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垒书院内景。
采访者:颜亮
被访者:刘亮程
作家刘亮程是在两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找到菜籽沟的,当时他正在木垒一带寻找旧村庄。“菜籽沟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们从小读到的古人心目中的理想家园。”刘亮程说,整个山沟非常安静,稀疏的房屋坐落在小河边,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幅完美的山水画,完整地保留了古人的理想家园。
在写完《一个人的村庄》之后,刘亮程一直试图找到这样一个理想的场所,来重建自己的“家乡”。刘亮程说,在目睹了自己小时候生活的村庄面目全非,被污染,道路变得曲折之后,他们其实都变成了没有“家乡”的人,但总有一些地方,总有一些人,替我们把家园守住,把山林的原貌守住了,把家园外观守住了。8月23日,由乌鲁木齐市旅游局、昌吉州地区旅游局、吐鲁番地区旅游局主办,亚心网承办的“环游天山千里黄金线”全国网络媒体及文化名人新疆行的最后一站,走进了作家刘亮程在木垒县菜籽沟建立的木垒书院。记者记者在木垒书院的小教室里采访了刘亮程。
刘亮程
办书院、颁乡村奖
“弄清楚新疆的多元文化是怎样形成的”
记者:你来到木垒,找到菜籽沟这个地方,是想过平静的生活,但现在有越来越多人来拜访,政府也把这里作为木垒旅游很重要的一个点,你怎么看这种变化?接来下有什么计划?
刘亮程:我们的理想本来是想来种菜的,生活的,结果这菜地太大了,太累了,现在更多是想把木垒书院做成一个国学书院。我们打算用五年的时间,每年投1000万,办成新疆的一个国学书院,做国学教育,做培训,同时它也会是一个乡村客栈。
国学书院的主要任务是理清楚新疆各民族文化的关系,同时去传承这些文化。内地的儒学研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们想通过我们的研究,搞清楚这两千多年来,儒文化在边疆,在西域沉淀下来多少,起了什么作用;儒文化和中央文化的相互交融和渗透又积累了什么样的经验。这也是我,作为一个新疆人,一直生活在多元文化之中,很想弄清楚新疆的多元文化是怎样形成的。
至于具体怎么经营,我们没有计划,它肯定不是以经营为目的。现在我们书院的收入就是十几亩地的土豆和十亩地的麦子,两样加起来可能也就几万块钱。现在每年书院的费用是100多万,我们得通过其他工作,其他渠道把100多万挣回来。
另外,我们书院出资100万,顺着丝绸之路,每年奖一个乡村文学作家或乡村题材艺术家,包括乡村文学、乡村绘画、乡村音乐和乡村摄影都会有。今年的首届奖会是一个作家,目前两个初选作家分别是贾平凹和莫言,他们中的一位会来这边领奖。明年可能会奖励一个乡村音乐的作者。
记者:新疆如此丰富和多元,在你的写作里,是怎么找到现在这样一种描述新疆的手法和语言的?
刘亮程:我不知道别人的作品是一种什么观念,对我来说,文学可能就是对于人生的一场回望。
上个世纪末,我在乌鲁木齐一家报社当编辑。有一天,在宿舍里,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乡村生活,于是就开始写散文,写自己的回忆,最后稀里糊涂地就写成了一本书,糊里糊涂地那本书就给大家读到了。文学就是这样一种功用,它是人类看到的一种曙光,文学不担当人类的未来,但是它会关照人类的过去,当我们匆匆忙忙往前赶的时候,总会有人回头看我们走过的路,在回想我们曾经的时光,在旧日中找到可以向未来延伸的道路。
所有的文学都是在我们的旧日中,找到全新的一种叙事方式。没有文学,其实我们这一辈子过去就过去了,但当我接触文学的时候,我仿佛有了第二次生命,我可以有第二次人生,可以再次走进已经消失的岁月里,再次抚摸曾经的温暖,再次感受曾经流失的光阴,所有的这些东西别人捡拾回来的时候,一个完整的世界被找到了。
在新疆创作、回望家园
“胸怀边疆,包容边疆”
记者:你在《在新疆》里花了很大篇幅去写库车、龟兹,现在你住在木垒,这是一个环绕天山的文化圈。这个文化圈跟库车有什么不同,你会为这个地方写作吗?
