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瑜笑
采访：胡瑜笑
被访：孟艳（北京市二中舞蹈教师）
北京市第二中学舞蹈老师孟艳：“我要求我的学生用思想来舞蹈”
笔者：大家都说“二中孩子们的舞蹈会让你激动”。刚才你上课，我也连续看了三个小时，让我吃惊的是这样一个庞大的阵容（将近80个学生一起上课）中，孩子们没有一个人有丝毫怠慢，他们身体的状态分分秒秒都投入在舞蹈之中，你是怎样让学生做到的？
孟艳：我非常强调学生在跳舞时要用思想、用心。怎样兴奋和投入？是靠思想，身体受思想支配。我们的训练时间与专业院校的训练时间相比是非常有限的，一周三次课，周二、周三是高中学生的课，周四、周五是初中学生的课，周末是初中高中学生一起上的大课。周二至周五是下午4：30到6：00的一个半小时；周末是上午8：00至12；00，时间非常有限，我必须要考虑如何在有限的时间让每个学生的身体得到最大程度的锻炼，那就是在平时训练中让学生学会用思想来跳舞。我会时刻提醒学生，把你的思想反映在你的舞蹈动作中，你能感动你自己，那就能感动别人。学习舞蹈动作时，我会给舞蹈动作设置一个情景，让孩子们融入其中，想象这个“情景”应有的情绪情感，这样他们的思想就动起来，感情也自然流露出来。
笔者：你已从事了二十年的中学舞蹈教育，对年轻的舞蹈老师们能否传授一些经验？
孟艳：经验谈不上，说说我在教学中的感受吧。我觉得作为一名舞蹈教师，应具备教师、演员和编导等各方面的经验。有了舞台经验，你就知道如何传授给学生：眼神该如何运用？用怎样一个状态去表现？怎样和观众进行交流？有了教学经验，你就会了解孩子的心理，关注学生的想法，哪个动作是孩子们喜欢的。我在教舞蹈时，会关注孩子们的眼睛，当学到喜欢的动作时他们的眼睛会发亮。当然经验是从实践而来的，对于新上岗的老师我建议是多看，多感受，多思考，多问问自己：如果这是我表演，我怎么理解？然后再怎样传达给学生。
笔者：校长和学生家长如何看待学生学习舞蹈？
孟艳：校长很支持舞蹈团的训练、演出，但是学校肯定是以学习为重，所以我在每次的训练结束后都会问问学生最近的学习情况。我教的学生从初一到高三有六个不同的年级，如果学生的学习状态出现问题，我会与年级组长沟通，去找出原因，比如“这孩子的成绩下降与舞蹈有关吗？与孩子本人或是其他同学有什么关系……”之后与班主任和家长一起解决，共同引导孩子回到正确的学习状态。
还有，我会分年级开家长会，因为每个年级的家长年龄不一样，想法以及沟通的语言也就不同，家长对老师的理解和帮助很重要。我知道高考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大家都知道舞蹈特长生在高考可以加分，很多家长也抱有这个目的才送孩子来学舞蹈。但是家长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不能将此灌输给孩子，我不希望孩子们是带着功利性来学习舞蹈，那样学不好舞蹈。我希望家长辅助、支持我的教学，学舞蹈很苦，当孩子回家抱怨受到老师批评的时候，觉得受不了训练辛苦的时候，作为家长应该安慰和鼓励自己的孩子：“如果老师批评你，那是在关注你，说明你在进步。”
孩子的成长需要依靠多方面的因素，任课老师、学校的环境和家长要共同帮助孩子成长。
笔者：你怎样看待北京市中学舞蹈教育的现状？
孟艳：我非常希望中学的舞蹈教育有一个相互交流的平台，使之发展更系统化和科学化，这样对学生、对老师都有利。目前来看由于每人的想法不同，性格不同，因而有不同的做法。我会坚持给孩子们上课，亲自编创。现在中小学比赛的很多作品是请别人编排的，一个人的精力和能力有限，通过请外援，可以弥补老师自己的不足，而孩子们通过接触不同风格的老师还可以增强他们的适应能力。只是，外请的老师能不能立刻接受中学生的舞蹈程度和心理状态？能不能一下子就抓住孩子的感受进行创作？如果是对孩子负责，而且又可以编出符合孩子们个性特征的作品，我建议让外请的编导在编作品之前先接触一下孩子们，最好给孩子们上几周的课，这样编出的作品才真实，才能让孩子们发自内心的喜欢，从而用身体表现出来。
笔者：你怎样看待中学生舞蹈作品中的技术技巧？
孟艳：二中的舞蹈从来没有“炫技”动作出现，我觉得那是舞蹈专业的孩子要达到的标准。因为对专业的学生培养的目标是“高、精、尖”，而我们的孩子今后不一定从事舞蹈职业，训练时间又十分有限，在这么短的时期把腿掰到那么高，是违背科学的，会伤害学生的身体。孩子们在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有各自不同年龄的精彩，当中都有其淳朴的、自然的东西，这才是舞蹈作品中更应呈现的。 [NextPage]
