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仲夏
“咔……咔……咔……”
齐二爷的木刻脸憋得紫红,夹在手上的纸烟一阵乱颤。小院中央老枣树的枝桠也跟着抖了几下。枣树下散步的芦花老母鸡停下悠闲的步子,一只爪子犹豫着不敢落下,歪头竖颈,猜测着下一步的动静。齐二爷保持着蹲的姿势挪了挪身子,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等稳住了气,又把纸烟塞进嘴里……
“咔……咔……咔……”
“老不死的,光知道抽!”齐二奶的声音从灶房里凶巴巴地撂出,把齐二爷的半声咳嗽窝在了喉咙里。齐二爷梗着脖子,费劲地把那半声咳嗽理顺当,才朝着灶房斜了一眼。此时,灶房的窗户半开,浓浓的蒸气正从那里打着滚儿往外冒。冒出来的蒸气如戏台上的幕帘子,遮掩着窗里的景物。齐二爷又深吸一口,慢慢往外吐着烟气。有蒸气咋啦?挂上幕帘子咋啦?不用看也知道,齐二奶刚刚揭开了土灶上的草盔,正从大铁锅里往外拾白胖胖的馒头呢。肯定是,锅台上先放一碗凉水,齐二奶的手蘸一下凉水,然后快速从锅里捏出一个白胖子,再蘸一下,再捏出一个白胖子。一边捏,嘴里还一边毫无用处地“嚄——嚄——”吹着气。
“老不死的,帮我烧火来!”齐二奶在蒸气里头下了命令,接着又下命令似的絮叨,“一会儿儿子一家人回来,你不知道?这都啥时候啦,咱还没做好饭,算个啥呢?”
齐二爷狠狠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放在脚底下碾,直到碾得烟屁股没进土里,才双手撑膝,慢慢站起来。见齐二爷有了动作,芦花老母鸡满怀期待地踱到齐二爷跟前。以往这种时候,齐二爷总会变戏法似地从身上摸出一小撮米呀谷呀的,大方地往地上一撒。今天,老芦花等了一会儿,不满地“咕咕咕”叫起来,因为齐二爷没有变出米或谷,而是握了老硬的拳,重重地捶在了后腰上,又把佝着的身子往直里抻了抻,然后才挪着步子,绕过一脸失望的老芦花,不情愿地进了灶房。
灶房就是西偏房,比那三间破败的正房还低矮一大截。墙面因经年的烟熏,已经挂满了油黑。除了做饭吃饭,连齐二奶都不轻易进来。平时掩上门,只是为了防止老芦花进来偷嘴,连那些在村里溜门撬锁的毛脚贼,也不会惦记这样的地方。然而,此时灶房里却热闹得如战场一样:靠南墙根儿,大小各式盆子摆了一溜,里边躺着青椒、芹菜、土豆、褪了毛的鸡、还没开腔的鱼;北边的架子上摊着菜板、案板。菜板上有一条五花肉,案板上是一堆酣睡的面团儿。屋子中央的地上,是一大堆杂乱的烧柴。西南角的土灶,大铁锅正往上翻腾着蒸气。蒸气把屋子的上半部淹没了。齐二奶的上半身隐在蒸气里,只能看到她的下半身戳在灶火前。齐二爷进了灶房突然有点愣怔。一方面是一下子还不适应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另一方面是齐二奶还年轻时就跟他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男人进灶房。齐二爷愣怔了一下,又渐渐清醒过来,随口嘟囔了一句:“精神病!”
“你说啥?”齐二奶的声音穿云破雾刺过来,比刚才又高了一个音儿。这高音儿里包含着自信和不自信两种成分。自信是说她听到了齐二爷的话;不自信是她没听清齐二爷的话。所以,接下来,齐二爷就看见了齐二奶从蒸气底下向他张望的脸。这张脸泛着少见的红光,连平时毛草一样的花白头发也滋润了许多。红光是蒸气熏出来的?是刚才的话刺激出来的?要么是……齐二爷一时判断不出,也就不敢再接话儿,木头样僵在了那儿。齐二奶见自己的高音儿撞在了棉花团子上,一点回音儿都没有,就弯着腰挪到齐二爷跟前,把铁钩子一样坚硬的眼神儿挂在齐二爷脸上,然后压低声音——但那声音一顿一顿地增加着重量——问:“你,刚才,说了啥?”齐二爷脸上的肉一抽一抽地动了几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齐二爷不敢重复刚才那句话,他不想看见齐二奶那可以预见的发作。既然忍了这么多年,再多一次也就无所谓了。于是,齐二爷一边躲闪齐二奶那两把铁钩子,一边嗫嚅着含糊地改了口:“我说,你真行!”
