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俊
梅葆玖与扮演青年梅兰芳的演员余少群在电影《梅兰芳》拍摄现场
梅兰芳之子梅葆玖是陈凯歌执导的电影《梅兰芳》的艺术总监。从2002年开始,梅葆玖为把父亲的传奇人生搬上银幕开始四处奔波。电影开拍后,年过70岁的他经常出现在拍片现场。在接受本报专访时,他表示信任陈凯歌的能力:“梅兰芳的人生有几个重要关口,陈凯歌都抓对了。”梅葆玖也坦陈章子怡很难了解孟小冬,“但陈凯歌有办法让她做到。”
2月25日凌晨2点,电影《梅兰芳》在北京怀柔影视基地封镜,拍摄期达7个月零10天。
因在上海演出,梅葆玖没能出席剧组杀青庆功宴,送去手写致辞:“自凯歌导演拍摄《梅兰芳》以来,全组人员都付出了巨大的辛苦和努力,梅家人非常满意和感动,梅家对导演和剧组全力以赴地支持。”
从2002年开始,为把父亲的传奇人生搬上银幕,近古稀之年的梅葆玖四处奔走。当时,电影《梅兰芳》的文学剧本由梅葆玖的哥哥梅纪武写好,已经送审广电总局。
那时,梅葆玖在记者采访时表示:“这部史诗巨片必须表现父亲的心、气、神,导演、演员要有海外市场影响力,还要具备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化底蕴。”但他面临的困惑是,“放眼望去,内地哪里去找这样合适的人”?
长达4年多的时间里,见了不同背景的导演、演员,看了各种不同版本的剧本,梅葆玖几近绝望。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宁缺勿滥,一度打算暂时搁浅该片。2006年,梅葆玖在中国电影集团总裁韩三平的陪同下,见到陈凯歌。
“他来拍这部电影,我很放心。”梅葆玖对记者说。他还透露,50多年前,同样在北京电影制片厂,陈凯歌的父亲陈怀皑就参与了关于梅兰芳的艺术纪录片拍摄;当时,梅兰芳亲口夸过陈怀皑,“说他是读书人拍电影”。
陈凯歌童年时,和梅葆玖大哥的孩子就读同一家托儿所。陈凯歌经常去梅家,还见过梅夫人福芝芳。
2007年7月15日,《梅兰芳》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开镜,黎明扮演梅兰芳、陈红扮演梅夫人福芝芳、章子怡扮演孟小冬。梅家人献出梅兰芳亲手制作的“守旧”(京剧中舞台的背景)供剧组拍摄之用。据梅葆玖介绍,这块守旧在梅兰芳去世之后,就作为珍贵文物被封存起来,这是第一次拿出来。
根据剧组和中影集团签订的协议,梅家后人保留对梅兰芳生平传记的解释权,梅葆玖担任影片的艺术总监;从小在上海梅家学戏长大、研究梅兰芳美学的吴迎担任影片驻组策划,协助陈凯歌完成拍摄工作。[NextPage]
在汤公馆搭建“梅华诗屋”
梅葆玖自称是地道的上海人。1934年,他出生在上海思南路,小时候在隔壁教会学校读书。13岁那年,因为要给濒临倒闭的学校募捐,他第一次获父亲允许登台演戏。
上海也是梅兰芳一生中主要的居住地。1933年,梅兰芳从北京举家搬到上海。吴迎说:“他再也不能呆在北京了。”1932年,最钟爱的儿子梅葆琪去世,这个无论长相还是嗓音都和他极度接近的儿子的早逝,对他打击非常大。此前一年,孟小冬也离他而去。“那段时间,他情绪低落,需要换个环境。”吴迎表示。
抗日战争爆发,为避免给日伪政府登台演出,梅兰芳蓄须明志。并于1938年赴香港躲避战乱,1942年返沪。1945年,梅兰芳在美琪大剧院举行抗战胜利后首场演出,至1950年才回北京定居。
2008年1月,《梅兰芳》剧组转战到上海。开机第一天,梅葆玖、吴迎前来探班。让他们遗憾的是,梅公馆的所有戏份只能改在长乐路上汤恩伯公馆处拍摄。
思南路87号是梅兰芳故居。至今穿过幽静的弄堂,还有不少邻居知道梅兰芳住过弄堂的那幢房子。“梅华诗屋”内那套红木家具,以及墙壁上的古董、字画,都保留着原貌。
陈凯歌专门带着工作人员去拜访故地,但遭到房产公司的阻挠,连现场拍照摄影都被严令禁止。据了解,这套旧屋已经归一家涉外房产公司所有,房产商打算将此地经营成为出租给外国财阀的高价旅馆。如今,普通游客哪怕是观光,还没走到门前,都会被保安喝止。
