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肖如
那是一幢有大上海风格的老房子,跌檐式的墙体,门廊,窗台和墙角则用红砖砌成凸角隅石状,拱门则涂起白漆,里头是一间间的卧房,用木地板搭成的老旧楼梯连接,镂空的式样,从天井处看下来就似一个骇人的黑洞,楼道黑黄难辨的墙面上嵌着几盏泛黄的灯泡,尘埃在闪烁的黄光中模糊成了一团。
来娣,是303号房人家的女儿,3岁之后才被人送来跟亲爹娘一块儿住,那之前的事,街坊邻居们是一概不知的,他们只是被这个干净美好的小女孩给吸引了。来娣她爸是检察院院长的司机,她妈原本是没有工作的,后来因为丈夫的关系,在机关宿舍饭堂做临时工,两夫妻知道工作的来之不易,总是小心翼翼地瞧着人家脸色做事,生怕出了什么事便没了这稳定的生计。只是他们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生个儿子,所以总拿乖巧安静的来娣出气,街坊邻居也常常会在深夜隐隐约约地听到来娣嘤嘤的哭泣,他们也只是心疼这孩子。
6岁那年,来娣刚上一年级,赶上了学校的汇演,因为表现力强,胆子又大,老师们都喜欢用来娣,那年她成了汇演的主持。晚上回家在饭桌上,她试探性地问爸爸妈妈,我是表演的主持,爸爸妈妈你们来看吗。来娣妈的脸黑了起来,用无比尖利的声音对着来娣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天天穿那花哨的裙子在家里晃,人家看了还以为是不正经人家的孩子!不要吃了,给我把这袋给黄妈送去。说着便拧着来娣的手臂把她推出了家门,接着是“砰”的一声,门关了,震落了老旧的墙壁上的不少泥沙,更震碎了来娣小小的心。
第二天,来娣化了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铃铛手镯漏在了家里。老师说赶紧让家长送过来吧,可是来娣不敢,虽然爸爸妈妈那天在家休息。好在来娣家离学校不远,她顶着一脸的浓妆风似地往那幢老房子赶,那时正值午休,来娣害怕吵醒了辛苦工作的爸妈,蹑手蹑脚地开了门,顺利地在客厅柜子上找到了那铃铛作响的手镯。刚想跑回学校时,却从爸妈的房间里传来了些许动静。
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来娣的心,她听到了爸爸的,也听到了妈妈的,不久又传来妈妈清晰的声音,再生一个吧,我是愿意的,只怕单位抓得严,丢了这工怎么办。没了就没了,没有儿子我这辈子死不瞑目。要不把来娣送走吧……来娣听着听着,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漂亮的白纱裙被汗水浸透粘在了背上,又痒又热的,让人难受。原来爸爸妈妈在讨论弟弟的事,他们不要来娣了吗。她吓坏了,难道他们压根就不爱自己吗,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接回来。她甚至忘记了还有一个重要的演出等着她。她想哭,想喊,想跑,可是她只掉了一滴眼泪,还未落下,便被悲伤蒸发……
从此,来娣总是看到妈妈拿着各种奇怪的纸条满心欢喜地往厕所赶,然后又垂头丧气地出来,她知道弟弟又没有了。
渐渐地来娣长大了,她不再热衷于表现自己,不再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每天都是一身素净的装扮,从蝴蝶蜕变成了蛹。依旧不变的是来娣妈的脾气,并且随着生儿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她也越来越暴躁。房客们也总是在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中看到瘦小的来娣自个儿蹲在楼道上,鼻青脸肿的颊上却是不咸不淡的表情。好心的房客总是会给来娣递上金疮药,递上个菜包。次数多了,来娣妈总会发现,之后便连带着街坊们也骂了起来,你们管她个婆娘,每个正经,饿死她不回来家里还省了……房客们也只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然也不插手。
就在来娣以为弟弟不会再出现的时候,爸爸妈妈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欢喜的表情,妈妈对她更是少了责骂,她的恐惧一天比一天深,她也注意到爸爸妈妈总是背对着她窃窃私语。终于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傍晚时分,外面的世界华灯初放,而这小弄堂里却早已没了人烟,来娣才上楼道,便听到“啪嗒”一声的开门声,她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是妈妈呢,她从来不会等自己。可这一次她错了,站在303门前的正是妈妈,站在高一级台阶上的妈妈显得那么的凛然,只是那加深的了的皱纹却暴露了真实的信息。不经意间发现妈妈手里竟提了个小包,等来娣走上她跟前,又用她尖利的声音对来娣说,你走吧,用这些钱搭车去乡下的姑妈家,你爸过几年再去接你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要走,来娣眼睛一热,便滚下一滴泪来,双手死死抱住了来娣妈的腿,苦苦哀求着来娣妈让她回家。房客们听到声响都出来看热闹,有的抱孩子,有的摆板凳。她们死死地纠缠着,终于又是“砰”的一声,只是这再不是来娣妈粗暴的关门声,嘈杂的楼道忽然地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面前的是倒在血泊中的来娣,睁着眼,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