采访当天正巧是孟艳老师的生日，已经毕业的学生们纷纷赶来为她庆祝。往日在二中的舞蹈训练对他们今天的大学学习生活有何意义呢？让我们来听听她们的感受：
侯辛睿（首都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舞蹈学专业学生）：
在北京二中的舞蹈学习为我进入大学学习舞蹈专业打下了很扎实的基础，当时我们什么舞种都接触，民间舞、爵士舞、现代舞……演出的机会也多。上了大学后，班里普高毕业的学生就两个，其他同学都是专业艺校毕业的，刚开始在基本功方面会觉得自己稍弱些，不过半年学下来我就赶上其他同学了。更让我自信的是排练剧目时，我学动作比别的同学要快得多，而且以前的演出经验和经历，比如在奥运会中的文艺演出、出国演出等经历都让同学们羡慕不已，我为我是二中的舞蹈特长生而自豪。
任丛（北京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广告系广告学专业学生）：
我们在二中舞蹈队时，孟老师不仅教我们体能训练、芭蕾基训、舞蹈剧目，还教礼仪、表演等课程内容。她希望我们在各方面都努力，任何方面都优秀。父母很放心把我交给孟老师，老师在演出、排练时的认真、努力、坚持也深深影响了我学习的态度——做任何事都要坚持到底。很多人会认为读高中的三年宝贵时间还学习舞蹈会很浪费，我就是把跳舞当作玩，当作放松，其实别的同学玩的时候我们跳舞，比别人收获多多了。
王安妮（北京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广告系广告学专业学生）：
在二中学习舞蹈的六年时光让我终身难忘也令我终身受益，孟老师要求我们用心舞蹈，舞蹈是由心而发，它不仅是肢体的语言，更是内心的表达。她经常说：“你要很清楚你在跳什么？心里有东西才能用肢体表达你要表达的。”现在我虽然没学舞蹈专业，但加入了大学的舞蹈团。大学舞蹈团里学的是现代舞，我觉得现代舞更需要用思想，就比如一个“走”的动作，走的时候你的心里要有念想，你“走”的时候的眼神、表情以及身体都能让人接受到这种感情的传达……
北京市第八十中学舞蹈老师肖燕：“中学舞蹈教育最终的目标：人人会跳舞”
笔者：你何时在高中开设舞蹈必修课？怎么会想起在高中开设舞蹈课程？
肖燕：我是2004年从北京舞蹈学院编导专业毕业进入八十中学任教的，同年5月份成立了校舞蹈团，该团由各年级爱好舞蹈的同学们自由报名组成，训练时间为每天下午4点半到6点。同年9月我就在高中开设舞蹈必修课，因为当时我看到每个班级都有学生报名参加舞蹈团，就想为什么我不把舞蹈带给全体的学生呢？于是便尝试在高二年级的每个班开设了舞蹈课。我先以舞蹈赏析进入，让同学们了解各种舞蹈。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舞蹈课时，学生一个个怯怯地站在舞蹈教室外，他们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是：“老师，需要脱鞋吗？”我说：“你们不用脱鞋，你们进来拿个垫子坐在中间，我们先来欣赏舞蹈。”欣赏之后，我问学生愿不愿意跟着我跳一跳？他们都跃跃欲试，把垫子收到一旁，跟着我跳起来。就这样，舞蹈课就成了我们学校高二年级必修课程，同时这种普及教育也带动了我们学校“校园舞蹈”（由学生自己编，自己跳的舞蹈）的发展。
笔者：请谈谈你实施普及舞蹈教育的经验？
肖燕：经过这几年的实践我发现学生还是特别喜欢跳舞的，当然，舞蹈教育更需要循序渐进。我的经验是首先让他们克服对舞蹈的恐惧感，改变只有经过专业训练才能跳舞的观念。现在我的学生都已明白了舞蹈是属于大众的，并对舞蹈有了兴趣，因此他们会主动对我说：“老师，我能不能跳一个这样的舞蹈？我来根据这个音乐排一个舞蹈？”我给他们的课后作业就是同学们自由组合编排舞蹈。他们很喜欢自己编作品，现在的孩子们眼界很宽，他们会用音乐剧的形式边唱边跳，或是将舞蹈与对白相结合来表演他们的故事。关于编创，我对他们不会有任何专业或是内容等方面的限制，我会引导他们在用诉说和歌唱等表达方式“言之不足”时，学会用身体语言来表达情感。
笔者：你是专业舞蹈编导出身的，是什么力量让你在中学舞蹈教育岗位上坚持了五年？
肖燕：都说“教学相长”，的确，在教学过程中学生也给了我很多知识以外的东西。学生们要创编，有热情，常会带给我快乐和惊喜。有一个班级的学生用花儿乐队《嘻唰唰》的音乐，给整个班编了一个青春洋溢的舞蹈，还有一些同学把动画片《奥特曼》中奥特曼动作编成舞蹈动作，特别有意思；他们看了《千手观音》，他们就来编“千头观音”、“千脚观音”……这就是学生的创造力，很令人惊奇。而且他们编舞时用的很多歌曲我都没听过，这些都是我的收获。