摄制组只能在汤公馆另行搭建“梅华诗屋”。梅葆玖表示,选择此地并非个别媒体所言,是为了把梅兰芳的排场无限放大;陈凯歌的真正目的,是要体现他被困上海的感觉。
美术指导柳青在接受本报采访时透露,当初选中汤公馆,是因为房屋结构特别符合陈凯歌的审美要求;除此之外,馆内空无一物,内饰破旧残败。剧组在原结构基础上,参照梅花诗屋的格局,另起炉灶整体改造。还打造了整套深褐色的红木家具,这种压抑的色彩,厚实的压迫感,都是为了体现这个“困”字。
梅葆玖和梅兰芳的义女卢燕,一再向记者表示,希望影片能够真实再现梅兰芳的人格魅力。
卢燕已经年过80,在她的记忆里,最难忘义父为了拒绝给日本人演出,冒着生命危险让大夫给自己注射会导致生病症状的针剂。“我们都是小孩子,不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生病。当时去看他,只见他满头大汗,发烧,病得很厉害。看到他这副痛苦的样子,大家心里都好难过,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这个故事已搬进陈凯歌的电影。
在吴迎的印象里,梅兰芳的上海生活充满了普通人的情趣。住在思南路上的时候,夏天没有空调,梅兰芳就坐在阳台上摇蒲扇。
“我很清楚记得,他穿了件普通的白汗衫,上面还破了几个洞,当时的梅门弟子沈小梅还跑到梅先生的身边,用手指探到衣服洞里去玩,很有意思”。而大多数人看到的梅兰芳,永远是西装笔挺。
梅兰芳喜欢吃西瓜,吃完红瓤之后,拿着勺子继续挖白瓤。最后,还要捧起薄如蝉翼的西瓜皮,看能不能透过光。旁人不理解,他说:“你不知道,对我们唱戏的人来说,最有用的就是这层白瓤,清火润嗓。”
“这些事情很有意思,后来梅派唱得好的人,全都在那里刮西瓜,”吴迎说,“如今梅门第三代弟子都在学梅葆玖大啃苹果。”和他父亲不同,梅葆玖喜欢吃苹果养嗓子。[NextPage]
首度正视梅孟情缘
电影《梅兰芳》开拍时,梅葆玖带着吴迎专程去了一趟哈尔滨,找到了当年《大陆晚报》的经理、记者张汉举的后代。吴迎告诉记者,此行纯粹是叙叙旧,“大家都对这段历史深表遗憾”。
这段历史就是孟小东和梅兰芳过去的情缘。在梅家认可的梅兰芳传记中,他和一代戏曲名伶“冬皇”孟小冬这段情感很少被提及。电影中,章子怡扮演孟小冬,这段尘封的往事再度被提起。
影片中,北大学生事件是梅兰芳和孟小冬分开的直接导火索,这也是当时的真实事件。据吴迎透露,1927年,一位北大学生长期暗恋孟小冬,甚至跑到梅孟住地的冯家去找她。他根本不认识梅兰芳,但是身上带着手枪,叫嚣着要和梅兰芳拼命。
“张汉举是经常和梅兰芳在一起的报纸记者,写了不少报道,为人冲动。当天,他在梅孟的家里,自告奋勇要帮梅兰芳出门看看,带话让那个学生赶紧离开。”结果被那个学生误当梅兰芳,中弹后当场身亡。梅兰芳本人对此事也深感歉疚,包揽了张的后事,并赠给张家一幢位于麻草园的房屋和现金两千元。
“现在杂志还在刊登文章,说是当时梅党成员在起哄,孟小冬这样一个毫无社会经验、18岁的女孩子,像受骗一样嫁给了梅兰芳;还让她受了委屈。孟小冬在《大公报》上一连登了3天的自我申明,自己也受了很大的打击。”吴迎说,“不少人认为,这方面梅兰芳是有欠缺的,但事实并不完全如此”。
吴迎告诉记者,“除了梅葆玖,我们还和梅卫华、梅玮(梅家嫡传第四代)取得共识,与其让人家在报刊上说三道四,歪曲事实,造成绯闻,不如我们自己站出来把这个事情实实在在说清楚”。陈凯歌对此非常赞同。
整个拍摄过程中,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情感戏也是陈凯歌和梅家后人讨论最多的地方。
陈凯歌建议,梅兰芳穿白色的西装;孟小冬可以穿现代紧身旗袍,但一定要是冷色小花旗袍、高跟鞋。然后,孟小冬带着髯口去调戏梅兰芳,“这种镜头让人会觉得很有意思”。
剧组工作人员透露,影片给孟小冬特别设计了—把伞。梅兰芳有一次不小心把伞带回家,发现梅太太在家,赶紧把它藏起来了。其实,梅太太早注意到了,故意大声问:“那把伞去哪里了?”见梅兰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就笑,“你别这么紧张,不就是一个孟小冬嘛!”
