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翁·布兰德（Dionne Brand）：“来自加拿大的声音”，曾获得“格里芬国际诗歌奖”，还曾荣获“总督文学奖”“多伦多图书奖”等，她的新作《足够爱》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遗憾的是，目前国内暂未引进布兰德的著作。
迪翁·布兰德的作品以《命名法》为代表，这是一本包含她的八卷诗集以及一部重要的新作品的合集。从《原始攻势》(1982)开始，以《藏骨堂》（2010）结束，这本书证实了布兰德一直是一位一丝不苟但充满活力的风格大师，对她来说，形式的动机是希望“用另一只手……把握历史的脉搏”——用一种艺术来取代对时间和地点的正统理解“被蹂躏的世界的整个完美语言。” 这种雄心壮志逐渐将她从早期作品中更神秘、更魔幻的模式中拉出来，转向尖锐、自我导向的诗歌，这些诗歌既植根于日常生活的细节，也植根于政治哲学的抽象。细节成为理论的内容，而抽象则因布兰德对它们施加于我们生活的压力的模范敏感性而具体化。
01
布兰德于 1953 年出生于特立尼达的瓜亚瓜亚雷，她不仅将美洲的殖民历史作为一个主题，而且作为一种道德要求。她对沉默、失落和剥夺感兴趣，并将历史缺席重新塑造为审美存在。简而言之，她从绝对批判和颠覆性的角度写下了那些没有进入教科书的人和经历。在《登陆点亮之地》(1997) 中，她驾车穿越加拿大寻找“某物……被写为/荒野、木材、镍、水、煤、岩石、草原，被抹去/正如阿萨巴斯卡、阿尔冈金、萨利希、因纽特”，物质和文化包装在一个短方形文本块中紧密结合在一起。在《原始攻势》中她回忆起政治觉醒是因为一本“没有前言也没有作者”的书描述了一名法国白人妇女在海地举办派对：
一个黑人女厨师
进入热烤箱，因为
母鸡没有
按照她的喜好烤
布兰德想要一种反对白人至上主义的文学，不仅仅是通过废除它用来将人类分为主体和客体、老板和工人、拥有者和被拥有者的所谓价值体系，而是通过培养一种广阔的警惕生活可能不同的方式。
“我尝试，”她写道，"想象大海没有/流血，一个女孩的眼神像一首诗一样饱满，一个女人/变老了，从不听收音机里嘶嘶声响的/黑人男孩被谋杀。我试图让我的喉咙/像鸟儿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些诗句来自 1990 年出版的《没有语言是中性的》，让人们对布兰德诗歌的质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常常让人联想到偷听的声音。在这里，收音机嘶嘶作响，喉咙咯咯作响；在其他地方，手沙沙作响，声音嘶哑，嘘声和“对着电话耳语”，你只能听出“唱片上的针的刮擦声”。这种低沉的音景可能会让你想起古老的锯齿——首先由约翰·斯图尔特·穆勒 (John Stuart Mill) 吹奏——那句歌词是无意中听到的演讲。然而，更好的先例是艾梅·塞泽尔 (Aimé Césaire) 的一首诗的标题，布兰德在被问及她的政治与艺术之间的关系时经常引用：“La Justice écoute aux portes de la beauté”——正义在门外倾听美丽。
02
布兰德十七岁时移居加拿大。她本科就读于多伦多大学，并于 1989 年在安大略教育研究所获得硕士学位。最后一个细节很能说明问题。布兰德的所有作品都有一种教学的意味，但不像女预言家那样充满说教的色彩。她写作是为了告知事件但不死板，她的语言具有预言性话语的分量和响亮，没有一丝戏剧化或反复无常的暗示。
以她 2001 年的回忆录《不归之门的地图》为例，它以一个失败的或相当不可能的教学场景开始，然后变成第一次理解可怕事物的时刻。13 岁的布兰德问她的祖父“我们来自哪些民族”——“约鲁巴？伊博？阿散蒂？曼丁哥？” 他向她保证，当她不再纠缠他时，他会知道正确的名字。“我很想让他记住，”布兰德说：
我跟着他四处走动，问他是否要我为他做这做那，擦他的眼镜，擦他的鞋，给他端茶。当他回到家时，我专心地研究他。我在他胡须的灰色鬃毛上寻找着任何暗示他即将开口的迹象。他举起他的《星期日卫报》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把我赶走，告诉我找些书看或工作做。有时，爸爸似乎快要记起来了。我想象着只要我知道第一个音节就可以从他的舌头上说出这个词。
无法用言语表达无法表达的东西：奴隶制的灾难和非洲侨民的“可追溯起源的终结”。人们可以像年轻的布兰德那样去图书馆，或者认真地看着亲戚的脸；一个人可以“找到一些书”。然而，即使是关于一个人来自哪里的事实的第一个模糊音节也无法从这种“历史断裂”中找回，布兰德说，这也是“存在质量的断裂”。这种情况的严重程度令人难以置信，而且非常普通，是黑人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泡茶或看报一样平凡。
不归之门是加纳埃尔米纳海岸角城堡内建造的拱门的名称，被俘的非洲人通过该拱门被带到带他们横渡大西洋的船只上——前提是他们在旅途中幸存下来。对于布兰德来说，它既象征着“我们祖先离开的地方……新的旧世界”，更广泛地说，“一个属于或不属于的地方”，这是她自己的诗歌的起点。在《原始攻势》的十四首诗的第一首中，她将她与祖父的谈话变成了诗句，与其说是跨行的诗句，不如说是彼此疏离的短语：
古老的木头
古老的狗
古老的刀
古老的老头
干燥的木棍
胡子
皮和颧骨