齐二奶脸色一下子柔和下来,眼里的铁钩子也变成了毛茸茸的软刷子。接着,齐二奶就笑了,得意地满足地笑了。齐二奶说:“当然啦,儿子一家人回来喝汤,咱准备不好咋行?”说完了,齐二奶又觉得不妥,连着向地下“呸、呸、呸”吐了三下,说:“一会儿不能说喝汤,儿子媳妇都是城里的文化人儿,文化人儿不说喝汤,人家叫什么来着?对,叫晚餐,就是,晚——餐!老头子,你也得记住!”说完,齐二奶兀自哈哈地笑起来。
齐二爷没文化,就知道喝汤。叫了一辈子喝汤,让他改口,不习惯哩。不管叫什么,不就是吃饭么?叫晚餐就能比叫喝汤味道更好更金贵?齐二爷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他不能多说话,他不知道哪句话会成为火星儿,点着齐二奶这个炮仗的捻儿。齐二爷闷着头从齐二奶粘稠的笑声里挤过去,在灶火前蹲下,把燃到灶口外的烧柴塞进灶口。齐二奶也拢住笑,回到案板前,开始揉那些酣睡的面团子。面团子在齐二奶手里轻盈地翻动卷曲,不一会儿,一个个都似睡醒了觉,柔嫩嫩地挺拔起来。齐二奶把挺拔起来的面团子均匀地摆进托盘,小心翼翼地端到灶台上来,再均匀地摆到锅里的筚子上。摆放着面团子,齐二奶突然嘿嘿嘿地笑起来。齐二爷抬起头,灶膛的火映得他那木刻脸油亮亮的。齐二奶止住笑,说:“老头子,儿子小时,那圆圆的小屁股蛋子就跟这面团子一样,招人爱,招人疼呢!”停顿一下,齐二奶酝酿了充足的柔情,问:“老头子,你还记得不?”齐二爷油亮亮的木刻脸被齐二奶的柔情软化了,每一道僵硬的纹路都在弯曲,有的展平了,有的皱得更深了。就连齐二爷的声音,也嵌入了回忆的甜美:“是哩,咋不记得?那会儿,我还天天用胡子扎儿子的小屁股蛋子哩!”齐二奶忽地又记起了往事,把手里的草盔举在空中,兴奋得眼里放着光,说:“有一回,你正扎儿子的小屁股蛋子,儿子猛不拉地就——哈哈,哈哈——还弄得你满脸都是哩——哈哈!” [NextPage]
齐二奶把草盔扣在大铁锅上。齐二爷赶紧把火拢到最旺。
面团子在草盔底下变成白胖子的当儿,齐二奶开始择菜、切肉、剁鸡块、刮鱼鳞。满屋子都是齐二奶的脚步声、撩水的哗哗声、盆碗的叮当声和菜刀跟菜板的撞击声。齐二奶跟电视里的音乐指挥家似的,手起手落间,流淌出一首快乐的合奏曲。齐二爷蹲在灶前,佝偻着脊背,除了往灶膛里添柴和吸他又燃着的纸烟,几乎再没别的动静,只有他偶尔迸出的咳嗽声,歪歪斜斜地挤在合奏曲的缝隙里,证明着他的存在。
又一群白胖子热乎乎进到篮子里时,肉、菜、鸡、鱼已经成了各具形状的条儿、丝儿、片儿、块儿,在盆里碗里盘子里躺出一片红、黄、白、绿。接下来,合奏曲就要进入高潮部分——炒菜了。
齐二奶把大铁锅洗净,又用抹布擦干,然后,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似地命令:“大火!”齐二爷赶紧添一把烧柴,把头俯下去,鼓起腮帮子往灶口里吹气。烧柴从齐二爷呼呼的吹气里明白了齐二奶的命令,在灶膛里噼噼啪啪热烈地响应起来。
锅里的油泛起丝丝青烟,齐二奶果断地将一把葱花放进锅里,葱花嗞嗞啦啦地在锅里叫,仿佛在埋怨齐二奶的残暴。齐二奶可不听什么埋怨,也没工夫考虑什么残暴,她只知道接下来是放姜片儿、花椒、大料,最后把切好的鸡块儿也倒进去。齐二奶挥动大铲子在锅里搅动,连擦一下额角的汗珠子也顾不上。那汗珠子就在她的额角挂着,随着她翻动锅铲的动作,一晃一晃地闪着光。齐二爷看见那汗珠子了,但他也只是看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明白这个时候他是不能打扰齐二奶的,一丝一毫也不行。他知道,这个大锅炒鸡是做给儿子的。每年的今天,这道菜都必不可少,这已经成了规矩。以前,齐二爷也曾试图打破这个规矩,可每次都是,他刚刚把想好的话说了一半,齐二奶就跟诈尸一样跳起来:“我儿爱吃,当娘的就得给他做!老不死的东西,你那心肠跟牲口一样呀!呜呜呜——”几次过后,齐二爷也就不说了,不就是炒个鸡么?
