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琳
吕三娘是在傍晚时分被劫持的。
吕三娘是烟镇有名的剪纸匠,一把剪子,一张纸,在她那双细长而又灵巧的手里。三剪两剪就剪出一朵层层叠叠散放着淡淡清香的花,或是一头躬耕拉犁的牛,或是一匹四蹄翻飞的骏马,或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美人。花儿枝头怒放,鲜艳欲滴;人马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烟镇人家,不论是闺女出嫁,还是儿子娶媳妇,都请吕三娘剪个方,剪个圆,剪个白胖小子,贴在窗上,贴在门上,贴在墙上,贴在嫁妆上,一派喜气洋洋。
吕三娘八九岁时在家跟娘学剪纸,嫁到烟镇又剪了30多年,剪纸技艺炉火纯青,精湛绝伦,没人可比,名声大得连远在百里之外海州城的人都知道。
镇上有个叫陈茂财的青年人,爹娘死的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没爹没娘的孩子,被一个外号叫大公鸡的混混带坏了。二十五六岁还没个媳妇。吕三娘不忍看着老街坊的孩子学坏,就经常接济陈茂财,要陈茂财学好走正道,今后娶个媳妇过日子。陈茂财心里也念着吕三娘的好,大公鸡再叫他去偷鸡摸狗做坏事,他就不去了。被大公鸡打掉一颗牙的那天晚上,他敲开吕三娘家的门,
“咕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吕三娘拉他起来,他不起来,说:“三娘答应我,我就起来。”
吕三娘不知道陈茂财要干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拉了几把也拉不起来,以为陈茂财是来要钱的,拿了一块袁大头给陈茂财。
陈茂财说:“三娘,我不要钱。”
吕三娘一愣,说:“不要钱?要啥?”
陈茂财说:
“我要三娘给我剪个媳妇。”
吕三娘叹口气说:“孩子,那些全是纸剪的,是个愿景呀。”
陈茂财说:“三娘,我也要个愿景。”
吕三娘说:“你好好干走正道,我就给你剪。”
陈茂财说:“三娘,我听你的!”
送走陈茂财,吕三娘想,剪了几十年的纸人纸马,要是真能给陈茂财剪来个媳妇就好了。
陈茂财离开大公鸡,不在街上瞎混了,也戒了赌,吕三娘介绍他跟镇上一个老剃头匠学剃头。陈茂财学会了剃头手艺,置办了家什,自己走街串乡给人剃头,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吕三娘果不食言,剪了个白白胖胖的女人送给陈茂财。陈茂财高兴地贴在床头的墙上,一天到晚也看不够。
这天下午,天已打了黑秋,陈茂财一头挑着剃头家什,一头挑着火炉,从乡下剃头回来,虽然累得两腿焦酸,一想到贴在墙上白胖的女人,还是浑身劲抖抖的。回家推开柴门一看,见桌上摆着饭菜,还有一壶老酒,伸手试试碗,饭菜还是热的。心想,这是谁来做的饭?抬头看见墙上贴的纸媳妇,心里蓦然一惊,饭也顾不上吃,连忙跑到吕三娘家去报喜,见了吕三娘,泪流满面,跪下连声道谢:“三娘啊,你剪的白胖媳妇给俺做饭了。” [NextPage]
吕三娘也高兴得不得了,对陈茂财说:“好好干,说不准还真能剪来个媳妇。”
陈茂财连连点头,回家吃饱喝足,看着墙上的纸媳妇乐了半夜,天没亮,就挑着剃头挑子串乡去了。
打这以后,只要陈茂财串乡剃头回来晚了,家里总有人给他做好饭菜。陈茂财心里美滋滋的,只管放心出去串乡剃头。
陈茂财哪里知道,那饭菜是吕三娘给他做的。吕三娘见陈茂财走了正道,整天忙营生,回来晚了,连个热饭热茶也没有,就经常过来给陈茂财做饭,时而还烫上一壶酒,要陈茂财喝了解乏。
陈茂财蒙在鼓里,以为是吕三娘剪的纸媳妇显了灵,越发干得起劲,天亮出门,天黑了才收摊回家。
一天傍晚,陈茂财从乡下回来时天已上了黑影,走过镇南那片乱坟冈时,突然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啼哭声,寻声觅去,见坟地里一棵歪脖树下有个少妇,哭哭啼啼正往绳套里伸头上吊,陈茂财连忙放下剃头挑子,一把抱住少妇。少妇不要救,哭着说让她死了算了。陈茂财苦苦哀求,少妇还是不听,非要上吊寻死。陈茂财拿起刮胡刀,“咯嘣”一声割断了上吊绳,这才断了少妇上吊寻死的念想。救下少妇来,一打听,才知道少妇是个寡妇,丈夫得病死了才半年,最近天天被镇里的一个无赖缠磨,被逼无奈,只好寻死上吊。那少妇一吊没吊死,被陈茂财救下来带回家,家里没地方住,陈茂财把少妇送到吕三娘家。吕三娘听了少妇的经历,唏嘘再三,让少妇在家里住了下来。后来,吕三娘经常带着少妇去给陈茂财做饭,少妇见陈茂财心地善良,又有剃头手艺,经吕三娘说合,嫁给了陈茂财。
