，关门走了。
回到家，老公蒋为民已经回来了，他问范小红怎么回来这么晚。
范小红就把今天的事情简单地和老公讲述了一下。老公认识杨明远，都在政府里，哪能没有过来往？但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杨明远曾是范小红的初恋情人。谈论起杨明远就像谈论市里其他局长一样。[NextPage]
蒋为民说：我倒忘记了杨明远的儿子在你们班，这人还算行吧，工作上打过两次交道，人挺聪明，可聪明怎么就被聪明误了呢？其实他在大院里挺牛的，不过对我还行，和我说话总是挺客气，也许知道我是他儿子老师的丈夫吧。哎，你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他什么样？不再那么牛了吧？
范小红的脑海里闪过杨明远跪下的那一幕，心情突然非常不好，她不想和丈夫再谈论杨明远，便说，我去做饭。
蒋为民奇怪地看了眼妻子，就打开电视看新闻。
范小红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想杨明远当时也曾经真爱过她，可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杨明远为什么要离开她。她似乎并不相信杨明远母亲说的话。她觉得，离开她范小红还是杨明远自己的主意。这一天，范小红感觉很疲倦，吃了饭便早早地躺下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半夜里出事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范小红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朦胧中，她听到对方问，你是范小红老师吗？范小红说我是，你是哪位？对方便说，我是派出所的。又问杨小杨是不是你的学生？范小红马上就被这句话吓清醒了，一翻身坐起来，忙说是，他怎么了？对方便说，那你来一趟吧，我是江南派出所，他就在我们这儿。
范小红匆忙起身，穿衣服的时候，老公也醒了，问，谁来的电话，出什么事了？范小红就说，杨小杨进派出所了。
老公说：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范小红歉意地说，你接着睡吧，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公打了个哈欠说：这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不行。打车去打车回吧，路上小心。
来到派出所范小红才知道，杨小杨吃了饭就跑到网吧里去上网，被派出所的警察碰上了，见是一个孩子，便带到所里。就这么简单，也没什么大事。
范小红气得满脸通红，一言不发领着杨小杨回到他奶奶家。
一进门，范小红就像在学校里一样，大声地冲着杨小杨吼起来：你不学好是不是，啊，半夜三更的泡网吧，你想怎么呀你？我临走的时候和你说什么来着？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你还以为老师不够忙不够累是不是，你还以为家里不够乱是不是？你再这样我也不管你了!
杨小杨委屈地说：范老师，我不是想上网，我是在网吧里写作业呢，我自己在家害怕，睡不着，老是梦见奶奶和妈妈。网吧人多，我就不害怕了。
范小红本来一肚子的火，可听孩子这么一说，心立刻软下来，是啊，这么点儿个孩子目睹了两位亲人的死亡，再坚强怕是也有挺不住的时候。她把杨小杨搂过来，红着眼圈说：好了，睡觉吧，老师今天陪你睡。
她给杨小杨铺好了床，安顿他睡觉，然后给老公打电话，告诉他，不回去了，就在这儿陪着孩子了。
老公却说：要不，你把孩子带回家里对付一宿吧？
范小红犹豫了一下，说：算了，还是在他奶奶家凑合一宿吧，都这个时候了，再折腾，谁都别想睡了。你睡吧。明天早晨我直接上班了。
放下电话。范小红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杨明远的妈家，她曾经来过多次，可那是老房子，在铁东，离市里很远。那时候，每次去杨明远家里，都是杨明远再把她送回市里，返身再回家。这个新房子她没来过，据说是四年前新买的，当时杨明远的父亲还活着，可搬到这个新家没多久，老人就去世了。这些事，她过去也不知道，还是这次杨家出事了，她才道听途说了一些。她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后，她会以这种方式住进杨家。
很快，传来杨小杨轻轻的鼾声。可没多久，杨小杨一翻身醒了，然后就从床上坐起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范小红问，你怎么了，杨小杨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NextPage]