灶房里的蒸气早已散尽,炒鸡的香味儿漫漶开来。齐二爷跟个烧火的机器似的,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即使是炒鸡的香味儿一股一股地往他鼻子里钻,他也没说一句话,没出一声,只是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两下口水。往盆里盛炒鸡的时候,齐二奶已经从紧张的战斗状态进展到轻松的凯旋时刻。轻松下来的齐二奶眼睛灵活多了,她注意到了齐二爷吞咽口水时喉节的滑动。齐二奶就一边往外盛着鸡块儿一边说:“老东西,香不?”齐二爷头都没抬,只说了一个字:“香!”齐二奶红润的脸上立刻生出洋洋的得意:“今儿炒的这鸡块儿,火候刚好。”见齐二爷还是低着头没说话,齐二奶又继续说,“儿子自小就爱吃炒鸡,五岁那年,他一个小人儿一下子吃下了半只鸡哩,老头子,你记得不?”“记得哩。”齐二爷抬了抬头,说。齐二奶把盛炒鸡的盆端走,回来刷锅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当时儿子吃剩下的半只,咱舍不得吃,给儿子留着,结果——哈哈——”齐二奶一手拿着刷锅的炊帚,一手捂着嘴笑。缓一下气,齐二奶接着说,“结果,天儿热,那半只鸡放得变了味儿,你怕糟蹋东西,就吃了,结果,结果你拉了两天肚子,哈哈——哈哈——”齐二爷也想起了当年的那半只鸡,眼里亮了几亮,“嘿嘿”地笑起来。
接下来,齐二奶做大锅炖鱼。灶房里的合奏曲继续在齐二奶手起手落间流淌。齐二爷继续淹没在这曲子里。准确地说,他是在这曲子里一沉一浮,像个溺水的人,又像个戏水的人。
相对于炒鸡,炖鱼不用过多地翻锅,也就少了那份战斗的紧张。鱼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儿,不急不缓。齐二奶的话从嘴里咕嘟咕嘟冒出来,也不急不缓。齐二奶说:“这鱼呀,是给儿媳妇炖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怕胖,电视上说,多吃鱼不光不长胖,还会觉着那个,那个什么?对,快乐哩!”说到这儿,齐二奶笑盈盈地揭开锅上的草盔看看,然后又盖好,继续说,“多么俊的孩子呀,进了咱老齐家的门儿,咱可不能亏了人家。”说这话时,齐二奶根本没理会埋头烧火的齐二爷,她眯着眼望着灶房门口,就跟漂亮的儿媳妇站在那儿似的。齐二奶说得认认真真,语气也变成了掏心掏肺,“儿媳妇也是娘的孩儿呀,当娘的,疼儿子,也得疼儿媳妇呀。咱得一碗水儿端平不是?你们都是文化人儿,都在城里当官儿,可到啥时候,在娘面前也是个孩儿呀!”说到这儿,齐二奶就顿住了。她抬脚踢踢齐二爷撅着的屁股,说,“你说是不是,老头子?”齐二爷屁股被齐二奶一踢,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咔……咔……咔……”齐二奶看着齐二爷抚胸伸脖地咳,走过来给他捶背,说:“在儿子媳妇跟前,可不能这么咳,要不,孩子们那么忙,还得整天惦记你这老不死的哩……”齐二爷从灶口上抬起头,吸一大口烟,重重地吐出来,然后也扭头看门口。门口立着芦花老母鸡,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窥视,嘴里还“咕——咕”地拉着长音儿。仿佛在说:做啥好吃的呢?也不给我吃点?齐二奶掰下一块馒头扔出门去,说:“一碗水儿端平,也有你一份儿!”老芦花跑上去,捉住馒头块,用力地甩动头,撕扯着它的美食。 [NextPage]
做完鱼,齐二奶又炒了几个菜。那是给孙子做的。齐二奶一边忙活一边絮叨,具体絮叨了些啥,齐二爷一句也没记住,但他明白絮叨的一定是:小孙子多么帅气,多么聪明,多么招人疼……
芦花老母鸡享用了一大块香喷喷白生生的馒头,心满意足地在小院里溜达,它是准备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再享受一下最后这点光亮哩。
一豆昏黄的灯光,从布满灰尘的老旧的灯泡罩下来,把堂屋简单的家什都浸在幽幽的暗里,但还能看清它们的形状,如同一个个躲在记忆里的古老传说。于是,堂屋里就有一种牵肠扯肚的感觉来来回回地缠绕。齐二爷本来不同意把饭菜摆到堂屋里,还像以往那样,在灶房里吃多好,拿什么都方便。可齐二奶觉得那样不行,让儿子一家人在灶房里窝着吃饭,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安心?