陈茂财成了家,整天乐哈哈的,逢人便说,遇人就讲,说吕三娘是神剪,给他剪个媳妇,真的就剪来个白白胖胖的俊俏媳妇。
半年后,陈茂财媳妇的肚子还没鼓起来,陈茂财带着媳妇去找吕三娘,要吕三娘给他剪个送子观音,还要给他再剪个白胖小子。吕三娘剪了送子观音和一个白胖小子送给陈茂财。一年后,陈茂财媳妇果真生了个儿子。
吕三娘见陈茂财一家人和和睦睦,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陈茂财挑着剃头挑子走村串乡,今天说,明天讲,吕三娘剪花剪草,剪牛剪马。剪媳妇是个媳妇,剪儿子是个儿子。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万,吕三娘的剪纸技艺越传越神,名声越来越大,烟镇方圆百里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吕三娘为陈茂财剪来个媳妇,还剪来个儿子,这事差点儿没把大公鸡给恨死。
大公鸡姓啥叫啥,烟镇人记不起来了,大人孩子都叫他大公鸡。
大公鸡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刁吃懒做,好赌博,输得多赢得少,有俩钱就到赌场去翻本,翻来翻去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输个精光,爹娘连气带恨,一块儿喝盐卤死了。大公鸡在乱坟冈埋了爹娘,没人管没人问,在街上混吃混喝。三十五六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见了女人两眼放绿光,下死劲盯女人奶子,趁街上人多时还抓女人屁股,吓得镇上女人见了他都躲着走。晚上一个人睡不着,在街上穷溜达,单身女人出门上街,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从黑影里跳出来,能把女人三魂吓掉两魂。天一黑,街上除了上门出客的妓女,再也没有别的女人。
大公鸡打不到平常人家女人的主意,又打上了妓女的主意。常常躲在墙角黑影里,偷看春满楼门口那些打扮妖艳的女人,不久看上了一个叫一炮红的妓女。无奈,兜里掏不出一块袁大头,只能恨得咬牙切齿。时间一长,竟掌握了一炮红上门出客的行踪。 [NextPage]
一天晚上,一炮红上了一辆黄包车上门出客。车夫拉着车子,一路小跑出了镇子,朝南山里去。大公鸡用破布蒙了半边脸,突然从路边沟里蹿上来,喝停车夫,一把臭烂泥甩了一炮红一头一脸,绸缎衣服也弄脏了,浑身又腥又臭。一炮红惊叫一声。抬头看,大公鸡早跑得没了踪影。一炮红出不了客,只好回去换衣服。一炮红换好衣服,再次叫车出客,来到镇南大路上,又被大公鸡截下来。一炮红怕把新衣服再被臭烂泥弄脏了,跳下车来,央求说:“我给你钱,你放我过去。”
大公鸡捏着嗓子说:“不要钱。”
一炮红说:“那要啥?”
大公鸡说:“我要你!”话没说完猛扑上去,把一炮红抱进了路边的高粱地里。
大公鸡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地到春满楼去找一炮红,一炮红不从,他就路上拦截甩烂泥,搅得一炮红连客也出不成。一炮红无可奈何,只好随了大公鸡的愿。
一炮红是到南山土匪头子宋老狠那里出客的。有一次又去晚了,宋老狠很生气,一炮红就把大公鸡讹诈她的事说了一遍,宋老狠当场掏出枪来,要带人下山把大公鸡摆平。一炮红怕惹出人命官司,嘀嘀咕咕给宋老狠说了半天,宋老狠这才没有当即下山。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大公鸡又去春满楼找一炮红,房门没关好,扑上去就要抱一炮红,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当、当”两声枪响,大公鸡身子一歪,两手抱着裤裆“哎哟”一声趴在地上。这时,宋老狠提着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朝大公鸡腿上踢了一脚,踢得大公鸡连声惨叫。宋老狠说:“敢碰我的女人,不想要命了是不是!”大公鸡抬眼一看是宋老狠,撅着屁股给宋老狠磕头,被宋老狠一脚踢出门外。从楼梯上滚下来,瘸着腿跑出春满楼。
大公鸡养好了伤,两个卵子少了一个,那一个被宋老狠一枪崩掉了;腿也比原来短了一截,走路有点鸡啄米,一点一点的。大公鸡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宋老狠,爷爷早晚要灭了你个狗日的!”