你怎么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记得了
我们部落的名字
怎么临死前
不告诉我老马
你造了白人
骑你
血统的中断——丢失的名字、丢失的语言——在页面上显示为线路的中断，因为布兰德坚持的问题从不存在答案的悬崖上掉下来。这首诗的情感丰富多彩，其设计简洁明了，在愤怒、蔑视和侦探工作的绝望之间摇摆不定。
“就像古生物学家，”布兰德说，“就像/纸质学家”或"像一个地缘政治/科学家一样/我会/收集/任何关于我的证据/即使是/天空中/刻下的云的指纹"
由于非洲人的声音几乎已从历史记录中抹去，任何散居海外的文学都必须考虑 M. NourbeSe Philip 所说的“文本沉默中的许多沉默”，其中“文本”不仅仅是一本书或另一个，但书面文字的整个不平衡的遗产。布兰德在云、岩石、河流或“其他东西/如音符、音乐/叮叮！”中找到自我知识的替代来源。但它们很脆弱，更不用说在加拿大大都市严酷的环境中很难获得了。
在《没有语言是中立的》(No Language Is Neutral)中，她描述了她作为新移民对多伦多的第一印象——携带“满是沙子和眨眼水的护照”“头发梳得火辣辣的爆炸头，脚/穿着高跟鞋摆着pose”：
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称为美丽的地方
但这是一个地方，从一百个湖泊中喘息着
强烈明亮的橱窗里摆满了货物尖叫着
持续下着棕色砖块的毛毛雨
在每一个绿色的灌木起义中切割出悲惨的监狱
没有野性的自我，是碎片，碎片，碎片
毛坯玻璃的碎片，通过回到更糟糕的自我
而选择的人群的残骸，你是刚刚出现但不存在的
稀薄混合物。
布兰德的“悲惨的监狱”让人想起但丁的《地狱篇》中的città dolente（悲惨的城市）和genti dolorose（受苦的人），同样是一首诗，其主人公必须在人性的锋利边缘前行。然而，与但丁的磨难不同，这种磨难不会导致更新或超越，而是导致人格衰退，一个“更糟糕的自我”，是幽灵般的和没有根据的。紧接着，一个发现：“这座城市，/哀悼着花香和泥土的气味，即使让我窒息，也无法告诉/我该说些什么。” 三十多年前记录的这一启示在“暂时命名法”中得到了回应，这是一首挑衅悲伤的诗，开启了新系列的序幕。“我拒绝再现白色，”布兰德写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城市都充满了暴力。”
这些诗有一种未经审查的品质，它们常常传达出急于从读者眼中脱颖而出的人的愤怒势头。这一点在布兰德谈到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新殖民主义的后果时最为真实，在那里，在“经济自由主义和民主”的旗帜下，对进步政治运动的系统性扼杀。未押韵的对句同时暗示着遏制和优柔寡断，一种被困在难以忍受的境遇中的感觉，以及一种坚信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坚定信念。正是这种信念将布兰德带到了格林纳达，在 1979 年的一场革命将其变成了英联邦国家中唯一的社会主义国家后，她搬到了那里。“我无法生活，”她后来说，“在征服和奴役的不安中……（而且）我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世界可以被颠覆的希望。” 格林纳达革命进展迅速。在莫里斯·毕晓普的领导下，人民革命政府 (PRG) 引入了免费公共医疗、带薪产假和女性同工同酬，并取消了学费。三年之内，婴儿死亡率降低了一半。
PRG 没有做的一件事是举行选举。毕晓普怀疑，在一个绝大多数人从未享有“过有尊严的生活”的基本人权的国家，议会民主方式是否有效。在华盛顿，里根政府很担心——也许是担心格林纳达的投票权，也许是担心该地区大量石油和天然气储量的命运，尤其是在毕晓普政府与古巴和苏联培养外交关系的情况下。在毕晓普、教育部长杰奎琳·克里夫特和其他几人在军事政变中被处决后，美国于 1983 年 10 月 25 日入侵格林纳达。
布兰德在那里待了十个月，担任农村转型机构的通讯官。在他们抵达后的四天内，美国军队和加勒比部队联盟推翻了政府，并重申了总督保罗·斯科恩的权威，他是英国王室任命的人，曾暗中鼓励入侵。至于布兰德，她被空运到安全地带，但之前亲身经历了“美国军舰”渴望“用中程导弹填满我们的嘴巴”的恐怖。
布兰德专注于这个星球上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堆积如山的“烧焦的衣服、带血的破布、装满炸弹的鞋子”，并被“对一切的激进消耗”所破坏。但她相信诗歌可以说出这个破碎世界的完美语言，并且在说出它的同时，阻止它走向灭绝。“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布兰德问道，“如果我们完全融入其中”？诗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在风和日丽的当下，我们却不可能不去质疑。这个真实的世界，在布兰德的描述中，只存在于微光中，但这并没有降低它的合法性或活力。我们“每天都知道/一些大屠杀正在进行，一些镇压”，一旦我们醒来，我们就会“把自己/交给屠杀的利器”，一些“政府之神”。很多诗歌要么看不到这个现实，要么就看不到更远的地方，而布兰德以不同的方式将我们带到了一个新的诗歌国度。
（编辑：李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