范小红把灯打开。她看到杨小杨一头的汗，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墙，就伸手把杨小杨搂过来。
杨小杨问：范老师，你说，我要是死了，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范小红听了这话吓一跳，这孩子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可怎么办？她本想说，生命只有一次，我们要好好地爱惜，还想和他讲，活着的意义和做人的价值什么的。可她觉得，面对两个亲人的死去，和父亲的牢狱生活，她说这些，似乎已没有意义。她寻找着可能会劝说他放弃轻生想法的解决方法。
最后，她问：你爱爸爸不？
杨小杨看着她不说话。
范小红又说：我看出来了，你爱他，爸爸也非常爱你。
杨小杨把头低下了。
范小红说：虽然他犯了法，可他还是你的父亲。如果，你死了，你爸爸肯定就不会活下去。你好好想想老师说的话。躺下吧，躺下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从今天开始，你应该怎么活，要做什么样的男子汉。
杨小杨躺下了，范小红轻松地出了口气，她知道，她此时把杨明远搬出来是对的。闭了灯，也躺下了。范小红还是睡不着，她躺在床上想，杨小杨在心灵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可能需要看心理医生了，明天第一件事应该到了学校之后马上带他去校医那里，看看是不是需要进行心理干预。现在看来，当务之急不仅仅是让他顺利地进入初中，而且还要解决他的心理问题，如果这样下去，恐怕，别说上初中，可能还会出现更麻烦的事情。那么她呢？她下一步应该为他做点什么？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今天这是去了网吧，那明天呢？他又会做出什么来？她真的有些不放心了。是不是需要和丈夫沟通一下，放了学把杨小杨带回家里？她真怕这孩子一时想不开出点儿什么事。
吃过早餐，范小红领着杨小杨一起去学校。来到学校门前，正是上学的高峰时期，老师和学生们都涌向学校的大门。范小红看到史主任从公汽上下来，她就站下来想等等她。范小红远远地冲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可史主任转身进了一家小食杂店，装作没见到她一样。范小红不明白史主任为什么要躲着她。她和杨小杨并肩走进校门。范小红对杨小杨说：你先回班里吧。
范小红拐向医务室，想先和校医沟通一下杨小杨的事。校医还没到，她便站在门前等。这时，史主任走了进来，见范小红站在医务室门前，就像刚见到她一样：哟，你啥时候来的呀？这么早。
范小红就笑笑说：也是刚到，我看见你从公汽上下来。
史主任说：是吗，我怎么没看见你呀？等校医啊？
不等范小红接话，就匆匆走过去，好像生怕她说什么似的。
范小红愣愣地看着史主任远去的背影，有些郁闷。
又等了半天，校医还是没有来。范小红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这个时候，学生差不多也都到了，应该回班级安排早自习，便离开医务室直奔班级。还没等走到教室，就听到屋里传来哭喊声和叫骂声，还有学生的喧哗声。
范小红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便跑着进教室。一进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杨小杨的脸被抓出了好几道血檩子，他骑在陈鹏的身上打着，咬牙切齿的。
范小红大喊一声住手，便将杨小杨一把推倒在地上。[NextPage]
陈鹏的鼻子出血了，躺在地上哭，嘴里还在喊着：贪污犯，贪污犯，就是贪污犯……
范小红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对两个人说：你们俩，去，到一边站着。
范小红又对学生说：都给我坐好。
说罢，转身在黑板上给学生们留今天早晨的自习题，写完把粉笔往讲台上一扔，气冲冲地对杨小杨和陈鹏说：到我办公室去。
说完，自己先走出教室。
两个孩子像跟屁虫一样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办公室里有几个老师没课，坐在电脑前上网。见范小红领着两个学生走进来就问：打起来了？
范小红就说：你们看，这脸都开花了，下手也太狠了。
王老师看着杨小杨说：杨小杨，你怎么还有心情打架？
杨小杨也不说话，低着头走进屋。
范小红一屁股坐了下来，她板起脸来看着他们：说吧，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
