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民族的舞蹈都以自己特有的动律,而形成与它民族相区别的独特的人体表现形式;动律是形成民族舞蹈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民舞集成普查的基础之上,如何用科学的方法去正确分析、研究各民族民间舞蹈的动律特征及其形成原因,是继承和发展民族民间舞蹈的关键所在,也是正确认识、把握一个民族的舞蹈风格的重要环节。本人认为分析一个民族舞蹈的动律特征,不能只停留在采风中所学到的民间舞蹈的外在表现形式之上,而要由表入里,深入其内含的各因素之中,才能做到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民族舞蹈动律作为各不同民族人体动作艺术的一种特征,不是民族生活动作的简单再现;正如民族织锦中各种抽象表现美好愿望的几何图案一样,它是一种民族心理素质和精神的抽象表现。它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而是一个历史过程,是一个民族长期的文化发展的积淀和特定的历史生活的结晶。只有从一个民族的历史发展、地理环境、生产方式、宗教信仰、审美情趣等方面进行综合考查,才能深刻认识民族舞蹈的动律,全面把握其风格。本文试从以上几个方面探讨瑶族民间舞蹈的动律成因。
瑶族是祖国南方的山居民族,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由于历代封建统治阶级民族压迫政策的步步紧逼,长期过着频繁迁徙的游耕生活,是我国历史上迁徙较多的民族之一;东起广东南雄,西至云南勐腊,南达广西防城,北游湖南辰溪的山区,都是瑶族人民长期辗转活动的地带,五岭、十万大山、都阳山、雪峰山、罗霄山、六韶山、哀牢山等都留下瑶族人民流落迁徙的足迹。反动统治者的驱赶,迫使他们入山惟恐不深、入林惟恐不密,最后只得在荒山野岭中吃一山过一山,不停顿地寻找落足之地,过着艰苦的刀耕生活。汉文史籍《梁书·张缵传》说:“瑶族……依山险为居,刀耕火种、采食猎毛,食尽则他徙。”便是对它们迁徙生活的追忆。民间珍藏的历史文献《平王券牒》(即过山榜)用文字记载着瑶族先民迁徙的历程,瑶族也因此被称之为“过山瑶”。“南岭无山不有瑶”,一语道明了瑶族和山的紧密关系;靠着大山的庇护,瑶族人民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恶劣的自然环境,落后的生产工具,决定了瑶族人民只能采取刀耕火种的原始的耕作方式,依赖大山的物质,沿续民族的生命,从而创造了具有大山风韵的刀耕火种的文化。瑶族人民也自称为‘棉’、‘金门’、‘山子’、‘拉珈’等意即为住在‘山中的人’、‘大山的儿子’。从以上史料记载及民族传说、自称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瑶族人民的生活、生产方式与山结下了不解之缘,有着血肉不可分离的依存关系。正是这大山艰苦的劳作生活,培养了瑶族人民坚忍、耐劳的民族气质,陶冶了瑶族人民‘静如深渊、动如烈火’般的性情,是形成瑶族舞蹈审美心理及表现——舞蹈动律特征的决定因素。
瑶族是一个支系众多的民族,尽管舞蹈形式多种多样,但蹲颤的动律鲜明地贯穿于舞蹈动作之中,以瑶族中人数最多的支系——盘瑶的舞蹈为例:舞蹈动律主要表现在膝部的动作上,随着深沉的鼓点,双膝有规律的自然蹲颤;第一拍右脚往旁或往前迈出一步,膝盖蹦直,上身稍前倾,第二拍左脚并步,同时向下蹲颤上身稍后倾,坐胯;三、四拍做第一、二拍的对称动作。上身前俯后仰、膝部上下屈伸、有一种负重之感,这就是瑶族舞蹈典型的动律特征。
