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巧回来了,她自应邀担任香港市政局舞蹈团艺术总监以来,一去就是七八年。这段时间里,她编排出《黄土地》、《红雪》、《玉卿嫂》等6台大型舞剧,这是她近年编导工作的大面积丰收。她回到上海不久,又与上海歌舞团的伙伴们一起,执导了舞剧《胭脂扣》,向上海观众奉献出她的这一新作。
《胭脂扣》原是香港女作家李碧华的一部小说,后来经过香港红影星梅艳芳、张国荣搬上银幕,引起极大的社会反响。这是一个《聊斋》式的悲剧故事,道德观念和思维方式都带着东方情调和色彩,很容易为人们所理解,感情上也容易产生共鸣。
故事中一对情人,一个是沦落风尘的香港妓女如花,一个是巨富人家的子弟十二少,这样男欢女爱的情节,在我国的戏剧故事里实在很多。《玉堂春》里的苏三、王金龙,《绣襦记》里的李亚仙、郑元和,《焚香记》里的敫桂英、王魁等等都是。尽管各有其悲喜结局,但框架总容易落人俗套,翻不出多大新意。然而,《胭脂扣》的故事情节确有其意想不到的突破。如花一直把十二少视为纯情的偶像,她珍藏定情的信物“胭脂扣",苦苦地访寻旧爱,从黄泉到人间,抱着一线希望,找他半个多世纪。她全然不知道十二少在“殉情”的重要关头,贪生苟活下来,从上个世纪30年代到90年代,觅寻到十二少时,昔日的翩翩少年,已经是一个没有灵魂、苟延残喘的糟老头!一丝暗淡的希望火星也化成一股轻烟,彻底幻灭了!这个心力交瘁的弱女子仅仅用退还“胭脂扣”这个细微的动作,把最深沉的苦痛留给自己,给后来人留下无尽的遐想。
《胭脂扣》这朵奇葩开放于香港这块土地上,并不是偶然。那里从来是东西方文化激烈较量的战场,一面是善良和真诚,一面是荒淫和虚伪,对比鲜明。恰似人间和鬼域并存,金钱和道义同在。正如原著所展示的香港社会半个世纪来的飞速发展和剧烈变化,多少人家在崩溃、破落,另一面,财富又在少数人手中疯狂地聚积,传统观念在加速地受到冲击,新的思想和思维方式在痛苦中形成,人的价值取向发生着多方位的变化。这不可避免地要撼动青年男女理想中的伊甸园,爱情的牢固性受到严重考验。于是,青年们在爱情问题上,有了苦闷、呐喊、追求、叹息。文艺作为社会的敏感传导,人们不难从港台歌星对爱情死去活来的表白誓言和柔情万种的流行歌声中感受到这点。《胭脂扣》扣住这个“信物”铺衍成一部小说,冷静地指出了一个严峻的现实,不要去盲目追寻“至真至爱"的幻影。没有真正的高尚理想作基础的爱情无论具有怎样高价值的钻戒和“胭脂扣"之类的“信物",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真正的爱情是有的,但不能光是生理、心理上的需要,更不能靠财产、地位这些可变因素,还必须有社会道德作依托和保证。
从小说《胭脂扣》到舞剧《胭脂扣》,我注意到舒巧的卓识。她是看中了这部小说的社会功能及其对爱情的合理阐释才去着手改编的。趋时媚俗,不是舒巧。她通过改编,致力于对原著主旨的深层开发,使之更民族化,形象化,更为舞剧观众所理解和接受。
我没看过电影,但看过小说。我曾经为舒巧担心:这个以都市生活为背景的人鬼、阴阳、光怪陆离、错综复杂的环境,以及许许多多似乎非得依赖语言才能表达的情节,怎样用舞剧这种形式来表现呢?有幸先睹了舞剧的彩排,我觉得这是一次成功的“二度创作”,成功不仅仅在于充分运用了舞剧表现形式的优势,以内涵丰富的无言的舞蹈语汇,阐述了万语千言的深刻内容,更重要的是改编者高起点地对原著进行了超越,大刀阔斧而又严肃认真地对故事情节进行了剪裁组合,把人间与阴曹,现实与幻想一一作了有机的衔接和转换,淡化了阴曹的惨淡色彩,突出了人生爱情真伪这一鲜明主题。全剧推进得如此流畅,如一首史诗跌宕有致,如一幅画卷舒展自如,用群舞对社会风情、氛围,作了泼墨式的渲染,而双人舞与独舞则对人物内心作了工笔式的雕刻加工,从而深化了主题,开掘了人物灵魂深处的隐秘。舒巧在双人舞和独舞里还创造性地增加了原著所没有的细节:如一对情侣的“拾鞋舞”和“殉情”、如花的独舞,虽不能说“满座青衫湿”,也确使人酸鼻泪落。这里,要衷心向上海歌舞团创作人员和年轻的演员们表示祝贺,我特别赞赏李海霞(如花扮演者)、徐建飞(十二少)的出色表演。在当前拜金主义、个人主义黑潮冲击下,有的人动摇畏缩了,而舞剧团的年轻人却为民族舞剧艺术锲而不舍地探索奋进。衷心希望舞剧界能有更多舒巧式的艺术家,能有更多的好作品献给观众。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