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大道幼年
森山大道
森山大道1938年10月10日出生于日本大阪府池田町,1950年代末至1960年代初,从担任摄影家岩宫武二、细江英公的助手起步,开始摄影生涯。1964年在《每日摄影》杂志上发表以横须贺基地为主题的系列照片,开始崭露头角。1967年,获日本写真批评家协会新人奖。1968年,与多木浩二、中平卓马等人合办摄影杂志《挑衅》(PROVOKE),出版第一部个人摄影集《日本剧场写真帖》。
从20世纪60年代末以个人摄影集出道起,森山大道就以鲜明的摄影风格备受关注。他受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摄影家威廉·克莱因影响,作品展现出强烈的纪实特征:倾斜的构图、因为高温显像而显得粗糙的粒子,焦点模糊、视野晃动,使整个画面呈现出暧昧的气氛,与传统摄影美学提倡的均整、和谐、清晰截然相反。其友中平卓马指出这种风格的目的是为了“透过不确定的视线,反映世界的不确定”。20世纪70年代森山大道风格广受年轻人追捧,掀起模仿的狂潮,甚至被引用在广告设计上。
尽管20世纪70年代森山大道的摄影生涯经历了一段低迷期,作品呈现抑郁、黑色的基调,他亦曾离开日本,游历异国城市。但20世纪80年代他以一册《光与影》回归,表达了重新正视景物的斗志,“再度出发”的决心。
森山大道极其多产,代表作有:《犬的记忆》、《犬的记忆·终章》、《日本剧场写真帖》、《远野物语》、《写真对话集》、《新宿+森山大道》、《大阪+森山大道》、《森山·新宿·荒木》等。
1990年代起,森山大道频繁举办主题个展及大型回顾展:1999年旧金山当代艺术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等美国各城市巡回展,2002年伦敦、纽约个展,2003法国卡地亚基金会大型回顾展,2004-2009年陆续科隆、阿姆斯特丹、奥斯陆等城市个展,及日本北海道等城市巡回展。
阳光照耀的场所
我的哥哥名字叫一道,虚岁两岁时离开了人世。我和哥哥是双胞胎,自然,关于兄长我已全然不记得。如果说哥哥是森山家的复制品的话,那么我就是哥哥的再复制。哥哥名字里的“一”字加上一个“人”字,就成了我的名字,使用这个名字的我活了下来。
昭和十三年(1938年)十月十日将近正午时分,我俩出生在大阪府下池田町宇保(现池田市宇保町)的一间职工宿舍里。在母亲的记忆中,那是个晴朗温和的秋日。我们的父亲当时是一家总部设在大阪的人寿保险公司的职员。
我后来才知道,那年那月,正是旧日本军队占领广东、日中战争陷入泥沼深潭的黑暗时代,满大街都在高奏军歌。
我们出生的宇保,是树多草深、僻静寂寥的郊外住宅区,印象里似乎每天听得到阪急电车宝冢线悠长的鸣笛声。
当时的一切记忆,本应在我脑中荡然无存,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一些稀薄影像。那不是一种既视感,只是阳光照射下的风景朦朦胧胧地自眼前升起,就好像虚空中飘浮的海市蜃楼。
那年冬天,随着父亲的调职,我们一家搬到了广岛市。只有我,由于极度体弱多病,父亲为了让我休养,就把我单独寄养在他的故乡岛根县石见附近一个靠日本海的小村庄,由住在那里的祖父母照顾,我真正开始记事就是在这个海边小村。
那么,眼前偶尔浮现的那片幻觉般的风景,到底是缘何而生的呢……
池田町。今天的池田市位于大阪平原的西北部,隔着流过镇外的猪名川,与兵库县川西市接壤。在古代,池田是比滩①更早的酿酒胜地,拥有久远的历史,也被称做北摄②的要冲。如今,作为商都大阪的卫星城市,这里仍然保有许多旧的商铺和仓库,兼具都市的繁华和住居式城镇的宁静。对我来说,虽然完全没有幼年期的记忆,记不清任何具体的地点,也不认识任何具体的人,这个小镇却总能勾起我某种熟稔忆旧的情怀。因为这层情结,这次在《朝日摄影》连载《犬的记忆》,第一回我无论如何都想选择从池田开始。
仅仅出生于此,但这里并非我的故乡,况且对它又无任何亲近的经历。印象什么的说到底不过是幻影。我所记得的唯有“宇保”这个名字。然而在我的记忆尽头,有一个轮廓也不明晰的、阳光照耀的地方,始终萦绕着,消逝不去。
