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以为林少华翻译了这么多村上春树,两人的关系一定“如胶似漆”,其实不然。
南海出版公司最近推出了村上春树的中文版新书《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一个雷蒙德·卡佛式的标题在现实中引发的故事却不简单,因为封面的译者栏上赫然写着:施小炜。一个陌生的名字。
“林家铺子”
20年来,陪伴着村上迷阅读村上春树的,总是林少华。现在身为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的林少华在中国开了家“林家铺子”,俨然已经是村上春树中文译本的专门翻译家,有人开玩笑似的说他们的关系是“翻译婚姻”,除了性别上的问题之外,大抵也能描述他们之间的状态。
现今在中国大陆出版的几乎所有的村上作品都出自林少华之手,林少华用他独有的林氏文风来翻译村上,终于成就了村上在中国大陆的畅销神话——《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上架两年,就售出了140余万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村上春树,也就是林少华的村上春树。有村上迷,也有林迷,林少华的铁杆粉丝对于林少华的译本推崇备至,他们说:林少华的译本一气呵成,没有日文译本常见的日文腔,给人中文的美感。这或许是许多林迷最最看重的一点,于是有人大声疾呼:非林译不买!
说起来林少华和村上春树这段“跨国恋”,两个人并不是“一见钟情”,至少在林少华这边是如此。林少华还记得第一次在日本看到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的情景:“1988年,我在日本留学,正好看到书店里摆在醒目位置上的《挪威的森林》,红绿色封面的上下册。我对此熟视无睹。”作为一名中日古典诗歌比较方向的研究生,林少华对这样一本爱情小说一开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是回国之后,日本文学老前辈李德纯向他推荐村上的这本书,鼓励他将其翻译成中文,林少华这才真正注意起这个在日本红极一时的名字:村上春树。
很多人以为林少华翻译了这么多村上春树,两人的关系一定“如胶似漆”,其实不然。2008年10月29日,去日本参加“东亚和村上春树研讨会”的林少华和老朋友村上春树见了面,而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一身休闲装:深蓝色对襟长袖衫,里面是蓝色T恤,蓝牛仔裤,从屏风似的半截浅灰色隔离板后走出来的村上春树看上去很年轻,梳着“小男孩”的发型,怎么看也不像已经60岁“高龄”了。
林少华还记得,2003年,他受中国媒体的委托,到日本东京的村上事务所采访村上春树,第一次见到了村上春树的庐山真面目时的情景。村上春树的事务所位于东京港区南青山的幽静地段,在一座名叫DENMARK HOUSE的普普通通枣红色6层写字楼的顶层。和5年后的打扮差不多,林少华回忆说:“村上这个人没有堂堂的仪表,没有挺拔的身材,没有洒脱的举止,没有风趣的谈吐,衣着也十分随便(他从不穿西装),即使走在中国的乡间小镇上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无数日本女性甚至中国女性视为第一男人。
在此之前,因为联系版权的缘故,他们也通过电话、传真和书信,虽然从未谋面,却一见如故,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将他们牵系在一起。谈话在一种如沐春风的气氛里展开,村上春树很客气,但是不怎么爱说话,交谈中,村上也不太愿意正视对方的眼睛,眼睛更多的是向下看着桌面,显得十分低调和腼腆。林少华问到村上问题,他才会认真地回答,林少华对此的评价是:“文如其人。”
村上:中国小资必读
当李德纯老先生建议他来翻译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时,林少华还推却了一番,但最后林少华还是决定翻译。翻译完成之后,这本书并没有顺利出版,被搁置了一段时间。主要还是因为其中的性描写在80年代末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依旧让人为之侧目,最终,漓江出版社做了一些删节,所以也就成就了后来上海译文出版社《挪威的森林》的“全译本”。
“两者之间只有这一千三四百字的区别。”林少华强调说。
漓江出版社最初出版《挪威的森林》时,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反响。直到差不多10年之后,漓江出版社重新包装出版了《挪威的森林》,到第二年才突然出现井喷之势。“仿佛地毯式轰炸一般,这本书一下子就热了。”林少华说。
之后,上海译文出版社买下了当时村上春树已出的著作的所有版权。对此,林少华很感谢上海译文出版社的气魄。因为当时的国内出版社只愿意购买村上春树5种代表作的版权,而日方则希望能将村上所有的版权都交予国内一家出版社统一出版,时任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的叶路拍板说:“村上的著作版权,我们全部买下。”
结果也许连叶路都没有想到,这套《村上春树文集》会成为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一棵摇钱树——村上、杜拉斯和张爱玲,中国小资必读三大家。
29岁,村上春树写出了他的处女作《且听风吟》。每天,村上夫妻经营的爵士店打烊之后,他就用文具店里买来的钢笔和纸,在爵士乐的沐浴下,诉说一种村上式的孤独和忧伤。