伞有“散”的寓意,喻示了两人的爱情结局。吴迎认为,“他们分开是必然的,命中注定”!
“畹华,不怕,我走了”,这是影片中孟小冬留给梅兰芳的最后一句话。1931年后,这对戏坛情侣从此天各一方。
1947年,杜月笙60岁生日在上海举行祝寿赈灾义演,邀请了全国大多数的名伶,梅兰芳和已嫁给杜月笙的孟小冬都要献唱。当年媒体起哄,想通过此事再度把他们两人联系起来。但是梅兰芳不希望和孟小冬同天演出,结果就变成了梅兰芳唱8天大轴,孟小冬唱2天大轴。“虽然两人没有见过面,但是孟小冬唱《搜孤救孤》,梅兰芳一个人在思南路梅公馆把自己关在房内,从无线电收音机里,全神贯注听戏”。[NextPage]
B=《外滩画报》M=梅葆玖
陈凯歌和别的导演不一样
B:听说您看过《霸王别姬》了,感觉如何?
M:陈凯歌在执导这部影片之前,我和吴迎都没有看过《霸王别姬》。此后,在吴迎家,我们才一起看了。从电影艺术角度来说,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当然有些不自然,是因为电影的名字用了“霸王别姬”4个字,这4个字是梅派艺术的一张名片。张国荣显然不是梅兰芳;普通人会受这部电影影响,觉得梅兰芳是女性化的人,这种理解,其实是大错特错。如果非要认为是女性化,那就离梅兰芳远了。
B:既然对《霸王别姬》持保留意见,为何认可陈凯歌是执导该片的最佳人选?
M:从拍摄技术角度来看,这部电影拍得很好。这样的题材,以前还没有拍到过这种水准;影片中那些小孩子练功的场面,我们看了都很感动。我们相信,陈凯歌有能力和文化底蕴来处理《梅兰芳》。从2002年开始,我就和很多导演谈过《梅兰芳》,交到吴迎那里的剧本都有好几种,不少都是名人写的。但是我们看完后发现,现在的人对梅兰芳的理解,还真不在点子上。
B:为什么说其他人的理解不在点子上?
M:很多名导,名字我就不说了,他们基本都是从女人、男人,怎么比女人更女人的角度来看梅兰芳。其实,这件事情不完全是一个男女性别的事情,非要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就肯定偏了。父亲不是那个样子的人,他是很有文化的人,能填一手好词,写得一手王羲之的好字;他自己画的画,现在英国皇家博物馆有意收购,出价是600万英镑。陈凯歌跟我们谈过之后,我们发现他对梅兰芳的理解很到点子上,他知道梅兰芳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梅兰芳的理解很到位。所以,我们都很相信他。
B:《无极》之后,陈凯歌的声誉受到影响,这件事干扰过你们的判断吗?
M:我不去了解《无极》,我们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和我讲,到底是什么事情。我想,那部戏和《梅兰芳》是不一样的。陈凯歌很不容易,他和那些大家熟悉的有名导演不同。
B:在您看来,陈凯歌导演和其他导演的不同在哪里?
M:首先他能背出《老子》原文里很长的几大段,还懂《论语》,不是一般意义上大家知道的那几句,还能侃侃而谈《孙子兵法》。最妙的是,他能够把这些东西和梅兰芳联系在一起。这让我们受到很大的震动,甚至连吴迎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的想法这么相近?陈凯歌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工夫。陈红也很认真。她约过吴迎谈谈梅太太。吴迎告诉我,当时他们谈了很长时间,陈红很用功、很认真。她想知道梅太太的样子,拿了一个大本子,一边听他讲,一边不停地记笔记,提了很多问题。他们夫妻的态度,让我们对这部电影很有信心。
黎明的木讷就像梅兰芳
B:孟小冬戏份并不多,但章子怡的片酬很贵,找她来演是出于市场考虑吗?