笔者：那八十中学的校园舞蹈活动是怎样开展的？
肖燕：我们学校每年会举办一次新年舞会和一次校园舞蹈比赛，新年舞会完全由学生自己组织、自由报名参加。舞会上跳华尔兹，恰恰等交谊舞；而校园舞蹈比赛会规定舞种，比如，今年规定是华尔兹，舞蹈创编的内容、音乐、形式都不限制，可以是故事性的，可以是歌舞性的。比赛还设表演、创编和合作奖项。
笔者：八十中学校长支持你的工作吗？
肖燕：我们校长不仅非常支持我的工作，而且她本人也很喜欢跳舞。她会来看我的舞蹈赏析课，也常常会被学生的创造力“吓到”。每年学校教职工文艺晚会上，校长都会表演一个独舞，我也会和别的老师一起跳集体舞。舞蹈不是教出来的，需要有一定的氛围，由气氛与感觉带动，是无形中自然而然的表现。
笔者：你觉得中学舞蹈教育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肖燕：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让学生喜欢舞蹈，习惯用舞蹈抒发感情，就像唱歌一样，到了KTV，每人拿起麦克风就会唱歌，舞蹈也是这样，一听到音乐就能跳起来，我觉的这是中学舞蹈教育最终的目标——人人会跳舞。 [NextPage]
笔者：你认为舞蹈普及教育与专业教育的关系是怎样的？
肖燕：我把专业舞蹈教育看作是精英教育，普及教育是为精英教育作基础的，如果没有普及教育，精英教育很难有长线发展。普及教育具有影响力和影响面，正是八十中学进行了舞蹈普及教育，才会有这么多学生加入舞蹈团，有更多的学生能看懂并关注舞团学生跳的舞。通过普及教育，学生们甚至会关注社会上的舞蹈信息，他们会来告诉我最近有些什么舞团在北京的哪个剧院演出。我觉得剧场舞蹈艺术要开拓市场就要先拓展受众群体，而中学的舞蹈普及教育为这一群体打下了先期基础。
笔者：我在艺术楼走廊的墙上看到了很多八十中的学生与国外学生共舞的照片，贵校常有舞蹈对外交流活动吗？
肖燕：我们每年都要与德国、日本一些中学进行友好互访，互访学习中我们的学生看到了别的国家中学生是怎样用身体来表达的，大家的语言虽然不通，但交流丝毫没有障碍。学生们进一步理解到舞蹈艺术的魅力，从而更热爱舞蹈，特别是中国的舞蹈，随之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八十中学高二年级的同学们又是如何看待舞蹈这一门课程的呢？
笔者：谈谈你对舞蹈赏析课的感受？
徐一帆（高二13班）：我第一次满怀新奇走进艺术楼，看到走廊里的舞蹈照片都很专业，当时就想我也必须达到这样吗？上了课才体会到舞蹈是很自然的，对我们这个阶段来说跳舞既让大脑得到放松和调整，又能享受舞蹈的美。以前只在电视上看看春晚中的舞蹈，总觉得只有舞蹈家专门表演的才是舞蹈，下腰、抬腿等高难度的动作令我可望不可及。上完这门课，我的想法完全改变了，原来舞蹈是可以融入生活中的艺术，我们跳的时候很快乐、很投入，感觉到了一种情感的宣泄，这种感觉非常棒。
笔者：你喜欢哪种类型的舞蹈？
王凤霞（高二6班）：我喜欢民间舞和爵士舞，因为这些舞蹈特征很鲜明、风格性强、情感表达很真实。
牛彦君（高二6班）：我喜欢那种舞蹈形式与内容相符、舞姿优美、有一定的含义、情感表达强烈的舞蹈，不会拘泥于特定舞种。
笔者：喜欢编舞蹈吗？编舞能带给你们哪些收获？
沈阅（高二7班）：编舞可以让我们相互关心，学会考虑他人的感受。我是班里的文艺委员，组织大家编舞时就要考虑到每个人的感受，要是有基础较弱的同学，我们在选择动作时就不编得太难，要让大家都能接受。编的时候我们会有互动，比如一个舞蹈中我们会选择一些舞段，分出两人、三人一组，由他们自己编，发挥个人能动性。
在与两所中学师生们交谈的过程中，“感动”时刻伴随着我——感动于老师们的无私奉献；感动于孩子们求知的渴望，他们喜欢舞蹈、需要舞蹈。我国的中学舞蹈教育一直步履艰难，很多学生还没有机会体验到舞蹈带给他们的喜悦，所幸我们尚有像孟艳和肖燕这样热爱舞蹈、真爱学生的老师们，她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地坚守与耕耘，她们的先行之路上不仅有鲜花掌声，有学生们的爱戴和感恩，更为我国的中学舞蹈教育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编辑：刘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