昏暗的灯光下,最清楚的是摆在桌子上的那些美味儿:大锅炒鸡、大锅炖鱼、大盘炒肉,还有青椒芹菜干白菜等菜蔬。
此时,齐二爷左手捏着纸烟,右手端起酒杯,“嗞”一声把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然后咕隆一声吞下肚,呲呲牙,再拿起筷子,夹一口菜放进嘴里,旁若无人地嚼起来。齐二奶不怎么往嘴里夹菜,她照顾着一桌子人呢。一会儿给儿子杯里添点酒,一会儿又给媳妇碗里夹点菜,更多的时候,她是笑呵呵地数落小孙子:奶奶做的菜香不?你这臭小子,跟你爹小时候一样哩!慢点吃!菜还多着哩……
齐二爷只管自顾自地吸烟,喝酒。当他吸到第三支烟、喝到第五杯酒时,小院里的朦胧明显地稠密起来。在这稠密的朦胧里,院门“吱”地响了一声,紧接着老芦花“咯咯咯”地发出了警报。齐二爷挂了血丝的老眼从敞开的堂屋门望出去,一个身影正从朦胧里清晰起来。到了门口,齐二爷才看清,是村主任。村主任一脚踏进屋来,愣怔了一下,就不再往里走,说:“喝汤呢?”齐二爷说:“喝汤哩!咋?有事?一起吃点不?”村主任忙摆手说:“喝过了,我是来给你们送……送救济款哩。”说这话时,村主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张地看了看齐二奶。齐二奶手中的筷子颤了一下,脸上一层一层地僵硬着,说:“我们不要救济款!”村主任被齐二奶的话顶住了,有点胆怯地解释:“二奶,这是政府的关心哩!”齐二奶“啪”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花白的头发也颤抖起来。她咬着牙说:“刚说了,谁的关心我也不要!”村主任尽管看上去有所准备,但还是被齐二奶弄得进退不是,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他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他也不该提救济款那几个字。可已经说出的话,收也收不回。村主任尴尬地退出堂屋门,说:“怪我来得不是时候,二爷二奶你们喝汤吧,我先回。”齐二爷绕出来送。到院门口时,齐二爷对村主任说:“你二奶就这个样,你可别生气。”村主任说:“我还不了解您二老?怪我说话不注意哩。”说着,村主任把一叠钞票塞到齐二爷手里,“这是今年的救济款,您先拿着,有事再说吧……”
齐二爷回到屋里时,齐二奶刀子一样的目光劈头盖脸扎过来。齐二爷也不说话,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齐二奶的眼睛一边在齐二爷身上刮,一边自言自语:“早就说过了,今天不说喝汤,得说——晚餐,你个老东西怎么就记不住?再说了,谁要他们的救济,儿子媳妇在城里当官儿,还养不了咱?”说到这儿,齐二奶的目光定在齐二爷鼓胀的衣兜上。她侧过身子,以跟她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一把从齐二爷衣兜里掏出那把红票子。齐二爷没想到齐二奶突然袭击,想制止已经来不及。齐二奶举着那把红票子,问:“这是啥?”齐二爷不说话。齐二奶又问,“你收了人家的救济?”齐二爷还是不说话。齐二奶嘴角抿出一丝怪笑,“刺啦”一下,把那把红票子撕成了两半。齐二爷见齐二奶撕钱,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紧紧攥住齐二奶的手,怒吼:“你要干啥呢?”齐二奶一边挣着手腕,一边说:“你看看,儿子媳妇都是文化人儿,在城里当官儿,老东西你这不是给他们丢脸么?”齐二爷把抢到的半截票子抓在手里,酒精在他的木刻脸上燃着了火。他对着齐二奶吼叫:“哪有儿子?还媳妇孙子哩。哪有?哪有?哪有?这都是你想出来的!精神病!”齐二奶一下子失了魂,眼珠被凝固在眼眶里:“你胡说,你胡说……”齐二爷松了手,眼里汪出泪,哭着音说:“我怎么胡说呀?老婆子你想想,儿子十二岁那年,不是被车……这么多年,一到儿子的忌日,你就犯病……”
一桌子饭菜,几副没人动过的碗筷,渐渐沉入了浓重的夜里。
(实习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