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公众号一日一度(id:yryd115)
我们不怜悯悲伤,我们带着悲伤一块玩儿。
“不悲伤”的大张伟
2016年,播出长达十年的老牌综艺《天天向上》,在电视节目整体疲软中,陷入收视低谷。
当年汪涵亲自提携的台湾小生欧弟,通过节目在内地混得了一席之地后,也决然离开了。
节目组凌晨两点还在四处找人,这时,离新一期节目录制只有不到12个小时了。
远在北京大张伟接到来自长沙的这通电话,二话不说,忙完北京的工作,就搭了早班飞机来到了长沙,和汪涵、钱枫等挑起了《天天向上》的大梁。
两年后,8月4号这期《天天向上》十周年特别节目,节目组特意请来民乐大师,演奏了大张伟的《阳光彩虹小白马》。
这首充满童真的歌曲,被演绎得颇有民族风味。
镜头转向大张伟时,素来嘻嘻哈哈示人的大张伟,眼眶带泪。
曲罢,张嘴就跟连珠炮似的大老师,激动得结巴了,哽咽得话都说不下去。
他在90后、00后眼里,是口水歌、广场舞神曲霸主,是行走的段子手,是搞笑的综艺咖。
渐渐地,旁人也就忘了他做音乐的认真劲儿了。
当初为了写《穷开心》,一口气听了7G的歌,最后落脚点还在传统相声唱段《卖布头》上。
他说:“以后孩子问有什么传统的音乐,但爸妈只听过日韩港台R&B和lady gaga,万一想起句《穷开心》也算给孩子唱十三香了,民间小调儿我能抢救一段儿算一段儿。”
嘻嘻哈哈,以放浪示人,真正的坚持却放在心底。
这些年爆出来的神曲,也不只大老师一个,但也只有他能每年推陈出新,持续攻占各大榜单。背后有多努力,可想而知。
比起习惯性卖惨的歌手,这些苦他从不拿到台面上说。
看起来没正行的大张伟,今年已经35岁了。
1983年8月31号,北京南城崇外大街张家添了个男孩,不足5斤。
刚出生就着凉,得了婴幼儿支气管炎,得父母整夜抱在怀里,一放平,就喘不上气。
夫妇二人都是国营制造厂的工人,第二天还得上班,但谁也不敢懈怠,就在不足10平米的平房里,陪小张伟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之夜。
两岁多时,张伟的音乐天赋令母亲很欣喜,“电视上放的刘欢的歌、摇滚的音乐,他听一下就会唱。”
上到小学,果不其然被音乐老师看中,张伟开始练童声了。
夫妻俩为了尽力支持儿子的音乐支出,下班后就去夜市摆摊,卖煎饼果子、馄饨。收入微薄,但还是一咬牙买了台八千多的燕舞牌音响。
张伟要报名国际唱歌比赛,报名费又要八千多,少年宫承担一半,张家自费也要四千多,夫妇俩也是毫不犹豫交了钱。
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张伟对练歌格外上心,连老师都没想到,看起来不声不吭的小张伟会为了学歌跟不上进度,跟自己死磕。
后来,出类拔萃的张伟被选进了中央电视台银河少儿艺术团。
随着唱歌之路越来越广,拿了很多大奖,在学校的张伟也小有名气。
很多女同学给她写贺卡,问他“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张伟乐乐呵呵地回复:“我已经有一个了。”
女同学再回复:“我不介意做二媳妇。”
就这样依次排下来,小学六年级的张伟攒了“六个媳妇”。
这些女孩最后谁都没有成为真正的媳妇,前些年,他一直宣称自己喜欢年画样的女孩,后来娶了经纪人刘迎,真是年画似的模样。
张伟小学毕业时,拿到了重点中学音乐特长生保送的面试机会。
面试那天,校长亲自过审,小张伟一张口,却没有以往的灵动劲儿,他倒嗓了。
