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勒曾经这么描述过好莱坞:“你在好莱坞居住很长时间也不会看到在电影中的那些地方。”这个辉煌的产梦之地,如流动的欢愉盛宴,也弥漫着乌托邦神话和挽歌式的哀悼,不仅是电影中人,作家们与好莱坞也有过不少爱恨情仇的过往。有的铩羽而归结下恩怨,或争锋相对也功成名就,好莱坞是他们的温床,还是噩梦的开始?他们是好莱坞黄金面具下悲伤的幽灵,还是美国梦与理想交织下美丽而脆弱的泡沫之影?
误闯名利场的失意蝴蝶
“他的才能像一只粉蝶翅膀上的粉末构成的图案那样地自然。有一个时期,他对此并不比粉蝶所知更多,他也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时候给擦掉或损坏的。后来他才意识到翅膀受了损伤,并了解它们的构造,于是学会了思索,他再也不会飞了,因为对飞翔的爱好已经消失,他只能回忆往昔毫不费力地飞翔的日子。”这是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所写的菲茨杰拉德。爵士时代的大作家菲茨杰拉德曾三次闯荡好莱坞,然而三次经历,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失望和心酸。
菲茨杰拉德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好莱坞,是在1927年,彼时他正值人生的顶点。两年之前,《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出版令30岁出头的他成为美国最畅销的作家之一,他成就的“美国梦”丝毫不比他笔下的盖茨比逊色,他靠文字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征服好莱坞自然也应当不在话下。然而,菲茨杰拉德的初次好莱坞探险却是一场滑铁卢,纵观他的一生,甚至可以发现他的下坡路正是从这里开始。[NextPage]
当时,菲茨杰拉德应联艺公司之邀,带着妻子泽尔达来到好莱坞,入住名流云集的大使酒店。他十分享受这里的生活,和形形色色的明星影人打起交道来游刃有余,深信自己笔下能写出让他们大加发挥的故事。泽尔达也希望这次好莱坞之旅能帮助她在身心方面有所恢复,两人的婚姻关系此前因为她的一次外遇而遭遇危机,之后菲茨杰拉德将这段故事写进了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夜色温柔》中。这部小说里的另一个女性角色萝丝?玛丽一角也得益于这次好莱坞之行,她的原型是女演员Lois Moran。菲茨杰拉德甚至想过要与她一起主演电影,还真的去试了镜,不过他的演员梦并未成真。
菲茨杰拉德的剧本名为《口红》,女主角是个遭遇冤狱的漂亮姑娘,她有一支具有魔力的口红,涂上它,男人就会忍不住想要吻她的嘴唇。可想而知,如此大胆前卫的情节在以煽情为主旋律的好莱坞难以得到认可。剧本被枪毙了,预支的钱付完房费后所剩无几。只在好莱坞待了两个月,菲茨杰拉德夫妇便心灰意懒地离开了,两人都深受打击,婚姻关系也未见好转,泽尔达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按照菲茨杰拉德传记作者James R. Mellow的考证,离开大使酒店之前,“作为告别,他们将客房里的家具全都推到房间中央,堆成一座小山,把住宿账单放在了‘山顶’。”菲茨杰拉德对这段时光的评价是:“之前的数年间,人们一致视我为当时最拔尖的美国作家。 我自己也十分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好莱坞为我们大献殷勤,对于一个30岁的男人来说,那些女士又一个个都是那么美。那时候,我发自心底相信,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天生就是文字的魔术师。而结果就是——玩得好开心,工作却都没做。”
