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延杰
若望·乔治·诺维尔（Jean—Georges Noverre），1727年生于巴黎，1810年卒于圣日耳曼昂莱伊．是法国一名舞蹈家，出色的芭蕾舞编导，积极的舞蹈改革两百多年后的今天，诺维尔的“情节芭蕾”理论依魄着人们，舞蹈所应具备的真正价值。事实上．每个舞者和创作者都在不自觉地分享着诺维尔留给后世的宝贵遗产，他所奠定的原则早已潜移默化地植入每个人的内心。那么，诺维尔的舞蹈理论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提蜞实质精神究竟是什么’他又为后来西方舞蹈艺发展奠定了怎样的原则？目前国内关于诺维尔芭蕾舞思没有进步结合其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深入分析并理解其理论贡献。本文以诺维尔的《舞蹈舞剧书信集》为主要分析文本，通过考察诺维尔时代西方文艺思想的发展轨迹，阐明诺维尔舞蹈思想所继承的古典主义原则；并通过分析诺维尔时代欧洲芭蕾舞发展的实际状况，以及诺维尔对当时的芭蕾舞提出的批判，揭示出诺维尔芭蕾舞改革的真正动因，最后通过分析诺维尔所倡导的“情节芭蕾”的中心原则，阐释他为浪漫主义芭蕾的开端所奠定的原则和基础，并确立诺维尔在西方舞蹈发展历程中承上启下的历史定位。
一、诺维尔与古典主义
在对诺维尔的舞蹈美学思想进行评价时，人们通常将其革新主张视为当时占主导地位的古典主义原则的对立面，甚至被认为是民主的“浪漫主义改革的代言人”。特别是他所提出的“芭蕾舞不受三一律的约束”，更被认为是对保守权威的最有力冲击。但是，当我们回溯诺维尔所处的时代环境，会感觉到古典主义美学传统已经在诺维尔那里打下深刻烙印。 “他那渴求新奇事物的内心，他的富于创见和批评思想．以及他的美学理论精华，使他在那个沉浸于古典主义美学理论地时代中，成为舞蹈艺术中理性光辉的倡导者。”诺维尔对古典主义原则的继承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在诺维尔所秉承的古典理性精神中，最耀眼的便是摹仿自然的要义。在第一封信的开篇，他就明确提出：“诗歌、绘画和舞蹈只是，或者说只应该是对美丽大自然的忠实摹写。”…（诺维尔《书信集》第1页）在随后的信中，诺维尔不断将摹仿自然的理念注八到他的舞蹈哲学中。“放心大胆地摒弃狭隘地学院规则，而去遵从自然印象。”“大自然使我所静观的、我要自己遵从的唯一楷模。”（诺维尔《书信集》第104页，154页）当我们的目光离开诺维尔，转而眺望他那个时代更广阔的背景时，我们会看到，诺维尔摹仿自然的主旨正是十八世纪新古典主义所倡导的美学标准。被称为新古典主义的立法者和发言人的布瓦洛（1636·1 711年）在其代表作《论诗艺》中，再三劝诫诗人 “让自然作你唯一的研究对象。”“谨防不顾良知去纵情戏谑，永远一步也不要离开自然。”6’在新古典主义者看来， “自然”并不是指自然风景或一般感性世界，而是指包括人性在内的自然真实的“情理之常”。他们将自然看作是与真理同一，由理性统辖的现实主义世界。因而，符合人性真实的理性准则便成为新古典主义者衡量一切艺术的美学标准。正如布瓦洛在《论诗艺》的第章所响亮提出的： “请爱慕理性吧：务使你的一切诗文，永远仅凭理性获取光辉和价值。”这种取法自然的理性精神正是十八世纪哲学与美学的主旋律。