这并非为了追寻失去的时光。在我对池田的情结里既不掺杂感伤,也没有望乡之念。当你找不到可以对照的过去时,寄情于幻想是徒劳的,对着幻影又不能按下快门。而且,把过去重合到现在、再把现在重合到过去对照来看并不是检验记忆的方法。所谓记忆,我认为并不是一种自身内部因怀念之情而生的既有影像的再现,而是对以现在为分水岭、纵贯前后的悠远的时间轴上一个个时间点联结起来的那片心之领域进行跨越的尝试。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去一趟池田,踩一遍那里的土地,把相机镜头对准那里的风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或许不经意间,某种记忆会透过我按快门的指尖觉醒。怀着这样的期待,我带着相机向出生地所在的城镇出发了。
今年(1982年)一月中旬的某个星期六,我在东京站坐上“光”号。那是一个天气晴朗午后却又非常寒冷的冬日,旅途中一晃而过的富士山被阳光映衬得格外美丽。在去往大阪的车程中,我一直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不可思议的是,时隔数十年重访出生地,我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只是呆呆地一个劲儿地抽烟。黄昏时,新干线抵达大阪,在人流混杂的阪急梅田站我直接换乘了宝冢线。随着电车行进,十三、曾根、冈町、丰中……一个个令人怀念的站名飞入耳际,我逐渐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家乡味道,感伤的情绪从心中漾起。也许因为是周六晚间的缘故,池田车站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街灯在我洋溢感伤的眼中闪着湿润的光。我犹如一个旅人,走访只在梦中到过的陌生城市,彷徨街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时间和空间,一点点测定自己的心之所向。姑且就朝着冻结在寒夜天空中的那些星星的方向走吧,我把相机挂在肩头,重新振作心情,冲入了人群。结果那个晚上,我就像被烛火吸引的飞虫一样,在一盏又一盏街灯下飘移,晃荡于车站周边。被寒冷和无依无靠驱赶着,因为多少有些疲劳,一张也没有拍成就早早钻入咖啡馆取暖。热咖啡很美味,透过起雾的窗玻璃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我恍然回神,开始漫无边际地思考,这次求索记忆的旅行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是周日,我在梅田的新阪急酒店醒来,想到这就要去出生地池田追寻虚构的记忆所在,不知怎的被一种郁闷的情绪袭扰。天气不错,但北风强劲。我从酒店出来直奔池田,在交警的执勤岗亭询问了去宇保町的路,沿铁路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来到了小镇。这是四十三年来我首次踏上自己出生的故土。然而,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宇保町静静地存在于这里,市区中心有一座破旧的、被阳光晒成灰色的小神社,几株光秃秃的树,随处可见农田。有些旧宅外面环绕着关西特有的、种植矮树的石墙,有些是五颜六色的新房子,错落有致、静寂无声地伫立着。路上人影稀少,沿着阳光照耀的小路,我茫然地从这条走到那条,眼前再次慢慢浮现出那片幻景。这次,真实的风景渐渐与印象的风景交融,在两种感觉驱使下,我不由被一种奇妙的错觉捕获了,现在我怎么看都毫不怀疑:这不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嘛。阪急电车的鸣笛声确实乘风而至,远处还飘来一股烧落叶的味道,我发现自己再次被卷入某个不可思议的时空,不禁对着眼前的风景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拍哪里都无所谓,追逐着太阳照耀的轨迹移动取景器,不知怎的,按动快门的手指被一种无力感侵袭。心情越是随波逐流,与记忆的对照越发模糊不清。冷风里,大群乌鸦飞过我的头顶,喷气式飞机轰鸣而过。我依然无法把握确切的时空感,只是在白昼宇保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就这样,我花了三天时间行走于池田的城镇,不知不觉花掉十卷胶卷,怀着并不释然的心情回了东京。
(编辑:刘颖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