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成了一份邮件
当我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自己时,我已是一份邮件。并没有贴邮票,以一纸便条为据:姓名舒翘,年龄十一,送往《新安旅行团》,下签1944年10月。没有地址。也不知《新安旅行团》在哪里,只大概知道在苏北,我就被从苏中寄出了。
我的感觉是爸爸妈妈终于将我彻底抛弃了。爸爸只喜欢男孩,大弟弟比我小两岁,长到两三岁时死于肝炎。第二个弟弟来到人间,不久这个弟弟又死了。在两个弟弟之间妈妈还生过两个妹妹,居然也先后死了。从此,爸妈很少笑容,爸爸常对妈妈发脾气。再后来,妈妈精神失常,愣是自己把自己的牙齿一颗一颗撬光。为此,爸爸常常呵责我:“你为什么不死?白虎星,是你克死了弟弟!”记得当时我活得很是抱歉,我为我老是活着,老也不死,觉得对爸爸妈妈很抱歉。
当时全家在上海,住过只有一扇老虎窗的阁楼。我只有将自己缩到最小,尽量不出声音,吃饭时轻轻蹭上饭桌,睡觉时悄悄溜进被窝,玩耍时就躲在桌子底下。爸爸为履行做父亲的责任,“啪”地拍给我一张包罗万象排列着三千多生字的纸,要死记、死背、死写。到六七岁时爸爸的教育升了级,堆给我一摞书,竟是《官场现形记》、《儒林外史》和《镜花缘》。
这种奇怪的教育方式似乎也不是没有好处,当八岁时爸爸送我上小学一年级,就读了一周,二年级也只读了一周,就跳到三年级。读三年级还是比读《镜花缘》轻松,因此考第一就是必然了。奖品是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的大面具。
1944年革命形势好转,爸爸曾将我送到护士班,但被剔了出来,“不要!”一句话定了终身。“送去《新安旅行团》吧,那里收小孩。”那个接收官说。
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份邮件。
我跳舞了
终于走到了,我参加了《新安旅行团》,被分在儿童部。
十一岁的我干些什么?大同志刷抗日标语,我负责拎着颜料桶,他渴了,“嘿”一声,我就尽量地踮起脚把水壶送到他嘴边。我们还有很多工作:和儿童团一起拿着红缨枪或木棍操练,唱歌,到妇女会教识字,在打麦场上排舞蹈,学纺棉花和织袜子……
1949年我随第三野战军进入上海,是年十六岁。解放军进上海最难忘的镜头就是全体官兵露宿街头,也许是我们年纪小吧,陈毅军长安排我们住进了一座毫宅,淮海路1449号(现韩国大使馆)。
没过多久,陈军长为年少的我们着想,要我们重新读书。头头们向我一望,哦,这丫头腿长,学舞蹈去吧!就这么决定分配我上北京中央戏剧学院舞蹈班了。
十六岁才开始学舞。我们的主教老师崔成喜是国际知名的朝鲜大舞蹈家,我们的基训课是芭蕾,主课是朝鲜舞,副课还有“新兴舞”(即现代舞)、南方舞(是崔成喜老师根据印度、缅甸、印尼等国舞蹈的元素及审美提炼编创而来)。然后是京剧名角直接来教戏曲,《游园惊梦》《武松打店》《金山寺》《林冲夜奔》……整出整出连唱带做地学。
从舞蹈班毕业,我就回上海歌剧院当了一名舞员,跳舞了。
(实习编辑:明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