一般这个时候，学生都会各自强调理由，说对方的不是。可这一次，两个孩子谁都不说话，怒视着对方。
范小红敲了两下桌子问：谁先说？
边说她边从兜子里掏出餐巾纸，递给他们：盆里有水，你们先洗洗吧。
两个孩子就去洗脸。范小红坐在那儿一直看着他们，脑袋里想着应该如何为两个孩子解决矛盾。待他们转过身来。范小红说：我一进门就看你骑在陈鹏的身上打他，为什么？
杨小杨说：他骂我。
范小红立刻转对陈鹏：你为什么骂人？
陈鹏委屈地说：我没骂，他爸是贪污犯，我爸说的。我爸是警察。
杨小杨恶狠狠地看着陈鹏。
范小红沉吟半天，和声细语地说：杨小杨的爸爸犯法了，可杨小杨没有，你不能歧视他，他的妈妈和奶奶都去世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关心他才对，你说对不对？同学之间应该相互关爱。陈鹏你说是不是？咱们换位想一下，陈鹏，如果你是杨小杨，你家里遇到这样的事情，有同学这样说你，你会不会难过？
陈鹏把头低下了，半天，说：我错了。
范小红就说：杨小杨，你也不应该动手打人，对不？你们相互道个歉吧。
陈鹏看着杨小杨非常真诚地说：我说你是我不对，你爸不是贪污犯。
这话一出口，范小红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陈鹏会这样向杨小杨道歉，这也太荒唐了，可她又不好再解释，就说：你们去吧，回班学习，要团结友爱，更要珍惜友谊。你们在一起的学习生活没有多少天了，希望你们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最美好的记忆。[NextPage]
两个孩子似乎和解了，一前一后走出教研室。
可范小红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在学校里传开了，说范小红是非不分，逼着学生说杨明远不是贪污犯。下午的时候还有人把电话打到了校长办公室，说作为老师这样是非不分，怎么教育孩子啊？校长再次把她叫了去，很严厉地批评了范小红，并重申，不要感情用事，一定要以高度的责任心和公正的态度教育祖国的下一代。离开校长室，她在走廊里站了许久，心中极度苦闷。她不知道，一个早已和她的生活没有丝毫关系的杨明远，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像鬼一样地缠上了她。
放学的时候，同学们都走了，只有杨小杨不走，他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送队回来，范小红看到杨小杨还在班里，就说：杨小杨，今天，老师送你回家，晚上不要再到处跑了。
杨小杨低着头小声地说：范老师，我不回家了。
范小红问：不回家你上哪儿呀？
杨小杨说：我就在班里住，我哪都不去，回家我就害怕。
范小红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难过，她双手拄着讲台看着杨小杨。一个人住在学校里，这成什么了？看来，只好把他带回自己的家里了。可这么大的事，她必须和老公商量一下。范小红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给老公打电话。电话打过去，老公不接，再打，老公接听后，小声地说在开会，便断了电话。范小红转身走回教室。她在地中间来回走了几圈儿，想不出解决杨小杨的住处的好办法，便还是决定先把孩子带回家，等老公回来，再和他好好说。
她说：你把书包收拾一下吧，上老师家住。
杨小杨愣愣地看着范小红。
范小红冲他淡淡地一笑说：快收拾吧。和老师回家。
杨小杨受宠若惊地收拾着书包。
老公很晚才回来，杨小杨已经睡了。范小红就把将杨小杨领到家住的事和他说了，然后范小红几乎是在和老公递着小话说：这孩子多可怜啊，先让他在咱家住几天再说吧，行不？你说，我总不能看着他住学校吧？他是我的学生，我真的怕他出什么事。
老公看着她说：他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可杨明远判五年，你把孩子领回来，以后怎么办？
范小红叹了口气说：以后再说以后吧，先把眼前的解决了。谁让我碰上这事了，你说是不是？
老公说：这孩子也挺可怜的，住就住吧。
虽然老公已经有了态度，可范小红还是想向老公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说：从心里说，我也不想管，可没有办法，要不是事情逼到这儿了，我说什么也不会管这个闲事。
老公就笑了：也是，总不能看着这么大个孩子变成流浪儿，他老子犯法了儿子没罪。
范小红一听这话，非常感动，她觉得老公是爱她的，对杨小杨住在他家的认可就是对她工作的支持，对她工作的支持就是对她的理解，对她的理解就是爱她。
