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制作班底、戏骨云集的《如懿传》,以充满争议的口碑证明了:所谓的“剧王”是个伪命题,唯有好故事才能够真的接得住观众的期待。《如懿传》最大的问题即是分裂,剧情在反琼瑶、反玛丽苏与传统言情套路与白莲花之间不断跳戏,包裹了一层万艳同悲的皮,戳开却是一个古装偶像剧嫁接后宫里家长里短的老旧故事。《如懿传》真的揭示了宫廷结构之恶,还是劝百而讽一?倘若观众难以感受“兰因”,“絮果”自然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精分”的《如懿传》:反琼瑶与白莲花之间疲于奔命
有观众这样概括:“作者既要有自己的主线,又想符合历史剧情,结果成了个四不像,集中体现为一个总喜欢自作多情的如懿”,如此评价并非全无道理。《如懿传》的故事让观众难以进入,就在于它的反常识与反复无常。
《如懿传》冠以良心剧、正剧范、严肃向等标签,自己首先僭越了规则、冒犯了注重历史感的观众;其次,一些抠图镜头、场景与服装颜色之间的不协调是硬伤。讲述一个废后(失败者)的故事可以吗?当然可以,但就不要一味宣传历史向与还原度。既然标榜是一曲封建女性的挽歌,就要真的亮剑,如《使女的故事》直指残酷真相,而不是为它披上美好爱情的外衣;要表达抗争就先站起来,同样由邬君梅与陈冲出演的《末代皇帝》,文秀选择离婚、真的过起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如懿手中的刃挥向的仍然是同为宫廷斗争受害者的其他妃嫔,最后心灰意冷的顿悟就更显突兀。
女人自幼被拘束一方,这笼子是男人编造的,最后却要怨女人比坏斗狠,却从未有人见到她们的不自由。原著作者兼此剧编剧的流潋紫想要塑造一个反玛丽苏与琼瑶套路的女主角,但她的想象力仍囿于女性的命运是子嗣,堕胎、杀婴、不育作为女性宫斗的“三板斧”,她试图打造的清宫帝后婚姻围城,不经意间折射的是一缕冰冷的仇女与厌女情结。
宏大野心与贫瘠文本之间的断裂造成了《如懿传》的割裂感。撕裂最大的一处即是,婚姻围城仍不过是家长里短、贴了皇家贵胄闪片的婆媳妯娌之争和夫妻生活里的无奈与龃龉,究其根本是履行契约,所以我们看到了荣升太后的甄嬛再次下场搅乱后宫、为难皇后、趁机把揽大家庭的话语权;看到了递风凉话、挑拨关系的嫔妃们;看到了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两难全的皇帝。一旦《如懿传》试图拔高自己就显得苍白无力:想要揭露封建女性所受的迫害、进而想要达到净化观众的效果,这一设定得以成立的前提是不靠情爱美化、揭露压迫与被压迫权力关系的残酷真相。
然而《如懿传》处处透露着偶像剧套路,比如第二集大婚之夜,弘历来到青樱房内悄悄告诉青樱,她是自己选的人,第一夜也要与青璎在一起。这很符合“双洁党”要求:彼此的人生当中有且只有喜欢过对方一个人的“土味”偶像剧套路,这上演的不正是琼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甜腻戏码吗?然而转身间,弘历的深情、纯情人设马上又变得阴沉多疑,剧情强行设置恋爱禁忌:因为爱如懿所以要远离如懿、因为想保护如懿所以要放她在冷宫,只不过是强行设定的“爱无能”——他不是不爱,是不能爱,更是反常识。
因此,我们看到在玛丽苏、琼瑶剧和反白莲花人设之间疲于奔命的“如懿”,她的面目始终是模糊的,一边是“我不想进宫、不愿参与宫斗、我一生别无所求”,一边却是“但皇上非要我、他爱我、我也只要两相知”,正是一个形象单薄的“玛丽苏”,后期的黑化只能说是“精分”。况且,目前周迅和霍建华的对手戏化学反应基本无,青梅竹马的感情还不若如懿与海兰的姐妹情动人,观众感觉不到“兰因”,那么接下来的“絮果”也只能是空中楼阁,被强行灌输的观众是难以共情、产生惋惜之感的。
《如懿传》或许可以成为一部中规中矩的剧作,但终究难以称为是一部精品剧,它与良心剧的距离是一个好故事。
“剧王”的诱惑与观众的“背叛”