少了一个卵子的大公鸡仍然秉性不改,听说镇西蓝菊死了男人,又盯上了蓝菊,找人说媒,蓝菊哪里肯嫁给他一个混混?大公鸡就耍起无赖,今天去敲蓝菊家的门,明天去敲蓝菊家的后窗,吓得蓝菊天一黑就不敢出门,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上了栓,顶上杠子;把后墙小窗户也用砖头泥巴糊死了。后窗上的砖头泥巴被大公鸡捅掉了,吓得蓝菊夜夜睡不着觉。经不住大公鸡的持续骚扰,蓝菊拿了根绳去乱坟冈,在男人坟前的歪脖树上想一死百了,谁知遇到了陈茂财,不光嫁给了陈茂财,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大公鸡不光恨蓝菊,还恨陈茂财。心里想,要不是陈茂财横插一腿,蓝菊就是他的媳妇了。大公鸡对别人说:“陈茂财跟我有夺妻之恨!”
大公鸡今天惦记这个女人,明天又念想那个女人,都是白日做梦一场空,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吕三娘,要吕三娘也给他剪个媳妇。
吕三娘眼不瞎,耳不聋,大公鸡在镇上的所作所为,吕三娘不光看得见,也听说了,一口回绝了大公鸡。
大公鸡不服气,问吕三娘:“三娘能给陈茂财剪媳妇,就不能给我剪个媳妇?”
吕三娘说:“茂财是我看着长大的。” [NextPage]
大公鸡说:“三娘,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呀。”
吕三娘说:“你偷鸡摸狗拔蒜苗,骨子里坏,哪个女人肯嫁给你?”
大公鸡说:“茂财也不是什么好人。”
吕三娘说:“他是你给带坏的。”
大公鸡脸憋得通红,半晌恶狠狠地说:“你记着,迟早要给我剪个女人!”
吕三娘哈哈一笑,说:“你就等着吧!”
距烟镇一百多里远的海州城,有个叫周长发的大盐东,大儿媳妇进门一年多没有开怀,心里老大不高兴。在茶馆里喝闲茶时,听说了神剪吕三娘的故事,打听清楚住址,备了两袋上等的海盐,派家人赶了胶皮轱辘大车,把吕三娘接到海州城给他剪孙子。
一年后,周长发儿媳妇果然给他生了个孙子。周长发高兴得在海州城宴请宾客给孙子过满月,前一天就派家人把吕三娘接去了,好吃好喝好住,在海州城玩了三天,周长发挽留不住,又送了一些绸缎细软,一早派车送吕三娘回烟镇。
车到镇东山上时已是傍晚时分,远山近黛暮霭朦胧,残阳如血。突然从山沟里蹿出来一个蒙面人,手持杀猪刀,逼停车夫,车上绸缎细软一样没要,却把三娘带走了。
车夫赶车一路小跑到三娘家报信,消息一时三刻就传遍了烟镇。
陈茂财串乡剃头刚回到家,听蓝菊说三娘被人劫持了,撂下剃头挑子,拿了剃头刀,就奔三娘家跑。当车夫把三娘被劫持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后,陈茂财问:“那人长得啥模样?”
车夫说:“那人破布蒙脸只有两只眼。刀晃得眼花,没看清。”半晌,车夫想了想又说:“我想起来了,那人走路有点点腿。”
陈茂财说:“准是大公鸡那个狗东西,看我不去割了他的喉管!”
三娘家的人抄起铁锨木棒,和陈茂财一起直奔大公鸡家而去,不时有街坊邻居加入寻人队伍,趟得镇街上烟尘滚滚。来到大公鸡家时,已有二十多口人了。
大公鸡家三间破草屋门洞大开,屋里四壁空空,连个人影也没有。
大公鸡的邻居说:“房子输给别人了,大公鸡早搬到镇西老窑里住了。”
陈茂财带着寻人队伍,又奔镇西老窑而去。
老窑原来是座砖窑,烧了几十年,周围挖土挖成了又大又深的池塘。土烧完了,窑也停了,成了废窑,镇上人称西窑。[NextPage]
寻人队伍转过山弯,刚看到洼地里老窑的影,却看见吕三娘胳膊上挽着包袱,手里拿着剪子,从窑地里走出来,见到家人,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小口地喘气。
陈茂财问:“三娘,大公鸡呢?”
