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美静
采访者：吕美静
受访者：傅佩荣
核心提示：从少年求爱不成将少女毁容的“泼硫酸事件”，到归真堂IPO会审引起的“活熊取胆”道德争论，都频频表现了人类的不理智，国学、哲学教授傅佩荣解释“这不仅是缺乏教育，而且是整个社会的‘文化’素养没有扎根”;“现代人只看眼前欲望，缺乏智慧，致使‘文化’在整个政府架构里一向是装饰品，所以真正的文化人龙应台接任台湾‘文化部长’很合适”。
“泼硫酸事件”因缺乏儒家教育 林书豪的成功因学通道家
记者：近日出现的“泼硫酸事件”、“活熊取胆”等都偏离了道家所倡导的“心静平和”。怎么把道家“静”的智慧转化到社会生活之中呢？
傅佩荣：对于年轻人，不容易给道家方面的建议，我觉得应该给年轻人儒家的建议。你提到的社会上不幸的案件基本上都是“有我无人”，以自己为主，不符合我的意愿就加以伤害，这个现象是因为从小没有给正确的教育。孔子说过“约”，约束的约，约束基本上有法律的约束，规范、风俗方面的约束，还有自我约束尊重别人。还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儒家对年轻人的教化比较直接，也比较有效。
而道家的“静”是更高的层次，一般年轻人恐怕根本难以理解。譬如老子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我能够胜过你代表我有力，胜过自己才是强者，年轻人怎么听的进去？年轻人一定说我胜过你我才算强者？现在很多人都在奉林书豪，打篮球打的真好。但是他在成名之前，每天苦练胜过自己的各种欲望、冲动、享乐等的念头，很不简单。年轻人平常在做什么？网络游戏、交朋友、吃吃喝喝等等比较多。你看他这么年轻就长期自我约束，所以才有这样的成就。
记者：某小学为了让孩子继承优秀传统文化，让学生排演昆曲《幽会》（《幽媾》），但《幽会》被称为是《牡丹亭》里最“色情”的曲目，你怎么看把中国的传统文化运用于现代社会？
傅佩荣：中国有一些老话很有道理，譬如说“少不看三国，老不看水浒”，年轻的时候看三国演义勾心斗角，那太复杂了；老的时候需要安定，看《水浒传》看不下去。人的学习有阶段性，学习的内容也要经过考虑。昆曲里面也有快乐活泼的，充满对生命的欢迎和歌颂的，这些比较适合小孩子。
再譬如上面说到年轻人应该学儒家，但是又不能只学儒家，只学儒家到最后变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语出《论语》，孔子思想），我明明知道这个很好，实现不了，却还是要做，但是最后还是做不成。这个时候怎么办？人到中年学点道家，道家可以化解这个问题，“道”代表整体，宇宙万物从道而来，又回归于道，在整体里面就没有什么成败得失的问题。今天失败了，没关系，将来会成功；今天成功了，别得意，将来会失败，它是一个整体。从长远整体来看，对于一时之间的成败得失不会有情绪上的喜怒哀乐，这是道家。人到中年这样比较适合，要不然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考试考不好不在乎，这不是我们所希望的。
文化一向是装饰品 整个社会的“文化”素养都没有扎根
记者：龙应台接任台湾“文建会主委”，未来要成为首任“文化部长”，包括她说“要提高台湾的文化权”，你怎么看？
傅佩荣：文化在整个政府的架构里面一向是一个装饰品，各个地方政府过年过节拿来热闹一下，它没有扎根，没有注意到传承文化，年轻的一代要如何去做等等。而龙应台现在想把文化变成一个能够联系相关部门起到创造整体气氛的作用，这是非常好的用心，她本身是个文化人，并且非常聪明，她很适合在那位置上，她本身也有很大的号召力，有号召力很多事情就水到渠成。
记者：你觉得台湾已经有她独特的文化了吗？
傅佩荣：一般来说台湾偏重的是文化活动，像台湾妈祖庆典的时候，一举办就一两个月，上百万人参加，这个只能算是文化的表面，热闹的一面。一般人还是要选择某一种宗教性的大型活动，才觉得自己生命好像找到一个归属感，但是没有注意到文化的本质，真的文化一定要落实在人的心灵。
譬如说你怎么面对人生的痛苦、罪恶跟死亡这三大悲剧？如果不能面对，都一定要透过某种活动来让自己避开或是关键的时刻求神拜佛，那就代表文化的素养没有扎根。[NextPage]
记者：你觉得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宗教吗？
傅佩荣：文化基本上是讲一个社会普遍气氛所显示的结果，文化包括宗教在内，文化有三个层次：第一个是器物层次，像用麦克风、飞机、电脑等等器物方面改善生活；第二是制度层次，社会有制度，让人群的运作有游戏规则，才能够维持正当的发展；第三个是理念层次，就是所谓的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等等。
我们说宗教，不同的宗教是因为有理念之后表现的方式不一样，信仰一神还是多神？具体作为是在民间收集资金，还是对社会做慈善事业？真正重要的不是形式是内容，到底信仰什么？真正的宗教社会上必须有一个公开的宣誓机会，关起门来秘密搞活的是有问题的。
记者：那就是说不应该政教合一？
傅佩荣：政教当然不能合一。政治管理所有的人从身到心的事情，宗教只管灵的事情，这要分开。个人崇拜决不能人造化，比如说关羽（关公），关公现在像神一样受普遍的中国人崇拜，这不是谁造成的，是民间自己觉得关羽了不起，忠孝节义，自然形成的。
现代人缺乏智慧 只看眼前欲望
记者：你为什么说现代人缺乏智慧？
傅佩荣：智慧是很难得到的，它有两个特色，一个是完整，一是根本。现代人哪里有什么智慧，都只看眼前，没有掌握根本，逃避根本的问题。譬如问很多人这一生努力目标何在？大多都是在为子女，子女有成就觉得自己很有成就，子女长大后，又栽培子女，这根本不叫智慧，这只是一般人本能需求的发展。
记者：你说道家有观点“人生只有一件事，就是悟道之后可以随时随地逍遥”，这听起来很像孔子说的“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
傅佩荣：对，没错。孔子跟老子，还有别的宗教的圣贤在最高境界都是相通的，都达到一种完全的“自由”，就是说休养到一个程度之后，在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干扰到自己，譬如说我现在很老了，我不会放在心上，这就是真正的自由，生命往上超越了，身体跟心智对我都不会有干扰。人是一个整体，有身、有心、还有精神层次“灵”，一定要往上走，身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展现精神的境界。要不然死亡的时候，身心结束生命就结束了吗？如果发展灵，活着就享受到永恒的一种生命精神境界。
记者：人和人，你和我之间要完全没有秘密才是真诚吗？
傅佩荣：不是。真诚我现在讲比较具体的，我对你真诚要考虑两点，第一个我不计较利害；第二个尽我的角色应该尽的责任。譬如说我接受访问，效果怎么样，我不计较；你们是不是给我很好的待遇，我不计较；花我的时间我不计较……第二个是回答问题时据我所知的毫无保留地说清楚，现在这两点就代表做到真诚。真诚不是天真幼稚，儒家所推崇的“真诚”是需要智慧的。
（实习编辑：岳金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