老公叹了口气，说：弄个孩子也不容易。你能行不？
范小红很是感动地抱住老公，撒着娇地亲他的脸：别忘了，我可是小学老师。
老公就笑了说：哎哎，发情啊你。[NextPage]
范小红就说：发情怎么了，我又不是和别人。
说着便紧紧地抱住了蒋为民。
其实，如果不是范小红过去和杨明远有过一次感情经历，杨小杨住在她家里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也许老公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蒋为民是个善良的人。
在最初的几天里，生活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往前走着，早晨，范小红带着杨小杨上学，晚上带着杨小杨回到家里，就像带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范小红并没觉得怎么累，无非是多做一个人的饭，饭桌子上再多加一双筷子而已。可突然有一天，麻烦来了，范小红正在上课，老公把电话打了进来。打头两遍的时候，范小红没接，以前老公在她上课的时候也打过电话，如果范小红不接老公就会放下电话，等下了课，她再给他回过去。可这次，蒋为民一遍遍地打着，范小红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便跑出教室到走廊里接听电话。电话一通，老公就暴跳如雷地吼着：范小红，你什么意思？啊!你也太欺负人了。范小红不知道他这火是哪来的，就问：你喝了？老公说：是喝了，可没多，我清醒着哪。范小红又说：你在哪呀，我这上课呢，喝了就回家睡觉吧。老公喊着：我回家？那还是我的家吗？范小红就说：你什么意思啊？老公吼得更凶了：我什么意思？你把旧情人的孩子都弄我家里去了，还问我什么意思!范小红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肯定是老公听说了她和杨明远的事，于是马上说：晚上回家我向你解释好吗？老公嘲笑地说：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解释？不用解释了，你能解释早就解释了，还用和我瞒到现在吗？我说你怎么那么热心这件事，原来还有旧情是吧，没看出来，你真行。范小红，你藏得够深的……我小瞧你了。
没等她说话，对方已经把电话断掉了，再打，老公的电话就关机了。
范小红烦躁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当她再次走回教室上课的时候，思维已经无法连贯起来。这节课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她只好给孩子们留点儿作业，然后心绪杂乱地想着怎么向老公解释这一切。
下班的时候，杨小杨很自然地在教室里等着她。她带着杨小杨走出学校的大门，还是把他领回了家，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她要坦荡地面对自己的老公，要向他解释这一切，包括她和杨明远曾经有过的恋情。
做好了饭，老公还没有回来，她就主动给他打电话。电话打通了他就是不接。范小红只好和杨小杨先吃饭。可没想到，刚吃上，老公便推门进屋，进门后见他们已经吃上了，就怒视着范小红。范小红站起身说：为民，先吃饭吧，吃了饭，我会向你解释。
蒋为民看着范小红，又看了看杨小杨，突然一把将桌子掀翻，盘碗碎了一地。
杨小杨吓得不知所措，放下筷子就跑到那个小卧室去了。
老公指着卧室的门问：他是谁？啊？我是谁？
范小红也非常气愤，一把将老公拉进卧室，关了门她就冲着蒋为民大声地说：你有什么火就冲我来好了，那还是个孩子。再说，他是我学生。你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老公看着范小红：心疼了是吧？范小红，你这样对我就不觉得过分吗？
范小红说：你真不可理喻。
老公嘲讽地笑着：不可理喻？范小红，他，那个小王八蛋，是你学生？哈，我看，他不仅是你学生吧？
范小红说：为民，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冷静点好不好？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好吗？
老公极其悲伤地说：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范小红，现在你说的话，我还会信吗？你这样做太缺德了，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和那个姓杨的是什么关系，唯独我蒋为民还蒙在鼓里。他们都知道，谁的孩子住进了我的家。你让我怎么在众人面前抬头？啊!
