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 畔
不斩李鬼,沂州不得太平,乃人所共知之理。然不久前,针对学术打假,有一位罗厚立(志田)先生发明了一种可以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高论——破坏与建设并举,李逵与李鬼双赢!令人惊诧不已。
一、打假就是破坏
破坏与建设并举,李逵与李鬼双赢!这当然是罗先生的专利,而这项发明的前提就是,“打假”即“破坏”,罗先生说:应当看到,真正打击“伪劣”学术(而不是借机炒作)者的手段虽为破坏,其目的仍在于建设。今日学风的败坏渐呈史无前例的态势,的确不容忽视。所以或不妨破坏与建设并举,打假者继续打假,而建设者仍努力建设,希望能鱼与熊掌兼得,使学术逐渐往健康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打假就是“破坏”?既然是“真正打击‘伪劣’学术”,就不应是破坏,——李逵斩李鬼能叫“破坏”么?——不仅目的在于建设,而且打假本身就是建设——建设正常的学术环境;“破坏”则主要是使事物“损坏”或受“损害”,常带贬义。显然,“打假”与“破坏”不宜等同。
也许罗先生另有深意,他所说的“破坏”就是李逵“破坏”李鬼的那个“破坏”,比如“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也未可知。在那个意义上,当然可以说“破坏”的“目的仍在于建设”。然查罗先生五千字文,“破坏”一词出现二十余次,只一次“破坏了敌对方面的统治秩序”,可以认为没有褒贬之外,其余都是贬义——“破坏了正常的学术批评”,“各种破坏对于民生的影响”,“破坏的大潮乃如洪水泛滥”等。该文不仅一次也没有在“李逵”意义上使用过“破坏”一词,毋宁表现出一种对“破坏”的深恶痛绝。
与“破坏”一词正好相反,罗先生所提到的“建设”、“建立”、“建树”等,全文出现约三十次,都是在“李逵”意义上使用。比如,“学术应提倡以建设为主”,“对于勤苦用功较有建树的学者,似仍以鼓励为主更好”,“与其打倒什么,不如建立什么”等。
因此,在罗先生文中,“破坏”与学术“建设”并非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当然也就不是“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如果说‘破中有立、破即是立’在政治领域还有相当实效的话,在不一定存在‘敌对方面’的学术领域,‘破字当头’恐怕未必就能‘立在其中’。”既如此,“破坏”与“建设”如何并举,又如何兼得?
再说“打假”。“打假”(包括“学术打假”)一词全文共出现约十次,除上引“打假者继续打假”外,罗先生在提到该词时,多是一种揶揄或否定的口气。甚至,“打假”还“破坏了正常的学术批评”,是一种借学术批评之名的造假行为:“批评者不讨论立说者研究的具体问题而随意放言高论,……若偏要正其名曰‘学术’,则这样的‘学术打假’,正不啻‘制假’。”
这样一来,罗先生的所谓“李逵与李鬼双赢”高论——“真正打击‘伪劣’学术”“目的仍在于建设”,“打假”与“建设”可以并举,“鱼与熊掌”可以兼得——就显得格外虚伪。
二、专斩有名之将
在罗先生看来,打假不仅“破坏”,而且专斩作为“建设者”的“有名之将”:同时,也不排除有些人并未揭露弊端,而是借“学术打假”之名对努力于学术建设者吹毛求疵,尤其对较有成绩的学者狠下杀手,所“杀”者又往往不是什么弊端,甚至也不是学术“观点”的争鸣,根本是不涉具体内容的刀下专斩有名之将。……恐怕就扰乱有余而建树不足。
罗先生说的“借‘学术打假’之名……”,定有所指,由于文中“根本是不涉具体内容”,笔者就不好猜了。事实若确如罗先生所说,这些“学术打假者”无疑是十分恶毒的“黑道杀手”,比如某某,专门买了人家的(假)货再去“讹诈”。——正是“打假”不啻“制假”,岂止“扰乱有余”? [NextPage]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有名”二字上面。既然是“努力于学术建设”,又“较有成绩”的“有名之将”,当然就是真正的“建设者”而非假冒伪劣之徒,怎么说“斩”就“斩”了呢?如果真有“实力”——没有把亚圣错拜作外国的“门修斯”,或不为封妻荫子上了黄泥冈——非“搬运”那十万生辰纲不可,别人能把你“斩”下马来?或以为打了个小小施恩,就可以横行孟州道,比如蒋门神之流,不被斩才怪呢!还有一种“名将”,“名”都不知道怎么来的,好像得了某“名”,就有了护身符,成了老虎屁股,别人动不得摸不得,比如李鬼,到头来又怎能逃得一斩?被斩者赖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武艺不精,或者是虽有些武艺却被“酒色”淘虚了身子。——“有名”岂能做免战牌?