“人,人生,在本质上是孤独的,无奈的。所以需要与人交往,以求相互理解。然而相互理解果真可能吗?不,不可能,宿命式的不可能,寻求理解的努力是徒劳的。那么,何苦非努力不可呢?为什么就不能转变一下态度呢——既然怎么努力争取理解都枉费心机,那么不再努力就是,这样也可以活得蛮好嘛!换言之,与其勉强通过交往来消灭孤独,化解无奈,莫如退回来把玩孤独,把玩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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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村上在《神的孩子全跳舞》里写下的文字。有人说村上写出了都市里那些怨夫和怨妇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都市丛林之中,孤独正在侵蚀着宅男宅女脆弱的神经。村上的作品中的主人公必定是一普通男子,他孤独寂寞,年龄在29岁至34岁之间,生活朴素得像一幅极少主义的画作:没有妻子(有也必定离异)、子女、父母(有也不出场)、兄弟、亲人、工作,他们也许受不了工作的束缚而将工作辞去,就是这么一群城市独行侠。
那种种细腻的理解和温情,让人为之动容。
此外,村上喜欢的西方的音乐、菲茨杰拉德、卡佛、美食以及小姑娘身上的挂件,也都是小资们的最爱。于是,不读村上,似乎就成了小资们的原罪。百分百的男孩和女孩,读着《挪威的森林》中渡边、直子、绿子之间的三角恋爱,年轻的迷惑与无奈,在村上唯美的文字中慢慢流淌,我们也都从他的小说中读到了我们青葱岁月里的惊涛骇浪,一丝甜蜜的忧伤。
两个译本的比较
从2001年开始,林少华平均每天翻译3000字(包括校对),没想到一翻就翻了8年,将村上春树35本著作几乎全部翻译成了中文。
在这个看似一帆风顺的过程中,也不是一点风波都没有。日本东京大学中文部教授藤井省三就曾在其专著《村上春树心目中的中国》的最后一章中质疑林少华的翻译。藤井省三认为,村上作品用的是“口语体”,只有最大限度传达“口语体”的翻译才是优秀的翻译,而林译本用的却是“文语体、书面语体”,对村上的原文作了太多的“粉饰”。并不以为然的林少华马上在《中华读书报》撰文《林译村上:“0”分?!》,反驳藤井省三对自己译文的批评,他推崇钱钟书的“化境”说:翻译不是一字一句的对换,而是意境与总体的对应。
除了现在这位横空出世的施小炜,还从来没有一位翻译者敢于挑战林少华的权威。当然,施小炜也并非自觉的“第三者”,她是一次海选的结果,这次海选的发起者就是南海出版公司的图书策划方:北京新经典公司。
对此,一些“海选”参加者是有一些疑问的,如青岛大学日语教师程长泉公开表示:“原定9月20日公布的海选名单最终没有公布,究竟有没有这样一次海选,海选的结果究竟是怎么样的?这似乎都有疑问。”
林少华对于新经典公司的一些做法确实持保留意见。他对记者说,当时新经典公司和他签订合同,约定林少华的译本和海选胜出者(现在是施小炜)的译本同时出版,可是现在只出了施小炜的译本,自己的译本虽然已经翻译完成,可是对方对他的答复只是说下一步出版。
对于施小炜的译本,以及施小炜关于“林少华的翻译有错误,我的译本比他翻得更准确”的言论,林少华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村上的作品不是以故事取胜,而是以特殊的文体和韵味获得成功的,我一直希望能把握住这种韵味。”
而对于上海译文出版社没有能够拿下这本书的版权,林少华也感到万分遗憾,他说日本人做生意喜欢从一而终,比如去理发店,日本人找到一家他满意的,他就会一直在那理发。但是这一次,他们不将书给上海译文出版社,主要可能还是钱的问题。“据我所知”,他说,“新经典文化公司开出的预付款远远高于上海译文的出价,要知道一般的引进版图书也就只有几千美元而已。”
现在,施小炜的译本率先出炉,而林少华的译本也许还将拖延一段时间。对于译本的优劣,林少华先生并不想多谈,他只是将他的一段译文发给本刊记者,译本的好坏,通过比较,读者自有公论。
今天是2005年8月5日,星期五。夏威夷考爱岛。北岸晴得令人吃惊,响晴响晴,一丝云絮也没有,近来就连云这一概念的暗示也没有。我是七月末来这里的。像以往那样租个公寓套间,趁早上清凉的时候伏案工作,比如此刻在写这篇文章——关于跑步的信马由缰的文章。夏季,当然热。都说夏威夷岛常年如夏,但毕竟位于北半球,四季大体齐全。夏天比冬天热(比较而言)。不过,较之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围在砖瓦和混凝土中间的近乎拷问的闷热,这里给人的感觉等于天堂。空调毫无必要,开窗就有清风不请自来。我一说八月要在夏威夷过,坎布里奇的人无不惊讶:“夏天何苦去那么热的地方,脑袋莫不是出问题了?”可是他们有所不知,不知道从东北方向不断吹来的信风将夏威夷的夏天变得多么凉快,不知道鳄梨凉爽的树阴下恬适的读书时光以及可以随时去——只要想去——南太平洋港湾游泳的日子使人感觉多么幸福!
——选自《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第一章2005年8月5日夏威夷州考爱岛(林少华译)
今天是二○○五年的八月五日,星期五。夏威夷的考爱岛。北部海岸。晴空万里,爽朗得令人瞠目。纤云也无。此时甚至连云彩这一概念的暗示都不存在。七月底我来到此地,一如以往,租了一套公寓,早晨趁着凉快的时候伏案工作,比如说此刻便在写这篇文章,关于跑步的、自由的文章。现在是夏天,当然很热。夏威夷每每被说成四季常夏,但毕竟位于北半球,四个季节大体一应俱全,相对而言夏天比冬天要热,不过与马萨诸塞州的剑桥那为红砖和混凝土重重包围、犹如拷问一般的闷热相比,此地的舒适简直有如天堂。空调根本不需要。只需打开窗户,凉爽的清风便自己吹进屋子里来。剑桥的人听说我要在夏威夷度过八月,都众口一词地表示惊讶:“分明是夏天,居然特地赶到那么炎热的地方去,莫不是有毛病?”他们并不知道,打东北方从不间断地吹来的贸易风(信风),让夏威夷变得何等凉爽;他们也不知道,在鳄梨树那风凉的树荫下安闲地读书,兴之所至便去南太平洋的海湾里游泳,这样的生活,让人感到何等幸福。
——选自《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第一章2005年8月5日夏威夷州考爱岛(施小炜译)
(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