蹲与颤是瑶族人民山区劳动生活的主要动态,不论是爬山越岭、负重行走,或是舂米、起屋,都是靠腿部的蹲与颤去保持劳动的持久性,双膝的屈伸起伏成为劳动中的正常节奏,最有耐力的劳动者,往往是舞蹈中的姣姣者。
我们可以从瑶族舞蹈中最富有代表性的《长鼓舞》看到,这种靠腿部发力而形成的外在动态特征对民间舞蹈艺术的渗透和影响。长鼓舞有三十六套,七十二路打法之称,所谓三十六套、七十二路最主要的部分就是模拟生活中的起屋程序,从找地、量地、冲墙开始到新屋落成贺喜表演;在跳舞时,以能打‘矮桩’为最有功力的舞者。打‘矮桩’就是两腿全蹲,左右绕鼓,上下翻打完《长鼓舞》的全部套路,时间持续三四十分钟,能完成这种打法的老鼓手,使人不得不佩服他在劳动中对腿部蹲力的磨练。平日老鼓手训练新鼓手学打‘矮桩’,是用麻绳绑住砖头或木椁,捆在舞者腰间吊在其后,舞者蹲下时,既不能让砖头碰地,也不能高离地面左右摇晃,需始终保持麻绳垂直线的起落。可见瑶族劳动生活的动态是民间舞蹈动律形成的根基,但瑶族民间舞蹈的动律又不是生活动态简单的再现,而是人们在劳动中萌生的美感,通过舞蹈形式物化形成的一种外在形态,是瑶族人民审美意识在舞蹈中的一种体现。
瑶族民间舞蹈蹲颤的动律,在不同的舞蹈场合和表现不同的内容时是不尽相同的。在表现刀耕火种的劳动生活情景时,缓慢、大幅度的膝部上下屈伸以表劳动的艰辛。在祭祀活动中,敬神,请神的礼仪,舞蹈的动律比较平稳,上下蹲颤幅度均匀、适中,较慢的节奏向神表达心中的虔诚和敬重。而当进行驱邪赶魔的仪式时,舞蹈动律则截然相反,节奏强烈,除大幅度蹲颤之外,还加上下跳跃的姿态,充分显示神的威力。正如《乐记》中所总结的“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情之动,是由于客观外界事物的刺激。人情之动,主要是由于不同的社会活动的结果,引起不同的情感波动,从而形成不同的节奏频率。
瑶族这种上下起伏的韵律风格,除表现在民间舞蹈之外,在工艺美术和民歌中也有所表现。
瑶族服饰的衣边,总要绣上一道均匀起伏的花边,称之为狗牙花,这种装饰与瑶族的民族信仰有着深厚的联系,人们正是通过这一抽象的图形徽征,微妙的去寻求心理上的认同,表达心中共同的信仰。
瑶族民歌音调高亢,犹以‘过山音’、‘大声歌’、‘喊香哩’最为著称,演唱风格趺宕起伏。特别是坳瑶的‘大声歌’,歌唱时以木叶伴奏,吹奏者双手合在嘴边,轻轻颤动,造成不稳定的颤音,使歌声更为悲怆、凄凉。
民间舞蹈是民族性格、精神气概的形象体现,蹲颤的动律深含着瑶族人民坚韧不拨的韧劲,显示着瑶族刀耕火种的文化特征,体现着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的特点。瑶族人民在舞蹈中正是通过蹲颤的动律交流民族心理,沟通民族情感,从而感知民族生命的存在。它的形成是瑶族特定的社会历史、地理环境、生活形态、劳动方式,风土人情诸因素决定的。它来源于瑶族的大山生活,却又不是具体现实生活目的性动作的典型,它虽然有过一定的历史生活动作为基本依据,但作为瑶族审美意识的存在却是由社会的诸种因素交织而成的,是刀耕火种劳动生活动作的一种折光的显现。正是这种折光和模糊了具体动作的蓝本再现,不但以抽象的形式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更体现着人与人的关系,本质性地显示出瑶族人民的生活自身。蹲颤的动律使瑶族舞蹈形成具有自己独特个性的人体动态艺术,它的成因还有待继续深入的探讨。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