那么，在诺维尔的舞蹈世界里，我们也不难看出这种自然与理性的主旋律如何回响其中，不绝于耳。例如，在第三封信中．诺维尔提出，如果舞剧千篇一律．看不到自然界形形色色的表现形式和姿态变化，如果激情程度不等．色彩明暗不同，而这些觉察不出的细微差异又得不到艺术的处理，那么得到的图画就是自然的平庸的摹写，表达不出真实性，也就没有激动人心的力量与能力。（诺维尔《书信集》第17页）在这里，诺维尔不仅强调要将自然视作完美的模板，同时更强调自然统一中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他反对那种对自然的僵化单调的摹仿与纯粹的再现，突出了艺术处理的重要地位．强调对自然进行艺术表现的重要性。他认为自然所提供的并不总是完美的典型，因此，舞蹈大师必须有能力加以矫正，使它们处于令人喜欢的位置和有利的角度，从而隐蔽自身缺点，获得真正美感所必需的风韵和魅力·诺维尔进一步解释说，真正的难度在于如何美化自然却不歪曲自然。这就需要艺术家善于保存自然的一切特征，并具备缓和或增强这些特征的能力。总之，在古典主义那里，自然永远都是艺术的最直接源泉。“艺术如不从自然获得持色，如不以淳朴为装饰，那就弃绝艺术吧’艺术只有在善于掩饰自己的时候才是诱人的，只有不识其真面目，而把艺术看成自然的时候，它才有真正的胜利。”（诺维尔《书信集》第38页）
其次，作为理生主义者的诺维尔，并不如后^所为的那样要打破切规则。相反，他强调遵守规则的必要性。例如他所提倡的舞剧题材处理，必须包括三个部分陈述、纽结、解结。他认为这剧种的成功，部分取决于题材选择得当，布局也要恰当。（诺维尔《书信集》第9页）在舞台服装和布景方面，诺维尔也强调严格遵照规则行事的重要性。他认为，舞台上的一切必须协调，布景与服装需相得益彰，互为表里，只有这样，演出的魅力才能充分表现出来。 （诺维尔《书信集》第41页）这种强调整体与部分和谐统的主张，我们可以在新古典主义代言人布瓦洛那里找到呼应。如他在《论诗艺》的第一章所提到的那样： “一切东西都应该放在恰当的场所：开章和结尾应该同中部一唱一和，巧妙的技艺配好支离破碎的东西，务必构成各部相调和的个整体。”…由此可见，诺维尔并没有如后人所想象的那样，将古典主义原则完全抛弃，而是将自己的舞蹈世界充分浸淫在古典理性的氛围中。
即使是在对古典原则最惊人挑战的三一律…问题上，他也没有绝对放弃古典规则的约束。与诺维尔同时代的编导家、同样主张“情节芭蕾”的安吉奥里尼曾批评诺维尔没有严格遵守“三一律”，他认为没有这些基本的戏剧原则支撑．即使最有天赋的编导都会在创作过程中迷失方向。他认为芭蕾与戏剧一样．都为了展示戏剧冲突，因此都应受同一原则指导。在他看来，芭蕾就是“舞蹈的戏剧”。诺维尔则认为芭蕾不应受到戏剧狭隘规则的束缚，芭蕾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多样性。 （诺维尔《书信集》第52页）。在这里，我们必须回归原文，避免出现断章职义的错误。在这著名的第七封信中．诺维尔这样阐释： “芭蕾舞在某种程度上从属于诗的规律，即如上述。但是，它与悲剧、喜剧的差别，在于芭蕾舞不受三一律的约束．然而，它绝对要求构思统，这样来使各个场景协调一致，共同达到同一标。”（诺维尔《书信集》第52页）不难看出，诺维尔的原意在于，芭蕾舞虽然不受三一律的约束，但依然要遵循协调统的原则。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诺维尔在舞蹈理论上，依然是一位坚定的古典主义者。
至此，我们看到．诺维尔的舞蹈美学思想植根于古典主义的深厚土壤中。他正是在充分吸收古典主义原则丰富养料的基础上．针对当时舞蹈艺术的衰败状态，提出了扭转颓势的新理念和新主张。 [NextPage]
二、颓败之势一诺维尔时代的芭蕾舞
从诺维尔的《书信集》中我们大概可以瞥见芭蕾发展到那个时代的一些状况。我们也只有从当时舞蹈艺术发展的具体情形出发，才能理解诺维尔为何敲响如此振聋发聩的改革之声。
