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迪伦领过普利策奖、格莱美奖、金球奖和奥斯卡奖。但截止到10月18日，没人知道，75岁的鲍勃·迪伦会不会拒绝诺贝尔奖。瑞典文学院则已经放弃联系迪伦。图为2012年，奥巴马向鲍勃·迪伦授予总统自由奖章。（东方IC/图）
采访者：朱又可 李舒凝 李宏宇
受访者：昂德斯·奥尔森
“如果我们今年是拓宽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范围，那这也意味着我们给了自己一定的自由，在下一年去选择一个更不出名或更深奥的作家。那些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比迪伦更需要得到诺贝尔奖的人。”
——昂德斯·奥尔森
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的民谣歌手鲍勃·迪伦。究竟是颁给他的音乐、诗歌、歌词，还是声音、演出、自传？据说是分不开的。诺贝尔文学委员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在给记者记者的电子邮件回信中说，“请让我跳过今年诺贝尔奖的所有采访吧，明年我再回答你。”
2016年10月6日，瑞典学院没有公布诺贝尔文学奖的得奖人。人们等到今年诺贝尔奖的所有奖项都鱼贯而出之后，仍然翘首以盼。人们等待斯德哥尔摩时间10月13日下午1点钟的到来。但是，早在10月12日，人们已经在网络上传说“阿多尼斯”是新科得主。
真正的得主在13日如期公布时，最初一瞬间，人们难以置信。但确实是鲍勃·迪伦。
从好的一面说，人们觉得瑞典学院的老头子并不老，还很有创意，也很会玩，让你猜不准。从不好的一面说，人们怀疑文学奖有点乱套，颁给摇滚歌手是对文学的蔑视和侮辱，迪伦“不配诺奖”之声亦不绝于耳。似乎，诺奖不是瑞典学院那几个评委评的，而是全体地球人评的，够不够诺奖水平的话题，瑞典学院人自己很少说，但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置喙，似乎都掌握着诺贝尔遗嘱的标准。
接下来，人们强化着鲍勃·迪伦的“抗议”形象，尽管迪伦一向抗拒“抗议歌手”的标签。人们揣度甚至假传鲍勃·迪伦拒绝了诺贝尔奖。从美国到中国，人们都表示了对鲍勃·迪伦会拒奖的担心。
通常颁奖典礼前会举行诺贝尔音乐会，池座里坐满各界名流及其夫人。那么，如果鲍勃·迪伦受到“招安”果然去出席诺贝尔奖的盛大仪式，他是会和其他得奖者、瑞典王室家族成员、诺贝尔奖委员会成员等坐在瑞典皇家歌剧院的二楼包房里，一起看一场惯例的音乐会呢，还是自己登台搞一场现场演出？
“至少到目前为止，鲍勃·迪伦还没有声明拒绝诺贝尔奖。”2008年继承诗人拉斯·福塞尔的4号椅的瑞典学院院士、2015年新晋的诺贝尔文学委员会7人成员之一的昂德斯·奥尔森在接受记者记者邮件采访时，对这种弥漫的隐忧回应道。不过他也只有祈祷了：“我只能希望他会出席颁奖仪式，但是在涉及鲍勃·迪伦的事情上，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块滚石，而且我怀疑他对任何类型的仪式都没有感觉，甚至是诺贝尔奖也没有。”
截止到10月18日，鲍勃·迪伦仍然没有跟瑞典文学院联系，也没有表态是否会参加颁奖典礼。而根据英国《卫报》的消息，瑞典文学院已经放弃联系迪伦。
这种冒险的感觉，普利策评委会也体验过。2007年，普利策奖颁给了鲍勃·迪伦。当时的评论是：不是鲍勃·迪伦需要普利策奖，而是普利策奖需要鲍勃·迪伦。
但鲍勃·迪伦最后接受了普利策奖，也笑纳了格莱美奖（自1973年至2006年共7届获得不同奖项）、金球奖（2001年最佳原创歌曲奖）和奥斯卡奖（2000年最佳原创歌曲）。75岁的鲍勃·迪伦早已不是愤青，有多大的可能性拒绝诺贝尔奖呢？
作为出版了7本诗集的诗人、斯德哥尔摩大学文学教授的昂德斯·奥尔森，当然是懂得诗歌的。他16岁在美国读书时，第一次接触到鲍勃·迪伦的歌，就着迷了。不过，从正统诗歌的角度来说，这个研究浪漫主义之后的欧洲和瑞典诗歌传统，又从宽泛的视角关注流亡文学，并出版了关于文学的虚无主义及其解体的专著的学者，也许更偏爱德语诗人保罗·策兰，他把保罗·策兰的诗翻译成了瑞典文。
