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麦克亚当
受访者:帕斯
时间,地点,境遇(节选)
麦克亚当(以下简称麦克):你有写作时间表吗?
帕斯:我从来没有固定的时间表。首先,多年来,我都是在维持生计的工作之余的时间里写作。我有很多拮据的日子,很年轻就得为了吃饭而工作。我曾先后在国家档案馆和银行当过小职员,我当过记者和教师。最后,我在外交界找到了一个舒服但却忙碌的庇护所。这些都没有影响我作为诗人的工作。
麦克:你一定要在什么专门的地方写作吗?
帕斯:和小说家不同,诗人不必将自己锁在打字机上: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写诗。有的时候,我会在公共汽车上或大街上酝酿一首诗,会得到节奏的帮助,将诗句确定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更年轻时,我在晚上写作。更安静。但夜晚增添了作家的孤独感。现在,我已经在上午晚些时候写作,下午继续。在夜幕降临时写一页是美好的。
麦克:你的诗歌爱好从未分散过你对工作的注意力吗?
帕斯:当然会分散,不过,幸运的是有时我会克服。再说一遍:写诗不论时间和地点。
麦克:你写散文时也这样吗?
帕斯:散文不同:要找一个安静而又偏僻的地方,哪怕是洗手间。而且,尤其是:写作时,手边要有一两部字典。电话是作家的魔鬼,而字典是守护天使。
从前用打字机,现在手写。每一页写一两遍或三遍。然后,用录音机录下来。我的女秘书(用打字机)打下来,我再修改。散文,就这样。诗歌,我写,而且不停地重写。
麦克:什么是灵感,即一首诗的起点?能给我们举个例子说明其形成的经过吗?
帕斯:取决于每首诗。第一行往往是一个礼物,我不知它来自上帝,还是来自我们称为灵感的神秘功能……
麦克:形象开始出现在地毯上……
帕斯:重温我的生活是一种运气,我的经验、我的忧虑、我的失败、我的痴迷的再生。我发觉自己的青年时代已近尾声,而诗歌既是结束,又是重新开始。到了某一点,语言的涌动停止了,只有重复开始的诗句。由于产生了这首诗的环形形式。
麦克:当你写长诗时,觉得自己是古老传统的一部分吗?
帕斯:现代的长诗与古诗是很不一样的。在古诗中,无论叙事还是讽喻,有作为内核的情节。这种体裁允许甚至要求这样。这类诗作的阅读在一部分和另一部分之间要有停顿,但是现代的长诗既不容忍这些内核,也不容忍这些过渡。首先,除了某些例外,如庞德的《诗章》,都比传统的长诗长得多。其次,要求两个对立的品格;长诗的舒展和短诗的紧凑。这是非常难的。实际上,这是一个新的门类。因此我崇敬艾略特:他的长诗具有短诗的紧凑和集中。
麦克:那么短诗呢?
帕斯:中短篇诗歌同样需要很长的时间。很多时间构思,写时一蹴而就。写一首真正的徘句和写一首叙事诗一样难。
麦克:写作的过程,是享受还是忍受?
帕斯:写作是一项艰难的活动,要求努力和夜不能寐。除了劳而无功的威胁,还有不可避免的失败的预感:任何写出来的东西都不是想要的。写作是一种惩罚。最坏的是写作前的苦闷:在那些时、日、月里,我们寻觅那个打开闸门使水喷涌的句子而找不到。一旦写出第一个句子,一切都改变了:那个过程令人激动、充满活力并使你变得丰富,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写作是一种神圣!
麦克:你如何并为何捕捉一个想法?如何决定写诗还是写散文?
帕斯:总的来说,虽然没有死规矩,但写散文时,首先要有一个想法,然后力图将其展开。即便写长篇或短篇小说也是如此。最初的想法往往会调整和改变,但这些变化不会否定基本事实:散文是一种手段,一个工具。在诗歌的情况下,诗人则变成了工具。谁的工具?很难说。或许是语言的。当然,我指的不是所谓的“潜意识的授意”,也不是“自动写作”:写诗时,“预想”总是来干预,但愿不那么强势。但诗歌是从心灵深处涌出来的,与语言本身融为一体,就是说,和一个人、一种文化的记忆融为一体。一种非常古老而且是无人称的源泉,和语言的节奏紧密相连。
麦克:而散文就没有节奏吗?
帕斯:节奏的确也出现在散文中,不过不像在诗歌中那样,不是其构成元素。另外,不要把诗句的尺度和节奏混为一谈:尽管尺度是节奏的表现,但它总是倾向于分离出来,以变成机械的尺度。因此,如艾略特所提倡的,必须逐渐让格律回归生动的口语,回归日常的语言,就是说,回归每种语言的初始节奏。
麦克:奥克塔维奥,我很好奇,有的紧张常常使你找到自己特有的处境:美国和墨西哥、墨裔美国人和英裔美国人、孤独和交往、诗歌和散文。在自己的诗歌和杂文中,你感觉到这种紧张吗?
帕斯:我更喜欢写的和我真正热爱的是诗歌。我更愿意人们通过集里的两三首短诗想起我,远胜于作为散文家。但是,由于我是一个现代作家,而且生活在一个相信理性和解释的世纪,自认为处在一个诗人的传统中,他们以不同的书写方式,捍卫了诗歌。
麦克:最后,你对奥克塔维奥·帕斯有什么期待?现在你去向何方?
帕斯:我去向何方?我二十岁时就这样问自己,三十,四十,五十岁又问……从来都无法回答。现在我知道一点:我就坚持。这就是说:活着,写作,像所有人一样,应对生命的另一面,应对一切陌生的东西。
(赵振江 译)
(编辑:郑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