1931年,菲茨杰拉德第二次来到好莱坞碰运气。11月,米高梅请他写剧本,周薪750美元,为期6周,实质工作是改写Katharine Brush的小说《Red-headed Woman》。当时他正在写《夜色温柔》,泽尔达9月份刚从医院出来,加上又是改写别人的作品,起初他并不愿意。不过,米高梅的大佬欧文?撒尔伯格坚持要用他,于是周薪涨到了1200美元一周。菲茨杰拉德没能抵挡住诱惑,孤身一人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好莱坞之旅。这次经历又让菲茨杰拉德失望之极:“我带着钱离开了,幻想破灭,不是滋味。我发誓再也不会回来这里,尽管他们告诉我,那不是我的错,还希望我能继续留在那里。我想要去东部,去看看泽尔达怎么样了,但在他们看来,我这么做等于背叛,于是对我心生敌意。”
离开好莱坞的菲茨杰拉德依然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霉运也仍在继续。1934年4-5月,他与查尔斯?马奎斯?沃伦合写了《夜色温柔》的剧本,却没人感兴趣,直到1962年才被20世纪福克斯拍成电影。
1937年,菲茨杰拉德同整个美国一起身陷经济危机,而好莱坞却迈入了黄金时代,于是他不得不打破之前的誓言。米高梅的制片人约瑟夫?曼凯维奇邀请他为影片《三个战友》写剧本,为期半年,周薪1000美元,在大萧条时期这算是不错的收入。他信心满满,在给女儿的信中说:“我感到兴奋,这是我的第三次好莱坞冒险。之前我有过两次失败,尽管其中一次错不在我,但我想从这两次经历中吸取教训……只要抓住机会,不用两年时间,我的身价就能翻番。”
《三个战友》的原著是雷马克的小说。曼凯维奇嘴上说欣赏菲茨杰拉德的文笔,但还是坚持为他派了个搭档E. E. Paramore,最终拍成的电影,编剧署名仍是Paramore和菲茨杰拉德,讽刺的是,这是他一生中唯一获得署名并成功拍成电影的剧本。虽然菲茨杰拉德拿到了一份周薪1250美元、为期一年的新合同,但他仍感到非常愤怒,在给曼凯维奇的信中写道:“要说幻想破灭,那都是客气的说法。过去的19年中,除了因病中断的两年,我一直不断地写着最畅销的娱乐作品,我写的对白恐怕也能算是顶尖的。但结果我发现,忽然之间,你觉得我写的对白不行,而你只要花上几个小时,就能比我写得更好……”不知是否出于生计的考虑,这封信最后并没有寄出,而是被留在了文稿中。
1938年初,菲茨杰拉德终于在米高梅获得独立改编剧本的机会,还是替大明星琼?克劳馥写,原著是短篇小说《不忠》。
可惜,这个关于婚姻不忠的故事在当时被视作禁忌,米高梅最终没有胆量拍摄。1938年11月,菲茨杰拉德着手为米高梅撰写最后一个剧本——《居里夫人》。1939年1月3日,他交出了74页的剧本,但被搁置起来。在此期间,米高梅拒绝与他续约。1943年,由嘉宝主演的《居里夫人》拍了出来,但用的是保罗?奥斯本(Paul Osborn)的剧本,与菲茨杰拉德无关。1939年1月27日,眼看菲茨杰拉德和米高梅的合同就要结束,为《乱世佳人》的剧本做润色工作。结果写出来的东西也没能派上用场,事后他评价小说《飘》:“是本好小说,但不太有原创性。”
