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早先的片名是四个字:剑雨江湖。“江湖”二字早已成为华语武侠片的另一重指称,退隐江湖、重出江湖——只要有江湖存在,便少不了魔之踪迹、侠之身影。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你如何退出”,苏照彬的《剑雨》却恰恰是一部关于“江湖如何退出”的武侠片,片名从《剑雨江湖》改为《剑雨》,这一“去江湖化”许是偶然,倒也暗合此意。
《剑雨》中元素之平衡、风格之调和,实为近年武侠片中少见。影片有两条主线,一是江湖中人对觊觎的达摩遗体展开夺抢,二是江阿生(郑雨盛)和细雨(杨紫琼)的爱情。
夺宝戏肩承动作与惊悚成分,我不清楚苏照彬是否曾琢磨过希区柯克的手段,但本片中的达摩遗体正是希区柯克诸多影片(如《西北偏北》)中惯用的“麦格芬”(MacGuffin,意为并不存在的东西,它表示一个话题或简单的情节意念,是悬疑片中角色们拼命追逐、可观众却可以毫不关心的东西)——达摩遗体作为“麦格芬”,在片中看似居于叙事要害,但影片真正想说的绝非此物,而是爱情和生活。
《剑雨》中使用的“江湖中人隐姓埋名”和“从仇家到亲家”等桥段,委实稀松平常,但好在编剧出身的苏照彬,愣是让影片细腻风趣。如借江阿生和细雨“躲雨”一幕,雨下雨停,须臾片刻,配上江阿生和店小二的几句调侃,已把男女之情写得如雨淋漓,饶是比许秦豪更配得上《好雨时节》这个片名。片中两人的对话不煽情、不过火,绝非强挠之幽默,而是以幽默之冷显人情之暖。
置本片于华语武侠片谱系之内,路数既非徐克之奇诡也非张艺谋之虚缈。同为台湾导演,苏照彬于血脉、气质上承袭自胡金铨和李安的《卧虎藏龙》,打戏不恣肆不狂暴,动静快慢得当,重在“写意”;但在情感、生活的勾描上,却又相当“写实”,很具生活质感和市井气息。这种看似互斥的特性,被苏导演很好地粘合在一起。而这种生活上的写实,不单是美学风格的追求,更从题旨上皈依作者的诉求——从来都说“侠之大者”,这次却是“小写的侠、大写的人”。若有一个爱己之人、有一份安稳生活,宝物、江湖地位于我何用?影片终了,身负重伤的细雨并未像大多数武侠片中那般“从黑到白、完成自我救赎后仍难免一死”,而是被江阿生怀抱而去,更是导演对这一生活价值观的肯定。其实此种情结在成龙的《大兵小将》中亦有表达,只不过这次更彻底地成就了一段渴望普通的故事。
有人说《剑雨》像是《变脸》和《史密斯夫妇》的综合体,但这只是表层叙事满足商业观赏性的类型元素,其实更应看到影片深层的内核,就是以一个江湖故事阐释“去江湖化”的主旨。透着胡金铨式的空灵与禅意,一场“细雨”之后,戾气尽洗、江湖澄澈。
影片先前曾有争议,吴宇森作品、苏照彬电影,究竟“作者”为谁?其实你若留意影片细部,吴宇森的总导演之名,确是出于投资方对票房保证的商业考量——因为,从艺术层面来说,这实在是一部与吴氏作品相去甚远、甚至在精神气质上背道而驰的作品。吴宇森的英雄片,重在兄弟情深、豪气干云,《剑雨》却是女性视角、细腻见长;《英雄本色》中“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的小马哥,和《剑雨》里放下手中剑、回家去种田的江湖儿女实在相去甚远。苏照彬先前的编/导作品《运转手之恋》、《爱情灵药》虽非大制作,但口碑不俗,此次更得以此片正名;下一部戏没有吴宇森扶持或挂名,制片方和观众也应报之以更多的信任与期许。
(实习编辑:明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