尽管，诺贝尔文学奖给了难以归类的鲍勃·迪伦，而不是美国小说家菲利普·罗斯、托马斯·品钦等，但无论如何，23年的空白之后，美国人又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这是不是向美国文学示好？昂德斯告诉记者记者：“美国有许多优秀的作家，我相信迪伦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我不想对美国人围绕诺贝尔奖的争论作过多评价。”
诺贝尔文学委员会7人成员之一昂德斯·奥尔森告诉记者记者：“鲍勃·迪伦就是一块滚石，我怀疑他对任何类型的仪式都没有感觉，甚至是诺贝尔奖也没有。”（昂德斯·奥尔森·供图/图）
我那时候16岁，还不太能欣赏他的东西
记者：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给了鲍勃·迪伦，很多中国人吃惊，也有赞美。甚至把更多的赞美给了瑞典学院，认为风气一新，颇有创意。当然，也有人感到失望。你自己惊讶吗？
昂德斯·奥尔森：不惊讶。我是瑞典学院院士，更进一步说，作为诺贝尔奖委员会的一员，我不可能感到惊讶。我们有谨慎原则，规定候选人必须在最终名单上待了至少两年才可能获选。因此，他的名字已经和我们相处有一段时间了。
记者：今年的文学奖比其他奖项晚出炉，是不是投票过程比较艰难？2012年莫言得奖那年，几个评委告诉过记者记者，他们的意见比较一致。
昂德斯·奥尔森：并没有更艰难。投票过程并没有比往常更困难。我们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讨论，但迅速得出了一个最终的决定。
记者：为什么会把文学奖给鲍勃·迪伦？授奖理由说授予他“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开创了新的诗性表达”。究竟是给音乐还是给诗歌颁奖？如果说给诗歌，可为什么只是说“诗意”？
昂德斯·奥尔森：鲍勃·迪伦因为他诗歌的古风和音乐性而获奖，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字和音乐不可分割。“诗意表达”应该在这种广阔的、传统的意义上去理解，尽管鲍勃·迪伦无疑是一个真正当代的和创新的音乐诗人。我们还应该注意“诗意表达”用了复数形式，旨在强调他五十年来惊人的创造力。
记者：评奖依据的是什么文本？是鲍勃·迪伦的歌词，还是他的自传？还是听他的CD？听他的声音？你们是把这些分开，还是作为一个整体？
昂德斯·奥尔森：正如我已经说过的，他的自传当然不是他获得这个奖项的主要原因。
记者：众所周知，鲍勃·迪伦是声名鹊起于1960年代美国的反战和民权运动。作为评委，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鲍勃·迪伦的歌的？你最喜欢鲍勃·迪伦的哪个作品？评委是依据过去的印象来投票，还是依据拿在手上的鲍勃·迪伦的某本书来投票？
昂德斯·奥尔森：我从1960年代开始听鲍勃·迪伦的歌，那时我还年轻。1966年，我作为交换生去美国，在那里买了鲍勃·迪伦的专辑《时代在变（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作为圣诞礼物送给我在瑞典的哥哥。我那时候16岁，还不太能欣赏他的东西，毕竟你很难忽略母文化的价值判断。
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开始从很多新的方面欣赏他那些令人惊叹的作品。他在1990年代的专辑《被遗忘的时光（Time out of mind）》我觉得特别好，他那苍凉的、极富表现力的声音是那样强大。你想读他的文字，选这张专辑里的《天色未暗（Not Dark Yet）》吧。
记者：有人说，今年的颁奖，是让诗歌回归久远的游吟诗人的传统，上达荷马，你怎样看？
昂德斯·奥尔森：我同意这个观点，尽管这主要只是替这个颁奖结果辩护的一个方式。迪伦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在丰富的历史传承的基础上，他创作的是新的歌曲。
记者：也有论者认为，诺贝尔奖给鲍勃·迪伦，意味着对艾伦·金斯堡、凯鲁亚克们等“垮掉的一代”的迟到的致敬。也就是说早就该给他。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昂德斯·奥尔森：某种意义上来说，由于迪伦早期杰出的作品，他很久以前就应得这个奖项了。然而，与“垮掉的一代”之间的连接已经不再重要，甚至1960年代也不是核心问题。我们不应该忘记迪伦一向抗拒“抗议歌手”的标签。
