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卡尼走向音乐之路的第一个障碍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与古往今来许多艺术家少年时代遇到的情形相似，经营面包店的父亲不认为从事音乐是儿子的人生坦途，他希望儿子学习法律，日后成为一名有着体面社会地位的律师。马斯卡尼的执著再次印证了这样的道理，即如果一个人的音乐天赋足够强大，那么与天赋如影相随的热情也就难以遏制。马斯卡尼瞒着父亲随阿尔弗雷多·索弗莱蒂尼上音乐课，但“纸里包不住火”，严厉的父亲发现后，和他断绝往来，于是他由好心的叔叔收养。当父亲发现儿子居然有两部音乐作品在音乐学院上演时，恢复了父子关系。后来，在好心的弗洛莱斯塔诺伯爵资助下，马斯卡尼进入米兰音乐学院接受正规音乐教育，他的老师中包括《歌女乔康达》的作曲家蓬基耶利，而他的同学之一是普契尼！

　　但马斯卡尼没能像普契尼以及大多数音乐学院的学生们那样完成音乐学业，而是由于不能容忍课程的枯燥而中途辍学，投身于巡回歌剧班子，过起四海为家的艺术家生活，有时一天只能吃上一盘意大利面。直到结婚后，才不得不在意大利南部城市福贾附近的小城切里尼奥拉定居下来，以教书为生。直到这时，没有人能看出这位年轻人将谱写出一部在全世界最受欢迎的歌剧名作。1888年，音乐出版商松佐尼奥举办了征集独幕歌剧的比赛，25岁的马斯卡尼以《乡村骑士》力压群雄，一举夺冠，从此名扬意大利和全世界歌剧舞台。

　　试想，如果马斯卡尼屈从于父亲的意愿，放弃学习音乐，歌剧的宝库中很可能永远不会有《乡村骑士》！其实，不仅作为面包师的父亲缺乏识别儿子音乐天才的慧眼，即使伟大的歌剧作曲家威尔第，也不能认识到马斯卡尼的伟大，他在谈到这位比他晚出生50年的晚辈作曲家时这样感叹：“多遗憾！多遗憾！他是个年轻人，他对音乐的感觉超过对它的了解。”对于《乡村骑士》这部歌剧而言，并不需要更多对音乐的了解，有作曲家对音乐的敏锐而强烈的感觉，有极富戏剧张力、点燃音乐灵感、同时为音乐留下广阔空间的歌剧剧本，已经足够成就一部魅力无穷的旷世之作。

　　每次不幸与一部难以卒听的歌剧——称之为“披着歌剧外衣的音乐与戏剧杂交怪物”可能更恰当——遭遇，而又不得不强忍到剧终谢幕方得逃脱时，几个问题就会像弹幕那样在脑际“灰来灰去”：为什么要有歌剧？那些已经被小说、话剧、电影表现得让人满意的题材，真的有必要搬演到歌剧的舞台上吗？而让这样的疑问逃遁至九霄云外的，是那些伟大的歌剧杰作，其中包括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

　　2001年，汤沐海指挥中国交响乐团在中山公园音乐堂演出的《乡村骑士》。在汤沐海指挥下，中国交响乐团从前奏曲的第一小节到全剧最后一个和弦，奏出的是洋溢着生命和深情的音乐，借用瓦格纳描述哈本奈克指挥巴黎音乐学院管弦乐团演奏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措辞，整个乐团“歌唱着”这部歌剧！那次的图里杜饰演者是享誉世界乐坛的意大利男高音佳克米尼，他给所有人留下了强烈印象，序曲后他站在舞台一侧唱的第一首咏叹调《噢，洛拉，你好像樱桃般洁白红润》即先声夺人，富有光彩和穿透力的嗓音代表了优秀的意大利歌唱艺术精华，仅仅是他的洪钟般回荡的嗓音就足以令人陶醉，带来强烈的、源源不断的声乐艺术享受。

　　再次听到汤沐海指挥《乡村骑士》，是在整整十五年之后的今年。7月8日晚，在天津大剧院，而且，与十五年前国交那次一样，演出也是在音乐厅而非歌剧院，采用的是音乐会形式，或者准确地说，是“半舞台”的歌剧呈现方式，就像去年6月古乐指挥名家勒内·雅各布斯指挥德国弗莱堡巴洛克乐团在国家大剧院演出的音乐会版《唐璜》。此次《乡村骑士》是不折不扣的“半舞台”——天津交响乐团“退居”音乐厅舞台后半部分，将前半部分留作表演空间，道具仅仅是一些普通的椅子，而来自意大利的歌剧导演马可·甘蒂尼就利用这一半的表演空间和最简单的道具，渲染出极具戏剧张力的舞台氛围，感染力之强烈，几乎不逊色于完整的歌剧舞台制作。

　　而就乐团在台上与歌唱家的默契程度来看，音乐会歌剧的优势则是毫无疑问的。甘蒂尼为《乡村骑士》的开头营造了静谧而神秘的氛围，乐队的谱台灯依稀映出指挥和演奏员的面孔，柔美缱绻的管弦乐奏响，将听者带到马斯卡尼笔下西西里岛的晨雾缭绕中。来自意大利的另一位马可——男高音马可·弗鲁索尼，以他强有力的嗓音和出色的戏剧理解力，再次赋予图里杜这位“乡村骑士”以丰满的人性内涵和复杂的内心世界。韩国女高音歌唱家金麟慧饰演的桑图查演唱的剧中最著名的浪漫曲《你知道吗？噢妈妈》，以壮丽、连绵的歌唱展现出人物苦痛、绝望的内心世界。

　　乐队前奏中饱满而热烈的弦乐，是最典型的汤沐海式艺术处理，也是与他的老师卡拉扬指挥斯卡拉歌剧院乐团与合唱团为DG唱片公司录制的《乡村骑士》经典唱片高度接近的风格。在这样的时候，以及当脍炙人口的《间奏曲》响起时，汤沐海有足够的技巧和灵感激发天津交响乐团奏出像卡拉扬指挥下的斯卡拉歌剧院管弦乐团式的柔美、壮丽线条。金麟慧的舞台形象与桑图查相去甚远，与饰演图里杜的母亲露齐娅妈妈的女中音方春月站在一起时，后者更像年轻的桑图查，而金麟慧更像是露齐娅妈妈。但金麟慧在演唱和表演上的精湛与高度投入弥补了她在外表上与人物的距离。

　　马斯卡尼笔下的旋律不仅有着令人心醉的音乐美，更重要的是，它像阳光一样照射到人物的灵魂最深处，在剧中人与听众间架起沟通的桥梁，让听者与剧中人感同身受。这场感人至深的《乡村骑士》再次证明，歌剧的艺术价值和说服力来自优秀之作，来自汤沐海这样的杰出阐释者为作品注入的新生命。这样的作品和演出，让人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歌剧。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