不早不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后来凭借过往的奖杯奖状,进了一所普通中学。
同学还议论纷纷,这人是音乐特长生招进来的,怎么连班级合唱队的领唱都没当上。
时来运转,这天他和同伴在家排练时,被路过的麦田守望者乐队吉他手大乐听见了,当即介绍他们仨去忙蜂酒吧演出。
忙蜂,是当时地下摇滚乐队的一个据点,里面藏龙卧虎,郑钧、丁武都在。
当天麦田音乐的老板宋柯听完撂下一句:“词曲很真诚,很抓人,很澎湃,很具有躁动的力量。”
那一年,张伟14岁。
没等宋柯签人,付翀就捷足先登,不惜辞职,组建了花儿乐队。
组建了花儿之后,经常趁双休日去外地演出,睡不够,有时候上课打瞌睡就趴下了。
有一回,老师把他捅醒,讽刺地说:“你看人家大张伟唱一首歌,够我一年的钱,他多了不起,他父母肯定了不起,你们要是有这能耐,你们也可以睡觉。”
上课睡觉是不对,但这么膈应人,这让他很不舒服。
从那时起,他一犯错事,老师就爱往这事上扯。
为了在挨骂时,有人声援,大张伟花了两百多块钱,请全班吃冰棍,领冰棍前,都说得好好的,到时候事发,大张伟就一个人杵在那儿,没一个人抬头替他说句话。
那时,他就对学校心灰意冷了。
“当时要能耍个帅什么的,也能让别人夸两句’小伙子真帅’。我几乎就没有受到过这种夸。我也想向大家证明我是个男子汉,但是永远在失败。”
有时候遭高年级的截路,他也没招,事后就跑人家门口,浇上一地开水,还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那地烫了,他也会疼。”
他在学校越来越不招老师、同学待见,对音乐就越痴迷,每天中午买五毛钱的干脆面,别人都省钱打游戏,他是为了买外国乐队的打口带。
做摇滚,全靠一口愤怒的气吊着,那时的大张伟正处在一个急需爆发的节点,所以创作带有灵气。
顶着“天才音乐少年”的大张伟,在音乐上,往来的尽是摇滚圈大佬。
崔健曾带着鼓手给他们录音,为了音色好,就往鼓里塞棉花,大张伟没戴眼镜,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就瞎嚷嚷这人干嘛呢。
还有回演出,丁武帮他调试效果器,他又没认出来,还急地扒拉人家,“你干嘛那!别动我东西!”
团员王文博打台球,对面是郑钧,他以为人家犯规了,还用球杆戳人家,“你怎么打球的!”
这帮初出茅庐的小子,总做些不知天厚的事,老是被付翀提溜着给人道歉,到跟前一介绍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圈中元老级的前辈,他们竟然冒犯了一圈。
好歹人家不跟这几个孩子计较,还是该帮扶就帮扶,都把这支“最有前途的摇滚乐队”当小树苗好好爱护。
指不定就成了崔健、许巍的接班人,再不济也是中国“第三代摇滚领军人”。
可是艺术家不好当,玩摇滚又穷又不卖座。
他上台唱朋克,底下一群人跟看怪物似的,盯着他,特没劲;玩点摇滚吧,刚燥起来,就看到观众特不适应地捂耳朵,一脸厌恶。
大张伟受不了这些。
“真正做摇滚乐的这帮人,我觉得他们是了不起的,他们特别愿意扫别人兴,我没有这个勇气。你瞧窦唯、朴树,喔,那扫别人兴扫的,那是真不给面儿啊,但是他们就是能坚持自己,我没有那么勇敢而已。”
2003年,大张伟和付翀创办的新蜂音乐提出解约。
解约引发了舆论哗然,实际上很简单。
一是和付翀音乐理念不合,二是大张伟明白过来,“愤怒挺二的,再说了,也不能赚钱。”
亲手打造出花儿乐队的付翀很不理解,“我一个月挣二百块钱就能活。你们为什么不能?”