自己不是李鬼,十个李逵也不怕,没准李逵还怕你呢。在这里,笔者提醒罗先生,下车伊始,应当先查看仔细是真“建设”还是假“建设”,不然很可能被认作李鬼的“托儿”——幸亏“根本是不涉具体内容”。
三、会说不会练的假冒伪劣
既然是借“学术打假”之名专斩“有名之将”,打假者素质当然大可怀疑。罗先生批评说:最近之最近,“学术打假”又已多表述为“直面学术腐败”,仿佛这“学术腐败”也像其他有些方面的“腐败”那样伴随着权势,敢于“直面”便体现出过人的勇气。其实在学界中生活的人都知道,今日“学术腐败”无论有多么“猖獗”,最多不过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态势,既不敢以此自傲骄人,尤不具对“直面”者的任何威慑。……所谓“直面”者对学界的贡献,在于揭示出一些或已较严重而尚不为人所注意的弊端,惟所体现的更多是“直面”者的识力,而非勇气。
打假者懦弱低能——“勇气”不过是一种矫情。为证此论,罗先生居然说“学术腐败”与“权势”无关,而且也没有那么“猖獗”。其实,任何腐败都与“权势”有关——与权势无关的能叫腐败吗?——只是关系深浅不同而已。就现今揭出的各种学术腐败,哪一件与权势无关?又哪一件不猖獗?我们发现,就在上引文的几个自然段之后,有这样一段话:“各级学术机构中一些稍握所谓‘权势’者日益无学。只有评审者根本不熟悉所在学科的研究现状,‘制假’的产品才能通过‘评审’而发表、升等、获奖,甚至得学位。”显然,罗先生承认,具有“评审”资格的“权势”者在为“制假”大开方便之门。他还说:“今日学风的败坏渐呈史无前例的态势,的确不容忽视。”那么,在罗先生眼里,“学术腐败”与“权势”到底有没有关系?而“渐呈史无前例的态势”算不算猖獗呢?
其实,当今学术打假,不仅要有识力,而且更要有勇气。大虫就在景阳冈上住着,谁都清楚,就看你敢不敢上去。武二有的不仅仅是武艺,更要有“过虎的勇气”。打假者所面对的就是“权势”,没有“过人的勇气”,能站出来吗?
经过一番东拉西扯,罗先生终于说出惊人之语:比较正常的情形是,批评者在自己从事研究的领域内说话,且最好先以实际作品确立自己的学术地位……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以研究为主体的学术界出现“会说不会练”的专操评论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假冒伪劣”。
天下竟有这样的高论:打假者要在某领域内打假,必先制造某货,以确立自己的造货地位,然后才有打假的资格。武二必先吃几个人,才能打虎;警察必先做强盗,然后才能抓贼;而不具备造货条件的消费者,只有等待黑心商家来宰。否则,就是“会说不会练”的“假冒伪劣”。
罗先生进一步阐发说:“打假”不啻“制假”……很大程度上是忽视了正面提倡的建设性作用。以我熟悉的史学界而论,目前热衷学术打假之人,……多为治外国史或所谓专门史者,治中国断代"正史"者少,治近代中国史者尤少。这或者有一定的提示意义,盖治中国所谓正史者多知历代各种破坏对于民生的影响,故较易认识到建设的重要;而近代中国给我们最大的教训,就是建设应当重于破坏,治近代中国史者对此必有深刻的体会。 [NextPage]
笔者倒真要请教了:为什么“治外国史或所谓专门史者”就不易认识到建设的重要,而治“中国所谓正史者”就会“多知历代各种破坏对于民生的影响,故较易认识到建设的重要……”?那么,是否应当请有关机构赶快查一下,罗先生所说的治“外国史”者是不是治的“纳粹史”,而治“专门史”者是不是治的“特务史”?如果是,就先好言劝其改治“中国正史”,最好是改治“近代中国史”,以示给出路政策;若是怙恶不悛,不思改悔,就立即移交司法部门追究其刑事责任,以防破坏和平发展的新局面,给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带来灾难。
治什么史就做什么人,这是罗先生的又一大发明。照此推理,研究李鬼者必定要做李鬼;万幸的是,笔者未曾治过鸦片史,不然……。
四、打假者要争天下
不过,罗先生自有罗先生的道理:“自‘笔锋常带感情’的梁启超大力提倡‘破坏’以来,中国思想界渐形成一种为救国而破坏的大潮”,“代代均以破坏自居,而代代均觉破坏得还不够,破坏的大潮乃如洪水泛滥,一波盖过一波,而不知所止”,从而给中国人民带来沉重的灾难。这能不是“最大的教训”吗?