众所周知，芭蕾诞生于十四、十五世纪的意大利贵族宫廷，流行于十七世纪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宫廷。芭蕾最初是被称为“宴会芭蕾”的大型席间歌舞，集诗歌、音乐和舞蹈于一体的大型节目，表演者通常是参加宴饮的贵族成员。这类节目通常由一系列情节不连贯、结构松散的片段组成，虽由一个中心主题贯穿，但其中穿插各种表演形式，包括哑剧、演唱、诗歌朗诵和舞蹈。那个时候这样的综合表演被统称为“芭蕾”，与今天我们看到的芭蕾舞完全不同。事实上，从中世纪晚期至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舞蹈就从未以单独形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那时候的舞蹈一直是作为戏剧的幕间插曲而出现在舞台上的。这种舞剧通常没有任何意义，与当时在场的人们和所庆祝的内容毫无关系，而只作为赏剧之间给予观众的娱乐调剂。这种在意大利盛行的表演形式，到了法国宫廷也没有完全改变。即使是被称为第一部真正芭蕾舞剧的《王后喜剧芭蕾》，虽然突破了过去仅供贵族宴会助兴的地位．成为内容连贯的演剧性芭蕾．但依然是融合舞蹈、音乐、歌唱和朗诵于一体的综合表演形式。当时“喜剧”一词泛指戏剧，可见芭蕾与戏剧之间的紧密联系。
至诺维尔时代．芭蕾不仅没有摆脱与戏剧的依附关系，而且还堕落为与剧情毫无关系的杂耍娱乐表演。正如诺维尔所言，这一艺术不但没有进步，反而大大退步。且看诺维尔如何批评当时的芭蕾：“他们纷纷抛弃优美体裁，一味追求轻浮类型的舞蹈，……恣意做出种种跳跃动作、种种绝技表演；跳的不再是舞蹈．却自以为是在演哑剧，根本无所刻画，粗鄙的浮夸动作把舞蹈全然歪曲，……当前舞台上充斥的却正是这路货色！ （诺维尔《书信集》第47页） “舞蹈者把翻筋斗也掺台到美妙舞蹈中去了。这就改变了舞蹈的性质，降低了它的崇高价值；舞蹈就变成了大杂烩，因而每况愈下。把只可以称为杂耍的华彩舞蹈美其名日芭蕾舞，并不是今天才有的．以往欧洲各宫廷举行的喧闹狂欢节目，早就毫不吝惜地加上了这个标号。” （诺维尔《书信集》第48页）事实上．堕落为杂耍表演的舞蹈也在不经意之间损害了戏剧的高贵价值。 “把舞蹈掺合到戏剧演出之中，而声誉卓著的诗人的杰作也竟然要用杂耍节目和胡蹦乱跳来撑台面，其实恰恰有损于法国剧坛的崇高和尊严。” （诺维尔《书信集》第21页）可见，当时的舞蹈艺术不仅没有取得独立于戏剧，与诗歌、绘画比肩的崇高地位，反而依然满足于悦人耳目的层次．在杂耍表演的娱乐泥潭中无法自拔。
当时除了形式上没有完全独立，在功能方面一芭蕾的命运依旧处于从属地位。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已发展到君主专制制度的颠峰时期。在那个一切都要有一个中心标准，一切要有法则，一切要服从权威的时代，文艺自然成为体现中央集权的有力工具。芭蕾舞剧更成为王权集中的典型象征。事实上，这也是诞生新古典主义原则的时代背景。在这一背景下，热爱舞蹈的路易十四不失时机地将芭蕾舞剧转变为自己的御用艺术形式。在著名的《夜之芭蕾》中，路易十四亲自扮演“太阳”的角色，以此昭示君临天下的不凡气势，从此“太阳王”词。路易十四不仅亲自参与芭蕾舞剧的演出，而且在其当政期间，召集剧作家，作曲家和舞蹈大师创办皇家舞蹈院，搜集整理欧洲各个宫廷舞蹈和民间舞蹈．建立芭蕾舞教学体系．规范芭蕾动作语汇。这一切都表明，芭蕾从成型之日起就打上了规则、权威和御用的烙印，也预示着这样的芭蕾若是进一步发展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僵化、刻板和乏味。
（实习编辑：庞云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