也许下一年会选择更不出名或更深奥的作家
记者：能不能从诺贝尔文学奖的传统，来看看今年的得奖？历史上有给历史学家、哲学家、传记作家颁奖，去年给非虚构的作家颁奖，据说瑞典的大师级导演英格玛·伯格曼曾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也就是说，文学奖也有可能给电影导演颁奖，以表彰他的电影作品的文学性或诗意？
昂德斯·奥尔森：事实是英格玛·伯格曼从来没有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因为显见的理由，我不想讨论诺贝尔奖的未来，但换一个方向来回答，我可以说如果我们今年是拓宽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范围，那这也意味着我们给了自己一定的自由，在下一年去选择一个更不出名或更深奥的作家。那些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比迪伦更需要得到诺贝尔奖的人。
记者：你们考虑不考虑鲍勃·迪伦会不会出席颁奖仪式？据说在公布获奖者之前,你们没有打通鲍勃·迪伦的电话？最近一些年，据说你们是要在公布前跟获奖者通话的。
昂德斯·奥尔森：我们的程序没有任何改变，并且，我猜想，在近期内也不会改变。我只能希望他会出席颁奖仪式。但是在涉及鲍勃·迪伦的事情上，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就是一块滚石，我怀疑他对任何仪式都没有感觉，甚至是诺贝尔奖。
记者：毕竟是给一个非标准意义上的诗人颁奖，你们是为了奖本身的活力呢，还是为了文学，为了促进对文学的理解？你对当代的诗歌有不满的地方吗？如果是放在诗歌传统，怎么给鲍勃·迪伦定位？
昂德斯·奥尔森：在瑞典学院，我们关于候选人有各种争论。就个人而言，我是十分乐意对这一类诗人表示敬重，他们对世界上许多人都影响深远，对重要的文学领域也是如此。当代诗歌在全球化的世界中有许多困难要突破。毫无疑问，迪伦代表了传播诗歌的一种极其强大的方式。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们今天应该尤其注意那些还没有走到大众面前的声音和更独特的写作。
记者：有人说，你们是给诗歌或音乐的灵魂颁奖，而不是给歌词或文学观念颁奖。这种猜测你认同多少？
昂德斯·奥尔森：我们是把这个奖颁给鲍勃·迪伦这个人的，而不是一个空泛的抽象概念。
记者：诺奖公布后，你目前收到的反响如何？比如在瑞典。
昂德斯·奥尔森：正如我们预料，在瑞典的反响是分化的，并且两边都十分极端。但这也是应该的。诺贝尔奖本身就是应该被讨论的，否则我们就没有完成我们的工作。
记者：23年空白后，美国重新有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但不是正统的意义上的作家，有人说这带有娱乐性质，是评委们撒一回野，尽管也是很棒的选择，不过对美国的严肃文学大师比如菲利普·罗斯等来说，显得不公平。也使杰出作家们失去了一次获奖机会。你们以为呢？
昂德斯·奥尔森：美国有许多优秀的作家，我相信迪伦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我不想对诺贝尔文学奖美国得主的争议表态。
记者：有人认为不能从文学意义上评价今年的文学奖，尽管鲍勃·迪伦是一个文化偶像，但给他文学奖，也左右不了文学界对文学的看法。瑞典学院只是大胆而已。你如何想？
昂德斯·奥尔森：我认为反过来也一样说得通。这个结果能够改变对文学及文学价值的讨论，但它也必然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惊讶。
记者：有人认为你们是在“文学史”意义上给奖的，和文学的当前的活力无关。你认为呢？
昂德斯·奥尔森：找一个简洁有力的表达来解释我们的动机一向不容易。在美国语境中我们强调了传统的那一面，但我们同样在全球视野下提到他的歌曲巨大的启发性力量。三个词远远不够……
文/ 连线瑞典斯德哥尔摩 南方周末记者 朱又可，听译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李舒凝，校译 南方周末记者 李宏宇
（编辑：安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