吕三娘喘息着说:“你们一来,吓跑了。”
陈茂财朝老窑背后远处的山梁上一看,影影绰绰的大公鸡一瘸一拐地正朝山里跑。陈茂财说:“我去把他追回来,让三娘宰了他。”
吕三娘连忙说:“茂财,不要追了,他是让三娘给他剪媳妇的,又没把三娘怎么着。”
陈茂财说:“三娘给他剪来个媳妇,他也会赌输给别人。”
吕三娘说:“大公鸡三番五次要我给他剪媳妇,我看他想媳妇想得厉害,想剪个厉害的女人管着他,还没来得及剪,你们就吵吵嚷嚷来了,把他吓跑了。”
陈茂财看着一瘸一拐的大公鸡隐进暮色里不见了,说:“三娘,这回听你的话。放他一马。”
民国八年的一天深夜,烟镇人在睡梦中被爆豆一样的枪声惊醒,人们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倚在被子上,或站在院里,提心吊胆,支楞着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一些,这是谁跟宋老狠干仗呢?南山里的枪声时紧时松,一会儿爆豆,一会儿单崩,足足响了半夜,快天明时才停下来,人们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宋老狠被人灭了,天亮后,从山上下来一股兵匪,头子竟然是大公鸡。
人们放下去的心,蓦地又提在了喉头。
当大公鸡脸红脖子粗打着饱嗝从镇公所出来时,镇公所的布告也贴在了大街上,刘三黑剿匪有功,任命为护镇团练团总。刘三黑是谁?镇上人一时半天才想起来,刘三黑就是大公鸡呀。
什么刘三黑、李三黑,镇上人还是叫他大公鸡。原来大公鸡劫持吕三娘那天被陈茂财带人吓跑后,投奔了张作霖派驻在海州城的部下张宗昌,当了个小排长,直奉大战开打,张宗昌接到命令,带着部队星夜驰援河北,半路上被打了伏击,大公鸡带着十几个人从死人堆里逃出来,路上又网罗了一些散兵游勇,三个月后才回到烟镇,半夜里偷袭宋老狠,自诩剿匪功臣,用枪逼着镇长让他当了团练的团总。
大公鸡带着二十多个人住在镇上大财主马中天家的大院里,把马中天的大小婆子睡够了,把春满楼的妓女玩够了,要小匪抓镇上女人给他睡。马家大院里天天晚上叫声凄惨,哭声阵阵,大公鸡竟以此为乐。镇上女人受不了大公鸡的虐待,出来马家大院,有的跳河,有的上吊,逼死了好几个女人。镇上人都恨得两眼冒火,咬碎了牙。
这天上午,大公鸡带着人巡街,忽然看见上街买菜的蓝菊,立即叫手下把蓝菊抓进马家大院。陈茂财剃头回来后,去马家大院找大公鸡要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在大门外,吕三娘听说后,赶紧找人把陈茂财抬回家。三天后,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蓝菊从马家大院出来,直奔镇西老窑地,投了大塘,被人救上来时,早已魂归西天,陈茂财抱着蓝菊哭得死去活来。 [NextPage]
大公鸡在街上抓不到女人了,就派人把吕三娘抓到马家大院,要吕三娘给他剪美女,还要给他的手下一人剪一个美女。三娘被逼无奈,只好给大公鸡和团丁们剪美女。大公鸡拿起纸美女一看,只见美女肤自如雪,腰细臀肥,樱桃小口,面似桃花,盈盈带露,看得两眼发呆。心里想,怪不得那么多人找三娘剪美女,原来三娘剪的美女,比真人好上百倍呀。团丁们看了纸美女,个个喜笑颜开。
吕三娘在马家大院里整整剪了三天美女,大公鸡挑了十几个漂亮的自己留下,剩下的给团丁一人发了一个。团丁把纸美女贴在床头的墙上,一到晚上,美女就从墙上走下来,拧着水蛇腰,晃着大屁股,一丝不挂地钻进团丁的被窝,乐得团丁个个合不拢嘴。
鸡叫二遍时,大公鸡的房门被人敲得“咚咚”响,大公鸡搂着美女睡得正香,被敲门声惊醒,心里老大不高兴,开门一看,原来是几个赤身裸体的团丁,个个脸无正色,浑身发抖,见了大公鸡。上牙磕下牙,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大公鸡来到团丁屋里往床上一看,傻了眼,哪里有什么美女,竟是一具具白骨森森的骷髅,不禁吓得接连倒退好几步,掀开几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团丁的被子,见个个都搂着白森森的骷髅,掏出盒子炮,“当”地就是一枪,那白骨森森的骷髅,忽地就变成了一片纸剪的美女,身上被子弹穿了一个洞。
