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俊华
杜勃罗留波夫同样说过:“艺术家们所处理的不是抽象的思想与一般的原则,而是活的形象。思想就在其中而显现。在这些形象中,诗人可以把它们的内在意义——这对于自己甚至是不自觉的,远在他的理智把它们确定下来以前就加以捕捉,加以表现。有时候,艺术家可能根本没有想到,他自己在描写着什么,但是批评家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说明隐藏在艺术家创作内部的意义。”《杜勃罗留波夫选集》第一卷第248页。
他们的意见如此一致,绝不是偶然的,这确实反映了艺术创作中的一条重要的心理规律。那就是:“在艺术工作里,如写作、绘画、音乐等,艺术者的心思,全用在创作的事物上,而不用在自己的动机和态度上。”《思维与教学》第254页。用在创作对象上,便与对象融为一体,进入无意识状态;用在创作动机和态度上便时时意识着自己在创作以及为什么创作、如何创作,那样,创作成了纯粹的理智活动,那真正的创作也就不存在了。大家知道理性与感情比较起来,理性趋向“单相度”,而感情却是多相度的。在艺术创作中感情是不能也不应该简单地为理性所范围,而也正因为如此,艺术才能使人突破理性单值性的界限,向人展现理性认识无力解答的谜。
从儿童的一些艺术创造活动中,我们可以得到佐证:艺术创造更多地依赖直观,依赖潜意识而不是概念和自觉意识。据马斯洛研究,儿童的创作性“是自发的,不费力的、天真的、自如的。是一种摆脱了陈规和陋习的自由”。“几乎所有的儿童都能自由地感知,他们没有那里可能有什么、什么东西应该放在那里、那里总是有什么等待的先验预期。几乎所有的儿童在受到鼓舞的时候,没有规划和预先意图的情况下,都能创作一支歌、一首诗、一个舞蹈、一幅画、一种游戏或比赛。”《存在心理学探索》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24页。不能否认,儿童正因为概念较少,他的想象力才不同凡响,才更富有诗意,儿童自有一种无须指点便能凭着一股淳朴而天真的热切灵感去感受世界的能力,看见草上沾着露水,他便说草会哭,他用童稚的见解说明露的存在,这就是诗。爱尔兰著名小说家卡莱(Joyce Cary)对于儿童的创造性曾作过一段生动的记述:
我记得我的小孩中的一个,当他十四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他坐在摇篮车里,注视着旁边草地上所放的几张报纸,当时平地起风,报纸被风吹动,起初顶上面的一张鼓张摇摆,继而三两张滚作一团,像是在打架;忽然全体离地腾空,拍动挣扎之状甚为惊人,高飞数码,又复蓦地跌落。婴儿不知道这东西原是被风吹动的报纸,只管全神贯注,以极强的好奇心面对这样东西,并且在他的心中,产生了全新的经验。透过了婴儿的眼睛,我也分享到有关报纸之纯粹的直觉,其时报纸之为物乃是一个动作特异的活动。
同一个小孩,当他六岁的那年,他完成了一张杰作,他画的是树林中的老虎。他所画的树木,强调了树干的坚硬性,只是在树枝上加上了几笔棕色的小枝和几点绿色的树叶。事实上,这孩子把握了树木的特性,……孩子们之所以能带给我们大量的精神上的快乐,全在于这种把世界看成新事物的能力。凭着这种能力,使我们重感世界的新鲜与趣味。只可惜一般人一旦开始接受教育,便把这种原始的感受力和表现力失掉。
他还举过一个例子,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画了一只天鹅,是一只正在游泳的天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适于游泳的东西:脚掌画得很大,而且画得很细心,全部的结构是用又重又黑的线条表现的。原来这孩子在花园尽头的溪流里常见到天鹅,她特别留意到天鹅的脚掌在水面之下。至于身体部分,则被画得相当模糊,轮廓很轻,头颈和翅膀都含于曲线之中,形状像一朵浮云——把水面上天鹅的像云一样的动态完全表现出来了。但是当另两个十三岁的小孩看了之后却说,这根本不像天鹅,于是他画了一只类似在圣诞卡上常见的天鹅,模样和趣味都十分平常。卡莱认为论资质两人都一样,若是早几年,后者也有能力靠他自己的眼睛接受独特的、专属于他个人的印象,但因他接受过注意事实、度量、分析与概念教育,他本有的那种能力便逐渐丧失掉。
为了说明这一点,卡莱又引证了法国印象派的名画家莫奈(Claude Monet)青年时代的一次遭遇:有一天,莫奈在田野间漫步,突然之间,他产生了一种新的体验,他发现眼前的一切,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田野,不再是覆盖着青草、稻谷和点缀着树丛的坚实的地面,而是一幅由光与色交织而成的图画。他的这种发现,使他日后在画坛大放异彩。[NextPage]
卡莱还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有过这样的经验,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在林间漫步,猛一抬头,突然在眼前显示一件神奇之物,形态美妙,意趣横生,禁不住一阵惊奇之感,可是当我们定睛一看,却发现它原不过是一棵桃树,我们见得多也叫得熟了。所以先前那点神奇之感顿时化为乌有,新颖的意趣也消失了。详见刘文潭:《现代美学》第57—59页。
这里需要说明:强调儿童的创造力,并不等于说儿童都是艺术家,我们只是说儿童的创造力令人羡慕,儿童的纯真令人神往。艺术家必须也应该保有像儿童一样的新奇的直觉,所谓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曾不无感慨地说过:“难道每个时代的本有的特质不是在儿童的天性中毫不矫饰地复活着吗?为什么人类社会的童年,在它发展得最美好的地方,不应该作为一个永不复返的阶段,对于我们显示着不朽的魅力呢?”艺术家所以是艺术家还在于能将对事物和景象的新奇之感予以把握和捕捉,并能将处于特殊状态的事物所显示的魔力保持住。例如英国著名诗人济慈有一句诗:“and she forgot the blue above the trees?”济慈何不直截了当地用“sky”一字来代替“the blue above the trees”呢?原因在于他感觉sky不足以表现他感情的鲜明性。同①第45页。
(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