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思民
她怀着对生活和民族艺术的炽热眷恋和忠诚，在五指山下，选择了黎家特有的鼻箫，吹奏出一支支朴素真诚美妙的黎家生活之歌。从她一起步就不同凡响的处女作《三月三》到新作《摸螺》，其间已整整二十八年。虽然历史走过了一段“之”字的弯路，虽然命运迫使人们一次又一次严肃选择，她却一如既往，苦苦寻觅着民族艺术的源泉。在这片殖生着欢乐和疼苦，给予她艺术生命和希望的海南大地上，用舞蹈家独有的感官和灵魂，拥抱现实，感受生活，踏踏实实地追赶着生活真实的踪迹，而不留连岸边，等候几个时髦的浪头。在美丽的天地间，在可爱的民族中，她足迹所至总是眼有所见、耳有听闻、心有所感，于是一个民族节日、一顶草笠、一次运粮、一盏胶灯、一趟摸螺……都能点燃她的舞思，酿造她浓烈的舞情。许多平凡的生活细节，普通的生活现象，一经她发现、点染、升华，就被浓缩成凝炼而又动人的形象。当岁月锋利的錾头，在她额上錾出条条深沟之时，她身后留下了一连串真正受到群众欢迎，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入世之作。这是她——黎族人民心爱的艺术家陈翘，以自己对生活的看法，自己的取材角度，自己的构思方式，自己的表现手段，在湿润而丰沃的原野上踏出的一行具有自己艺术特色，自己艺术个性的清晰而朴素的足迹。
常言道，没有一个成功的舞蹈是没有一定风格的。屠格涅夫也曾指出：“重要的是自己的声音”。而这，正是陈翘执着的艺术追求，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沿着她那闪光的足迹，看一看这一切表现在那里吧！
小中见大
舞蹈小品需要构思新巧、手法简洁、语言洗炼，它和短篇小说要求机智巧妙、凝炼隽永是相似的。所谓机智巧妙，即说取材要单纯，但决非简单和贫乏，它要具有内蕴，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警句、或深思、或象征、或概括的开拓；具有以“小中见大”体现出借一斑略知全豹，以滴水见大千世界。而凝炼隽永就要求作品象一首诗的语言、诗的意境、诗的情感。纵观陈翘的作品，就会发现艺术家正是通过许多单一而细小的事、物结构成诗，从而“小中见大”地反映出社会民族生活的某些真实侧面，表现出一种意境的完整和结构的圆满。舞蹈《三月三》她抓取了海南岛美孚黎传统节日活动中最美好最典型的部份，用朴素经济的线条，恰当的抒情舞形式，勾画出一幅既表现生活美又具有一定思想深度，一定精神境界的情景交融的艺术品，使观众从这一小幅生活速写中看到了美的形象、诗的意境，得到了感情沉甸甸的份量。又如《草笠舞》，则以草笠为媒介，通过黎家姑娘在草笠中寄托的情思，点出了她们对美的追求，舞出了“瞧！我们多么漂亮！”的鲜明主题。一顶平凡的草笠，被艺术家点染得诗趣盎然，含意深刻，真是高手笔下，点笠生辉。正如沈祖棻所说：“大凡咏物的诗，都要别有寄托，才能小中见大，具有社会意义。”（《唐人七绝诗浅释》）而这种立意深遽、构思凝炼、小中见大的表现手段，在她的佳作中是并不鲜见的。“点是未开发的线，面是线的结合。”开挖小中见大的一点，延引为作品的情节线或主题，勾勒出生活、民族、时代的某些侧面，表达了编导的社会美学理想。
浅中见深
当陈翘面对着那段被扭曲了的历史，面对着那场严峻现实的考验，成熟了的年龄和人生，使她严肃地审视着眼前所经历的一切。她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忱，没有停止对民族艺术的追求，她把自己思考的结晶和爱憎感情溶入新作之中。这些作品依然保持了她对生活的新鲜的感受力，但更多地发展了洞察生活的穿透力；她依然歌颂生活中的真善美，但更有力地去挖掘社会内容和精神意志；她依然努力铸造凝炼的形象，成为人民的知音，但更追求鲜明的艺术个性，唱着生动的特殊的自己个人所有的音调，表现自己独特的生活感受，因此她常以“绘风绘树叶、绘水绘回澜”的侧面，“微风起于萍末”的微观处，余味曲包，寓深于浅地对社会生活进行美学评价，使作品辐射出更多理性的光芒。