刘亮程:这个区域的文化更包容,它围绕的博格达峰最早被萨满教塑造,后来又被道教、佛教、伊斯兰教、景教和儒文化所塑造。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宗教文化,所以造就了它的博大胸怀。
与此同时,这个区域处在丝绸之路的节点上,一方面它有接纳多胸怀,同时它也有朝四周辐射的能力和智慧。现在在这个区域,你会看到汉族、哈萨克族和维吾尔族,这种融合证实漫长历史的结果。
新疆历史就像是一棵树,它是千年以来的结果,现在的新疆证实由千年前的宗教战争结下的果实。所以我们在新疆生活,必须要看新疆的历史,只有这样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们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1000年前都已经开花了,现在我们品尝的是一个果子而已。有些果实是苦涩的,有些果实是甘甜的,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
记者:你会针对这个地区做一些创作吗?
刘亮程:我不会有意地去写新疆,我只会写我自己。文学写作是个人的内心活动,它跟大地的沧桑变化,跟这片土地没什么关系。现在很多作家到新疆来、艺术家到新疆来,实际上只是在猎奇新疆。
新疆是我的家乡,我感受到的新疆就是一个平常的家园,我生活其中,跟大家一样,早晨出门,上班,下午回来,平平常常的一家园。不像那些过往游客,那些猎奇的艺术家们,他们在艺术化新疆、妖魔化新疆、扭曲新疆、传奇新疆、神化新疆,最后把新疆搞得光怪陆离。
当然新疆需要这样的报道,但是新疆更需要我这样的作家,把一个地方的安静生活告诉大家。我所有文字都在告诉大家,新疆安静的温暖。生活的力量就在这里,新疆有一种更大的世界,更大的生活,就是新疆人安安静静地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民族都这样。把生活中大的力量找到,然后告诉大家。
记者:你提到猎奇新疆这个问题,你怎么看现在内地看新疆的方式?
刘亮程:新疆这块地方可能始终被两种目光关注:一种是中原目光,一种是边疆眼光。我想大规模的旅游会给中国人带来一个机会———站在新疆,回望自己的家园。
这样一种目光对新疆和内地都是有益的。我在内地跟许多的文化人交流,发现很多人心中其实并没有边疆,我非常怀念汉代和盛唐,在那个时候,从国家政权层面到民间都胸怀边疆,他们包容边疆。
所以我希望更多的人来到新疆,从新疆看中国,人们都说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这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之大,当你站在阿拉泰山上,站在天山上,朝中国回望时,你会发现中国是大的。你眼中不仅是长江黄河,你首先会看到额额尔齐斯河,看到伊犁河和玛纳斯河,透过这些河流,然后远远地看见黄河;你眼中不仅有黄山泰山,你会看到阿尔泰山、天山、崆峒山,透过它们,再去看内地那些神山时,你的胸怀就大了,你获得了一个从边疆看待你的民族的眼光,这才是大眼光,在这种眼光下,新疆是大的,中国是大的。
【刘亮程的“木垒书院”计划】
开展乡村建设
“当我走到五十岁,快走不动的时候,突然走到这样的小山沟,突然就跟自己早年的生活迎面相遇,看到的这被风吹得乱的山,那些歪斜的院,我感觉这就是我的家。”刘亮程回忆,当时的菜籽沟早已荒废了,这个原本有400多户人家的小村落,只剩下200多户,更多的是空空荡荡的院子。刘亮程在菜籽沟开始了自己的乡村建设,一方面他们自己种菜养鸡,另一方面,也把这些荒废的院落买下来,让艺术家来认领家园,刘亮程希望能借助这种方式保存传统的文化。
回复文化生态
“认领之后就是归还。”刘亮程说,过去的菜籽沟有完整的文化生态,各自宗祠、神庙都有,现在都荒废了,希望我们来了以后,能够尽力多归还些给村民。所以他在菜籽沟把已经改用来养羊的小学院改建成了木垒书院,同时还打算重建山神庙。“我们住在这里,我们希望把我们一点点从这个村庄拿走的东西还给它,让这些文化得以延续;与此同时,通过艺术家的进驻,也希望能为村民带来一些新的思想和观念,让他们知道文化的价值,菜籽沟的价值,这种自豪感建立起来后,才可能让菜籽沟真正永远存在。”
(编辑:葛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