大张伟回他:“那是你,你又没有家庭压力,我有。我只能听得懂我妈有时候跟我爸商量,说这钱不够怎么办,我就会心里着急。”
那时父母双双下岗,父亲身体也不好,一家子还挤在平房里,为生计发愁。
于是他从摇滚新锐变成在台上插科打诨、疯疯傻傻的流行歌手,蹦蹦跳跳唱《嘻唰唰》、《穷开心》,声名大噪。
这时候的大张伟用卖唱片的钱,终于让家里搬出平房。
可是舆论不会放过他,听惯为了音乐梦想在所不惜那一套的音乐人们,对他围追堵截。
早年间,他就能过耳不忘,和一群人出去吃饭,席间听到别人的来电铃声,回去他就能拿吉他弹出来。
这也有个坏处,就是不知道创作的哪一部分,和听过的曲子就雷同了。后来,他一出新歌,就要发动全体成员来纠察。
然而专辑还是爆出抄袭,骂声满天飞;出席活动低血糖犯了,精神状态不好,还被无良媒体污蔑吸毒。
还有打架、臭脸等等,一夜之间,似乎什么脏水都朝他泼来。
宁可把他毁掉,也不允许他背叛摇滚。
虽然对于音乐风格的选择,原本就应该是大张伟的个人决定,但他已经被舆论携裹着难以脱身。
而当所有人都逼迫大张伟把摇滚梦做到底时,他的创作激情早就撂挑子了。
“为什么很多人老说我你为什么不写以前的歌,为什么不去做摇滚乐,为什么不去怎么着怎么着,我想直接跟大家说一点,因为那个根本就不是我想干的事,因为那个东西已经带给不了我热情了。”
“我要是坚持以前的音乐,现在我有仨结果,一个是改行,一个是自杀,一个是变成神经病。就是会有这三个结果。”
他最终游离在了三种结果外,成了一个表面嘻嘻哈哈的“综艺咖”。
2012年,湖南卫视做《百变大咖秀》,洪涛想邀请大张伟,跟台里申请了两次,才通过。
果然没令他失望,大张伟是全程配合度最高的艺人,浓妆艳抹、男扮女装都不再话下。
因为放得开,节目效果也是出奇得好。
2016年上半年,大张伟火力全开,接了19档综艺,似乎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他操着一口京片子,在台上嘚吧嘚。
台上是一副“不好好说话,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样子,台下他一个人坐那儿研究音乐制作,也不跟人搭话。
有一回做节目,鸟叔PSY对他说:“你的那首《倍儿爽》好像能跟我的《江南 Style》无缝连接呀。”
大张伟不着调地回道:“哪儿啊,那就是抄袭你的!”
不管他费心巴力出多少原创,都撕不掉“抄袭”这个标签了,索性他就捡起这个梗来自黑。
鸟叔和大张伟合作完一次,就评价说:“看着你唱歌,我想起了卓别林的名言: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是喜剧。”
他转变音乐风格这件事,多年受到部分人的口诛笔伐,甚至将他成为泄愤的出口。
仿佛一蹶不振的摇滚乐,是大张伟的背叛造成的。
乐评人尹亮曾说:“看看今天花儿,就像他们当初抛弃新蜂一样,一切的根源来自对物质及名利的过度苛求,以至于踩线过界,道德沦丧。花儿今天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但和他合作过的人,都鲜有微词,甚至很赞赏大老师,从为人到才华。
高晓松曾经评价大张伟说:“他做的东西有内容有音乐性,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
毕竟,一般写出神曲的人,只能经历一次巅峰,而大张伟把这个过程延长了十年,几乎年年都有爆红的曲子。
“我希望做点不一样的事情,把大家都特别熟的歌做成那个样子,不失精华、还顺理成章,这就是我的才能,希望这个才能能被各位认可。”
曾经的花儿团员哪怕解散后,也力挺哥们。
“他负责创作,又是主唱;乐队官方微博基本都是他在写,上节目他都会先跟大家分好段子。他记满的笔记本,摞起来能有一人高。”
“他本来是该拿大头的。可是除了歌词的版权费,哥们几个基本就平分了。”
记得有回看综艺,他和路人阿姨一起唱歌,快结束时,阿姨心疼地说:“小伙子,你都有白头发了。”
明明40还不到,就白发丛生,这得过得多拧巴。
镜头是照正面的,只能看到他那撮象征叛逆的绿毛,但他再也没在镜头前叛逆过。
从愤怒的摇滚少年张伟,变成了嬉笑嘴贫的大张伟,他说摇滚是灵魂的安歇之地,又说失去愤怒再也做不了摇滚了。
他的人生像是两幅画像,A面是叛逆的摇滚梦想,B面是接踵而至的俗世人情,两者不可调和,在一副躯体里,永远在打架。
我们见惯了为梦想百折不挠的光辉榜样,不愿意接受一个人为生活有所妥协的真相。
但这才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啊。
哪怕你曾经想做大红大紫的明星,也不过还是在办公楼的小隔间里,庸庸碌碌耗费半生;
哪怕你梦想当个游走四方的浪子,也不过困在厨房、厅堂之间,为一家子准备三餐;
哪怕你渴望画画、写作过上诗意生活,也不过清晨挤在公交、地铁,感受最真实的生活。
生存的困窘不会放过每一个人,既然大张伟放过了自己,我们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强迫别人违背心愿,表演一出逐梦戏码,哪怕什么也没做,这动机本身也是种残忍。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话绝对正确,但不是所有人都要做个挑战生活的英雄。
有时候,也该允许别人做个生活的逃兵,谁又能一直迎难而上呢。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