对于被大数据算法统摄的热度衡量标准来说,“剧王”的诱惑——现象级IP续作、一众戏骨演员加盟、王牌制作班底护航,足以让剧作方愿意铤而走险,但失去了流畅讲述故事的基本功,到目前为止非常可惜,《如懿传》没能给我们任何惊喜,一手好牌被打烂,承载的期待愈高、被观众捧得越高,也会被摔得越狠。
作为一个大众文艺作品倘若无法让人进入故事、产生共情,还要怪这届观众不行吗?究竟是观众审美贫瘠,还是剧作匮乏?抛弃怀旧所带来的美化效果、摘掉粉丝爱屋及乌的滤镜,诸如“再忍几集”“忍过x集就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向观众不断索要“再多一次机会”的作品,我们能称之为真的精品剧吗?要知道同为群戏、娓娓道来的《红楼梦》,甫一开场各色人物便鲜明地立在那里。何况《如懿传》选择了一种最为“赶客”的开篇方式,配色滤镜、服道化等所带来极大的冲击,观众自然没有义务保持忠诚。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网络民主性改变着观看的权利,“拍什么我们就看什么”的电视机时代已经远去,文化产品可替代性选项不断地被拓宽,如今的观众也愈加聪明,他们已经不是遇到“渣男”总是喜欢给机会的“小白”观众了。妄图去教导观众、对自己单一趣味洋洋自得只能收获尴尬。更为危险的评价标准是为了反对而去支持,因为反对快节奏就须得忍受节奏拖沓、套路重复吗?因为反对宫斗赢家的故事,就须得不经辨别全盘接受内部割裂、矛盾的一种演绎吗?坚守与不迎合的标准就是“与时拒进”这么简单吗?过度拔高《如懿传》、强行赋予其中并不存在的品格,同样让我们失了“就事论事”的评价标准。
周迅扮演的15岁的少女青樱是这场争议中的一处风暴眼,延伸至“女演员是否不能老”这个大众甚为焦虑的问题。确实,少女脸审美指向的是市场的畸形,背后是男性中心审美的霸权、进而内化为女性自我捆绑的绳索。消费社会中琳琅满目的广告,只在告诉消费者们一件事:要逆转时空,要不留痕迹,要永葆青春。尤其在国产电视剧中,可以说真正意义上女人的故事是“被放弃”了的。女性形象在大众影视作品中是一个巨大的断裂,女性角色只有低龄化的“傻白甜”与去性别化的老年人,讲述得体的中年女性的故事基本还是一片空白,我们荧屏里上演的多是玻尿酸撑起的少女甜宠、少女暗恋、少女修仙。
女演员杨蓉这样回应观众对她“角色一味装嫩”的指责:“不是我害怕老去,而是当下的影视环境让女演员不敢老去,我们这一波30+的女演员努力维护着少女人设,不是因为我们喜欢,而是市场需要。我渴望转型……更怕转型后,我被定义为中年女演员,跟那一波我崇拜的女演员一样成了‘非常有名非常美但没有戏演’的演员。”市场说观众喜爱,观众说制作没有空间,演员说创作不给机会,仿佛一个源头难溯的死循环罩住了女演员这片天空。
孙俪的《那年花开月正圆》《芈月传》和周迅的《如懿传》,长篇巨制里女演员都是从少女时期开始扮起,用嘟嘴和演技强撑,我们难免会想问上一句:为什么不能找一个小演员来出演?但既然选择了扮嫩就要有面对质疑的觉悟。当粉丝拿着放大镜、保存每一帧周迅演技爆发的时刻来试图证明她还是那个灵动少女“果儿”的时候,这场盛大的自欺欺人,不正落入了他们原本极力反对的审美圈套吗?不正是服膺于少女感才难得的偏见吗?不正再次加固着刻板印象吗?如果说不能欣赏每个年龄的魅力,报复性地扼杀一切少女感,同样是加之于女性身上极大的不自由。女演员如果没有拒绝扮嫩的勇气,那么她们自然没有老去的自由。
《如懿传》浪费了周迅,周迅也没有成全《如懿传》。她是灵动的、鲜活的、被视为“天赋派”的演员,但《如懿传》里面孔模糊的如懿恰端起了一副波澜不惊的赢家脸,观众自然选择不买账。当然,故事现在也只是掀开了一角,盖棺定论或许为时尚早,但同样也没有道理以后半部分预定的精彩便取消前部分的难如人意。
这也提醒着剧作方,经不起“剧王的诱惑”,尤其宣传与呈现质感之间悬殊的差异、进而造成了观众观看前后巨大的心理落差,就要做好会被观众“群嘲”“背叛”的觉悟。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