她要歌颂橡胶树舍己为人忘我献身的精神，但她没有囿于原来的境界，而用寓深于浅的手段使舞蹈意境得到新的拓展。闪亮的胶灯，不正映出了一代新人心灵的窗牖；闪亮的胶灯，使她看到了时代那段黑暗的隧道里，多少人的眼睛越加光明。胶灯是时代的精神，志向的赞歌，一代青年的象征，这些闪烁着深邃的哲理和诗情的光芒，使她另立堂奥，委婉而别致地唱出了一首劳动生活的赞歌——《胶园晨曲》。它以崇高的情操，点染出一代有理想有抱负有丰富情感的青年，在时代的风浪中，没有颓唐和感伤，充满着生机和希望，给人以对追求美好的生活理想的无限力量。这种让人透过直接的有限的艺术形象，发见间接的无限的意蕴，就是《胶园晨曲》浅中见深的显著的艺术特色。随后，陈翘又从司空见惯的挑担，装包、运粮等日常劳动中，发见了不平常的诗意，创作了蜚声中外的《喜送粮》。一个浅显普通的题材，由于她从广度和深度上提炼意蕴，挖掘出黎族人民热爱祖国的丰富内心世界而升华成丰赡深厚的艺术形象，加之它浓郁的民族特色和热情新颖的形式，使作品不胫而走，饮誉国内外……李渔说过：“能于浅显处见才，方是文章之手。”屠格涅夫也说：“思想不是教条式的抽象概念，而是作品中的灵魂，它象水晶中的亮光一样，从作品中散发出来。”陈翘的许多佳作，都在浅显易懂的情节或情绪中内含着深厚的潜流。
[NextPage]虚中见实
艺术是表现生活的，一方面艺术的生命是真实，另一方面艺术并不要求把它的作品当作现实。舞蹈作品应充分发挥其写意性、虚拟性的特点，凭借虚实的双翅，通过丰富的想象，去展现瑰丽无比的艺术境界，而“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取得形近神远，联类无穷的艺术效果。陈翘的佳作中，既勃发着天马行空的飞腾想象，又严守着天衣无缝的逼真细节，“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使其虚实相生，出神入化，给人一种“不能使人不知，不能使人全知”的余味联想，发挥出自己独具的魅力。以《踩波曲》为例，编导为了反映战斗在千里海疆的女潜水员愿把青春献给祖国养殖事业的崇高理想和为四化建设的生产热情与精神风貌的主题，她不拘于通常按照人物和事件外部连系，按照事物在时间和空间中的自然顺序，自然衔接来进行铺叙，而采用了浪漫主义的虚中见实的手法，选择了女潜水员不怕惊涛骇浪、剑礁刀石，探海索宝的独特情景，并用想象作桥梁，把它们联结起来构成画面，抒发感情，使作品的意境升华到更高的境界。作品里那清澈透明、美若仙境的海底世界，拟人化了的光怪陆离的海星水母、闪闪发亮的白珊瑚、及翡翠般的水草丛中潜水姑娘遨游的景象和海浪的运用，都颇有理想的浪漫色彩，而在具体的形象表现中又酷似生活，这是虚中有实。姑娘们踩波逐浪，潜水探室，编导没有追求外部动作的象与不象，而着重于表现水中的人和人的精神气质的刻划，达到了求“神”而不求“形”，又体现出虚实相生，以形写神的美学原理。巧妙的艺术构思，洗炼的情节结构和奇妙的想象，不仅为作品提供了典型环境和典型事件，也使观众看到了一场引人入胜、激动人心的潜水斗争，陶醉在健康的美的感觉之中。这种虚若青烟，实若泰山的相得益彰，产生着“寻幽索微，洞烛底蕴”的艺术情趣。
平中见奇