吕三娘给大公鸡和团丁们剪的美女。个个都是白骨精。
天亮后,大公鸡骑着马,带着团丁直奔吕三娘家,一刀砍下吕三娘的右手,让团丁拿回去,用绳子拴了断手挂在马家大院门口示众。
大公鸡砍了吕三娘的手,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团丁回马家大院时,陈茂财的儿子正和几个小伙伴在街上玩打“雪”。“雪”是孩子们的一种玩具,一截两三寸长的一块木棍,两头削尖了放在地上,手里拿棍子或板子打翘起来的尖头,再用棍子接着打跳起来的小木棍,看谁打得远。大公鸡骑着马走在街上,陈茂财儿子正把“雪”打得飞起来,那“雪”恰好崩在大公鸡的马眼里,马一声惨叫,扬起前蹄,嘶叫着直立起来,把大公鸡从马背上掀翻下来,重重地跌在当街上,疼得哇哇乱叫,掏出枪来,一枪把陈茂财的儿子打死了。陈茂财听见枪响,朝街上跑,一看儿子被打死了,扑上去要和大公鸡拼命,被团丁一刀戳穿大腿,疼得满街乱滚……
陈茂财的腿还没有好,又被大公鸡派人抓到马家大院,要陈茂财给他剃头。陈茂财想趁刮脸时割断大公鸡的喉管,给老婆儿子报仇,哪里有机会?团丁早有准备,枪口戳在他后脊梁上。陈茂财只能忍气吞声地给大公鸡剃头刮脸。
晚上,陈茂财来找吕三娘,哭着说:“三娘,都是你心肠软惹的祸呀,当年要是我带人追上大公鸡,废了他,哪有今天呀!”尔后,哭得鼻子一把泪两行,对三娘说,“我今后再也不去给大公鸡剃头了。”
吕三娘看看自己的断手,又看看哭成泪人儿一般的陈茂财说:“老话说树大自直,哪想到他越学越坏。”
陈茂财说:“他是胎里坏。三娘,咱得报仇呀!”
吕三娘把陈茂财带到里屋,嘀嘀咕咕说了半个时辰的话,陈茂财咬着牙说:“三娘,听你的,我去马家大院给团丁剃头!”
一个月后的一天,天刚过晌,大公鸡又派人来叫陈茂财去给团丁剃头。陈茂财支走团丁,连忙去找吕三娘,把吕三娘用左手剪的《水浒传》一百单八将纸人纸马揣在怀里,又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去马家大院,不慌不忙给团丁一个一个剃头、洗头、刮脸,收拾得团丁个个舒舒服服。剃着剃着天就黑了,点亮马灯,陈茂财又忙乎了小半夜,才把二十多个团丁的头剃完刮完。见团丁都回屋睡觉去了,门口站岗的也打了瞌睡,陈茂财从怀里掏出纸人纸马,轻手轻脚来到大公鸡和团丁住的屋外,把纸人纸马全贴在门上、窗上,之后,悄悄溜出马家大院,来到吕三娘家。吕三娘一家人都没睡,正等着他来。 [NextPage]
吕三娘问:“贴好了?”
陈茂财气喘吁吁地说:“贴好了,我把门上窗上都贴满了。”
吕三娘一阵哈哈大笑,说:“大公鸡,你也有今天哪!”
夜深人静,天忽然变了脸,月黑风高,雷声隆隆,一道道紫色闪电撕破烟镇的夜空,现出一团团张牙舞爪的黑云,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了。突然,雷声里响起一阵紧一阵的枪声,从马家大院里传来的喊杀声、惨叫声盖过了隆隆的雷声。
“咔嚓”一个响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烟镇一派迷漾……
第二天天一亮,万里晴空,一轮旭日爬过东山梁冉冉升起,陈茂财搀扶着吕三娘,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马家大院。只见马家大院院门洞开,屋里屋外,到处都是赤身裸体的团丁,身上千疮百孔,没有一个喘气的。吕三娘和众人来到大公鸡住的屋。看见大公鸡身上被打成了筛子眼,窗上贴的剪纸,刀、枪、剑、戟、斧、锤、矛上还滴淌着鲜红的血……吕三娘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陈茂财说:“三娘,你真是神剪啊!”
吕三娘说:“是天助我呀!”
镇上人后来才知道,宋老狠有个儿子在冯玉祥手下当营长,直奉大战结束后,听说父亲被大公鸡杀了,带着人马日夜兼程赶到烟镇,连夜灭了大公鸡。
(实习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