M:这是中影集团的事。她是明星,片酬贵,但这就是市场牌价,没有商量的余地。让她了解孟小冬很难,但是陈凯歌有办法让她做到。现在我才知道,电影是拍出来的,不是演出来的。他可以一整天就拍1场戏,甚至就出一两个镜头,反反复复地来。在摄影棚里亲眼看了,我才知道陈凯歌是如何认真。
B:章子怡的事情和应酬很多,有时间来学戏吗?
M:孟小冬是一代梨园冬皇,任何人都没办法学。章子怡已经很努力了,我们配备了专业的老师给她上课,她也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戏曲。听说,她上场的那场戏是《游龙戏凤》,居然一条就成功了,真是不容易。这在陈凯歌的拍摄过程中,可能还是破纪录的。[NextPage]
B:为什么梅兰芳让黎明来演,很多人都觉得他太木讷了?
M:选黎明来演这个角色是对的。如果真的把梅兰芳演成陈蝶衣,那完全是两回事了。黎明是北京人,气质比较儒雅。其实,我父亲生活里本来就是个比较刻板的人,日常会显得有些木讷,黎明有点这个意思。脸不像没有关系,像的人也找不着,就像演巴顿将军的演员其实和巴顿将军本人完全不像,但美国的孩子们都认为巴顿将军就应该长成这个样子。
B:有那么多演员想来演这个角色,当时是怎么找到黎明的?
M:传闻很多,我也看了很多演员。有一天,中影的韩三平总裁拿着黎明的照片给我看,我和吴迎一看,都觉得还行嘛。黎明老家住在崇文区,北京话说得很顺溜,其他一些演员语言都不能过关,让他来演,至少是稳妥的选择。说到底,这个戏不能太出格。
B:后来和黎明见面,和照片上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M:他很能沉住气。关于是否让黎明演的传言很多,我们都听了,各种说法都有。总之,要照顾戏中人物,又要照顾投资制作方都认可,必须取得各方面的平衡。他演的《甜蜜蜜》我也看了,对于他的演技,我们还是认可的。否则在国内,我们能找谁来演?
梅家不干涉拍片
B:您委派吴迎代表梅家在片场督阵,这对陈凯歌来说会不会是种无形的压力?
M:吴迎不可能会莫名其妙给人压力。他和陈凯歌有几十个小时的谈话沟通,还现场录了音,最后凯歌自己得出结论:我们很“通”。其实,我也感觉很“通”。冲着这句话,大家一直相处得很不错,虽然我知道,陈凯歌起初心里是有担心的。后来他把剧本交给我们,签订了保密协议。吴迎拿着剧本,逐字逐句地念给我听,整整念了3天。我们就呆在北京后海的“梅府家宴”,最后一天读完,已经是半夜1点半了,后海边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异常寂静。吴迎就用毛笔给陈凯歌写了封书信说,“谢谢作者,现在我们手里拿着你的剧本,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B: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作为梅家的后人你们会干涉导演的拍摄工作吗?
M:说实话,我们不懂电影,怎么会出来指挥导演。到底怎么拍,哪一条拍出来不满意,我们都看不明白。陈凯歌对电影要求那么高,我又能提什么意见?我们相处得很好,陈凯歌的原话是,“很难得”。大家都是在关注梅兰芳这个人而已,对于我们来说,只有那么一条,就是要合理解释梅兰芳的生平,我们是全力协助这个工作,不能乱来。
B:您在现场难道没有和陈凯歌导演发生一点分歧吗?
M:有过那么一次。在扮演年轻时代梅兰芳的演员戏份里,陈凯歌即兴加了一句台词,让他用小嗓子念,可是这位演员把字搞错了,犯了行业内大忌,要被人笑话的。吴迎当场指出,我也在场,陈凯歌立马觉得很沉重。不过,陈凯歌绝顶聪明地应变说,“唱是葆玖唱的,那念也让葆玖来念吧!”轻描淡写地让这个事情过去了,大家都很高兴。
B:拍任何人物传记片都要抓住人物经历或性格的奥妙之处。《梅兰芳》的奥妙在哪里?
M:陈凯歌始终抓住人物重要阶段的选择,并把它们连成一线。梅兰芳的人生,有几个重要关口,他都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这是他的成功之道,陈凯歌都抓对了。抗日期间,他选择了罢演,蓄须明志。这是整部电影中最重要的,也是篇幅最集中的地方,表现梅兰芳是如何把对京剧的欣赏,从“听戏”转变成为“看戏”,甚至一直发展到歌舞戏,成为视觉艺术。
(编辑:全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