菲茨杰拉德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闯荡好莱坞前后历时三年半,留给他的除了一堆没能拍成电影的剧本之外,还有一部未能完成的小说——以好莱坞传奇制片人欧文?撒尔伯格为原型的遗作《最后的大亨》。大导演比利?怀尔德当初与菲茨杰拉德关系不错,也很欣赏他的小说,但他也觉得让他来当电影编剧有点大材小用,就像是“雇了个伟大的雕塑家,来通下水道”。曾经因为改写了菲茨杰拉德的剧本而饱受批评的曼凯维奇,在1967年接受《电影手册》采访时为自己辩护:“他写的剧本必须要改!因为他写的那些台词,演员根本就没法说。全都是十分文学性的对白,小说化的对白,完全没有电影对白所需的特质。电影对白都是需要‘说出来’的,而在这方面,菲茨杰拉德真的写得很糟糕。”用菲茨杰拉德研究专家Mary Jo Tate的话来说:“作为电影编剧的菲茨杰拉德并无特别之处,他这个讲故事的人,风格、声音、叙事技巧都更适合书面文字;这些都无法在大银幕上传递——所以但凡根据他作品改编的影片,结果都不能让人十分满意。”
菲茨杰拉德一生写下了160多部短篇小说,写短篇小说和写电影剧本一样,对于他就是一种挣钱手段,用以对付他那花钱似流水的生活。于是,很多时候他写短篇小说一开始是写了一篇真正有价值的小说,临了却又把它成为了容易出手的杂志故事。对此,他当时的好友海明威深感震惊,认为“这无异是卖淫”,菲茨杰拉德深表赞同,一点没有替自己辩护的打算。他既称赞过电影是“人类一切交流手段中最伟大者”,立志要“成为第一流的电影编剧”。他更刻薄地贬损过电影是“一种使文字从属于形象、使个性不得不在低档次的写作中消蚀殆尽的艺术”,还颇为精神胜利法地排解自己的挫折感与负罪感——“他们拍成的影片和我原来写的东西在精神上是不同的!”[NextPage]
文学巨匠也写电影剧本
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福克纳在颁奖典礼上发表的著名演说中预言:人类将在处于自我毁灭边缘的世界里继续生存下去。此言犹如金石掷地,深得全球有识之士赞赏。其实演说家的精辟言论既道出了世界的现状也凝聚了他个人生活中的甜酸苦辣,尤其是他在好莱坞的那段“为五斗米折腰”的经历。
1932年,随着小说《圣殿》的成功,好莱坞大经纪人李兰?海沃德为福克纳谈妥了一份在米高梅写剧本的合同,周薪高达500美元(相当于今天的8500美元)。福克纳是个彻底的现代派,那时的电影恰好正处在一种崭新且激动人心的叙事形式中,这似乎是一场情投意合的相遇,但这并非他应允的真正原因。一切只是为了钱。
就在拿到米高梅邀约的当口,福克纳得知自己的出版商凯普与史密斯已经破产。他早开始盘算要怎么花《圣殿》应得的4000美元版税,结果却被告知一个子儿都拿不到。顷刻间,福克纳变得一文不值。消息很快传遍了牛津小城。福克纳在体育用品店填张3块钱的支票时,店老板却对他说:“我看你还是付现金吧。”在这种时候,好莱坞就变得充满吸引力了。面对好莱坞的邀约,福克纳连拍张电报说同意的钱都没有。最后是米高梅公司预支了一些现金,还帮他买好火车票。数日后,福克纳抵达了卡尔弗城。
对这门工业一无所知的他幻想能给电影明星米老鼠写剧本。米高梅的伙计告诉他:“不,米老鼠住在山谷那儿的另一家片厂——我们想要你给华莱士?比里的片子写本子。”“谁?”福克纳惊问道。 “事实是我被吓着了,”福克纳在洛杉矶时报的采访中说道:“我被自己到来引起的喧哗给吓到了,然后他们把我带进放映室看电影,不停给我吃定心丸,说编剧这活儿很容易。我现在反而彻底慌了,生怕自己永远干不了这个。所以满脑子都想着要跑路。”福克纳真的跑路了,但只是暂时的——他躲去了加州的死亡谷——“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安静的地方”。“调整”了一周后,他才悻悻回到片厂,开始创作。