平淡如果是平庸寡情，那决非好的评语，但如果是指风格上的“淡泊”、“怡淡”、“澹泊”之淡，不仅无可厚非，而且自成一格。“浓装淡抹”的平中见奇，它“寄至味于淡泊”，“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它是一种高超的艺术境界。因为这需要艺术家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发现出美来，以“超其象外”的探求，从而使“义生文外”。舞蹈《村边的故事》是一朵蕴含着民族的风韵，散发着民族芬芳的带露鲜花。它通过对一个订了情的青年，见异思迁，在爱情上的不严肃态度和轻浮行为的批判，赞扬了苗家姑娘们对爱情的认真严肃和慎重的优良品质。老实说，这个题材是屡见不鲜的，编导如何以自己的真知灼见和独特的风格去慑服观众呢？从目前作品所取得的较好效果中可看出编导在力求舞蹈的出新上，确实下了功夫。当观众从平铺直叙中得到不过是平淡的感受时，猛地，姑娘们把小伙子拉到山泉之下，用冷水浇他的头，使她得到清醒和教训，这一奇峰突起的处理，使前面的平引出后面的奇，作品的主题和寓意都在这平中见奇中表达出来，使作品具有新鲜感人的艺术效果，使观众得到了审美感受上的满足。而宛如一幅黎寨风俗画的《摸螺》更是见人之所见，言人之所未言，平淡中发掘出新意，单纯中曲包着丰富内涵的精品。编导抓住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一群儿童下河摸螺，来反映黎族同胞欢快跳跃的生活脉搏，从而点出生活多么美好，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主题。正当观众被别开生面，充满情趣的生动形象所吸引时，编导却在观众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出人意料的安排了一个合乎生活中完全可能发生的事，一个女孩被螃蟹咬住了脚的细节，这意外一笔，顿时使舞蹈结构有了跌宕起伏和变化，同时使作品在反映生活上具有一定的深度，更富有感染力，这不一般化的处理引出姑娘们用木履把螃蟹敲死的友好行动，又使作品挖掘出所要表现的异意和新意，更使观众从舞蹈美中发现了生活的美。别林斯基说过：“内容越是平淡无奇，就越显示出作者才能过人。”《摸螺》情节简单，内容平淡，却体现出编导“大巧谢雕琢”的独具匠心。
陈翘同志在民族舞蹈创作的实践上，热烈地追求着自己的审美理想、审美情趣，在艺术表现上又追求着自己的个性和风格。他的作品风格，既是统一的，又是多样的，而这统一的风格表现在她所有作品都蕴含着民族的风韵，散发着民族的芬芳，具有朴实、清新、含蓄的美，而在这统一的基调中，她的风格又丰富多采，《三月三》的细腻深情；《草笠舞》的欢快质朴；《胶园晨曲》的清新优雅；《喜送粮》的激越奔放；《踩波曲》的奇妙浪漫；《村边的故事》的隽永自然；《摸螺》的诙谐有趣……正由于风格的多样和统一，二者相互辉映，有宾有主，才使她的作品具有艺术家自己的艺术特色和艺术个性，才使她的作品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陈翘同志是我国当代舞蹈创作收获最多者之一。我一直在思索，为什么同是一种树，有的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而有的枝单叶稀、无果采撷？同是一种树，有些任雪压霜欺，仍郁郁葱葱，显示着顽强的生机；而有些却随风而到，水泡即腐，叶簇凋零，一蹶不振？原因可能是复杂的，但我想，除去阳光、雨水等必不可少的因素外，那些坚定屹立的大树，必有长长的主根，深深地扎在地心里，为保持身体的正直，锤炼出一条不弯的“脊梁”，而且还有千百条发达的支根，从泥土中吸取丰富的养料，以供发芽、开花、结果的需要。陈翘同志所以象蚕儿吐丝般，接连吐出一个个被誉为陈翘流派的黎族舞蹈，其原因就是她的根深深地扎在民族生活的土壤之中，深深地扎在人民的心愿之中。正因为她的生活、思想认识、艺术功力的根深，才能叶茂花繁，硕果累累。她的艺术成就与价值，首先在她本人的价值，她将民族舞蹈艺术作为人学，进行她对人生的体验，并表现于舞蹈形象的创造和追求代表自己倾向的典型性勇气。为了民族舞蹈艺术，她甘愿象蝴蝶一样在默默无闻中，为人类传播花粉美化世界。愿艺术家的鼻箫长吹，永不停步，奉献出更多“舞罢停弦惊四座”的舞蹈精品来！
（实习编辑：庞云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