范小红突然把口气缓和下来，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为民，可，可我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把小杨领回家，也是事出无奈………再说，再说，我和杨明远，那都是在你我认识之前的事，结婚的时候我没和你谈过他，我们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有必要和你说他吗？ [NextPage]
蒋为民喊着：过去？是过去吗？范小红，你把我蒋为民当成了大傻瓜了。
蒋为民一把将范小红推到一边，然后拉开衣柜找衣服，他把自己的衣服都装进大旅行包里。
范小红上前抱住老公：为民，你不能这样。
蒋为民一把推开她，吼着：滚。你让我恶心。
蒋为民推开范小红，提着包冲出卧室，随手狠狠地关上了门，走了。
范小红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杯盘狼藉的地，眼泪夺眶而出。当她想起杨小杨的时候，发现那间小卧室的门开着，杨小杨也不见了。范小红喊了声杨小杨。无人回应。走进卧室，看到床上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老师，我走了。
范小红冲出家门，在楼下找了一圈儿，也不见杨小杨，她就给杨小杨奶奶家打电话。无人接听。范小红便打车来到杨小杨奶奶的家里，敲门，喊着杨小杨的名字，仍然没有人。范小红就又跑到网吧里去找。在他奶奶家附近转了几个网吧，也没见到他的身影。她又想到学校，来到学校，和门卫谎称来取孩子的作业本，走进班级也没发现杨小杨来过的痕迹。离开学校，她只好跑到派出所去报案，可民警说，孩子走失不到24小时不能报案。按法律规定，只能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孩子还没出现才能立案。 "
走出派出所，她给老公打电话，电话关机。范小红坐在马路牙子上哭了，她不明白自己的生活怎么突然被弄成这个样子。
杨小杨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公也不回家，到了后半夜，范小红只好回到自己的家中。她几乎一夜没合眼，早晨起来，她就急着去学校，她希望一到校就能看到杨小杨，她很怕这孩子再出什么事。到了学校，一进班，就见到杨小杨已经在教室里了，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她走到杨小杨面前，看着他问：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杨小杨低着头不说话。
范小红又问：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杨小杨抬起头说：老师，以后我再也不会去你家了，我要回奶奶家住。
范小红看着他，不说话了。
这时，学生们已经陆续走进班级。
范小红想起昨晚和老公吵架的事，心里还是非常难过，也很担心老公。给他打电话，马上传来用户已经关机的提示音。范小红心情烦躁，这件事她必须要和老公谈清楚，否则，这日子是没法过下去了，她不希望老公对她有这么深的误会。想了好久，她决定给老公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范小红很少往单位里打电话找他。可这一次，她急于找到他。电话打过去，对方却告诉她，蒋为民到深圳出差了，今天早晨的飞机。这让范小红感到很突然。晚上下了班，她又给老公打电话。电话这次通了，可蒋为民就是不接，长时间的响铃后，传来“对方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提示。
范小红站在窗前，看着学生们陆续被家长接走。而杨小杨背着硕大的书包孤独地走出学校的大门，她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安和难过。她很想跑过去把杨小杨拉回来，领他回家。可当她想到蒋为民，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便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眼看着杨小杨走出学校的大门。
一周过后，蒋为民回来了，他明显瘦了许多，满脸的疲倦。一进家门，蒋为民就一头扎进沙发里。范小红看到老公回来了，很是高兴，就跑过去想和他亲热一会儿。可老公却绷着脸把她推开了，冷言冷语地说：离婚吧。范小红看着老公的表情，意识到，老公是认真说的。范小红看到他这个样子，哭了。
第二天一大早，蒋为民逼着范小红向学校请假，把手续办了。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范小红看着老公走离的背影，两眼一片模糊。她跑到蒋为民的面前一把拉住他：为民，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出来，我和杨明远真的什么都没有。[NextPage]
蒋为民显然是没信，他把嘴一撇笑了一下：现在还说这话有意义吗？
范小红绝望地把手松开了。
蒋为民叹了口气说：对了，我已经决定去深圳了，工作联系好了。你还记得我的那个女同学吧，李金铃。
范小红吃惊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蒋为民说：这些年，她一直劝我去深圳。
范小红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大街上来往的车。
蒋为民说：就是因为你，我没离开。不瞒你说，她一直在追求我。从大学到现在，我始终在躲着她。
范小红伸出手来，给蒋为民一个耳光：我恨你。
说罢，范小红转身快步离开。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是小跑着上了公共汽车。
范小红坐在公共汽车上的时候，望着蒋为民还愣在那里看着她，眼泪突然没有了，她想哭可哭不出来。
下了汽车，向学校校门走去的时候，她决定，晚上一定要把杨小杨带回家中，她要大大方方地领着自己的学生出入校门，大大方方地带他回家。她感到身心轻松，不再有任何负担。她想，如果杨小杨愿意，就让他住下去，住到杨明远从监狱里走出来。她不再怕别人说她什么闲话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小红接到蒋为民一个短信：我走了，八点的飞机。最后想问你一句，这些年，你一直没要孩子，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为了杨明远，你的心里还有他？
范小红看了短信，心如刀绞，她很想把电话打过去，告诉他，这些年，她一直恨着杨明远，从打接这个班，她就没见过这个人。可她却拿起电话，给蒋为民回了个信说：是。
蒋为民很快就回了一句：呵呵，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
范小红这天早晨是拉着杨小杨的手走进学校大门的，阳光金灿灿地打在她的身上，让她感觉暖洋洋的。
（编辑：郭婧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