他说,“在打仗争天下”时期,提倡“破字当头”,可以“凸显敌对者的‘失道’”,但“进入‘下马治天下’的时期后”,“统治者便不再提倡破坏,因为此时的统治秩序已是自己的了”。在中国近代“相对稳定的时期”,当然就应当“建设”而不应“打倒”。所以罗先生对“民国年间许多社会精英,即社会学上所谓既得利益者”,“仍不断提倡思想、学术、家庭甚至佛教的‘革命’”,“与社会精英提倡‘革命’相伴随,当时学术界也充满了突破、打倒的愿望和实践”这一现象,非常不理解!——这些社会精英都是“既得利益者”,为什么要吃饱了没事干,专门从事破坏和打倒?——可能中国近代“有些特殊”,与“常态相反”罢!
罗先生就是这样理解中国近代史的吗?笔者看到如此高论,几乎背过气。近代中国是差点亡了国的时期,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相对稳定”时期的话,这样的时期历史上也不乏其例。比如五代时当了儿皇帝的后晋王朝,就和近代中国很相似呢。新文化运动的提倡者及后继,是“社会精英”不错。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这还真是特号新闻,也许是罗先生“建设”的结果。大概按罗先生的逻辑,一个人只要自己做了“高官或入名大学以取高薪(蔡元培和胡适皆是显例)”,就不用再管别人的事了,——什么民族的生存,国家的前途,都没有关心的必要。总之,在罗先生眼里,中国近代史上不间断的“革命”、“突破”与“破坏”,都是某些“社会精英”不懂得“建设应当重于破坏”,而大力倡导“破坏”造成的。
更为糟糕的是,给近代中国带来深重灾难的“破坏”之风,还遗毒子孙后代:“不仅在意识层面的吸引力不言而喻,更重要的是其已渐入下意识层面,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惯性心理态势。”——搞“破坏”竟然成了中国人的特性!——“结果是产生出一种较强的‘斗争哲学’,在‘敌人’不明显时,也要寻找斗争的对象。”——如此,则学术腐败不是客观存在而是打假者捏造出来的!——而且“此风今日犹存,有时还愈演愈烈”。
因此,罗先生教导我们,政治与学术毕竟是有区别的,在学术问题上,李逵和李鬼要“良性竞争”:与政治要“多消灭敌人”不同,“学术应提倡以建设为主”,“学界当然也始终存在不同学术倾向的竞争,但应该是所谓良性竞争”。
“良性竞争”?是比武艺还是比造假?比武艺,李鬼没有武艺,只好造假;比造假,李逵岂是对手,心一软差点丢了性命。而罗先生却要他们和平共处——如果李逵不与李鬼“良性竞争”,就是仍以“‘斗争哲学’为宗旨”,就是在学术领域中搞政治:“目前多数热衷学术打假者,……下意识中多少带有‘打天下’思潮的余绪(尽管其中不少人相当年轻!)”,“他们的总体思维趋向比较适应乱世而非治世,特别是倾向于斗争哲学而不看重建设”,“有意无意中不免以政治的模式思考学术”。
请看,打假者多么恶毒:明知“治世”,还要“破坏”“建设”,还要“打倒”“建设者”,唯恐天下不乱。这不是想“争天下”又是什么呢?——那白衣秀士岂非“努力于”山寨“建设”的“有名之将”?晁盖等“贼”一上山就要坐头把交椅,不是反了吗!
然而,打假者以为,“争天下”也是理所当然。不如此,四方豪杰何以加入,梁山事业何以发达。——造假者尸位素餐,贻害学界,贻害国家,不斩下马来——“打倒”——取而代之,岂有他哉!
(编辑: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