四周时间里,福克纳完成了四部剧本大纲。这样的效率给他赢得与新星导演霍华德?霍克斯的会面。霍克斯喜欢福克纳的作品,他买下了福克纳发表在《周六晚邮报》的一则短篇小说,想让福克纳改成剧本供他执导。“就两夸脱威士忌的功夫”,二人一拍即合、心灵交通。霍克斯说:“福克纳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工了,五天后交出了剧本。这是我这辈子读过最好的本子之一。”他把剧本拿给米高梅制作总管艾尔文?萨尔伯格看,后者与他意见一致,“去把它给拍了!”结果就有了那部1933年《命限今朝》,由著名的加里?库珀和琼?克劳馥主演。威廉?福克纳的名下有了部票房热片。更重要的是,他与霍克斯的常年合作就此开始。
1943年春,福克纳的好莱坞生涯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应邀为霍华德?霍克斯筹划的史诗巨制《哭泣战场》(Battle Cry)撰写剧本。霍克斯让福克纳把多则短篇故事、一出广播剧外加一部清唱剧汇合成电影脚本。这时的二人都处在事业巅峰期:和十年前首次合作时相比,如今的霍克斯名下已有《疤面煞星》、《育婴记》、《女友礼拜五》、《约克军曹》等一系列佳作;而福克纳也正在向文学名人堂大步迈进,先后发表出《不败者》、《野棕榈》、《村子》、《去吧,摩西》等优秀作品。为写《哭泣战场》剧本,二人一同去了内华达山六月湖进行实践创作(外带钓鱼+喝酒)。两周后,福克纳交出了143页的剧本大纲,到7月底,整部剧本完成。
霍克斯诚邀福克纳做他的御用编剧,只为他们自己的独立制片团队工作。在致艾斯黛儿的家书中,福克纳写道:“捕鱼时,他和我聊了聊……我成为了他的御用编剧!他说我俩联手永远都值至少两百万。我们能从任何片厂要到两百万,做任何想整的片子,用这两百万拍出电影,再利润分成。等回家后,我打算干点儿好活让霍克斯和片厂都心满意足。要能成的话,再也不用担心破产这种事了……这是我的机会。”
梦想近在眼前,幻灭也来得同样快。霍克斯在圈内属于出了名的超支大户,也就是说拍《哭泣战场》的400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5380万美元)预算意味着更多、更多、更多。片厂最后喊了停。福克纳的电影致富梦就此到头。当然,他与霍克斯的合作还在延续,包括为海明威的小说《江湖侠侣》、钱德勒小说《夜长梦多》改写的电影剧本。局外人看来,这些经典名片足以标定一段职业生涯的高度;但对福克纳来说,这大抵就是些薪水活,而非那些在六月湖的夏夜,他和霍克斯所畅想的电影梦。
如果福克纳的人生是部电影,接下来的第三幕就是一个转折的奇迹篇章——一位作家由看似失败的编剧生涯回归小说家本业,终修得正果。1949年,就在福克纳赢得诺贝尔奖前一年,米高梅发行了其小说《坟墓的闯入者》的改编电影。电影在牛津市取景,制片方甚至把世界首映都安排在了那里。这位好莱坞浪荡子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将当年的梦想带回了自己的故乡。[NextPage]
他在好莱坞也是硬汉派
雷蒙?钱德勒抵达好莱坞后,侦探电影的福尔摩斯时代开始没落。柯南?道尔式的侦探,贵族,苍白,抽着烟斗,持着手杖,手套雪白,斗篷乌黑,他们可以足不出户就把匪夷所思的案件弄得水落石出,滴水不漏的推理让观众叹服不已。同时,侦探电影也形成了"伟大的头脑为人间清理乱麻"之传统,而这个为世界恢复秩序的侦探也越来越变得不食人间烟火。四十年代,作家钱德勒来到好莱坞,他顺脚踢开了传统的侦探小说套路,为好莱坞缔造了激动人心的"黑色电影"。连硬汉侦探的开山鼻祖汉密特创造的大侦探山姆?斯贝德也不得不活在钱德勒的菲力普?马洛的阴影里。钱德勒因此也成了电影史上最伟大的编剧。
钱德勒的故事不仅不讲究推理,甚至故事松散,出现漏洞。去追究他的故事内容,在他看来,也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因为他到好莱坞不是为了给这个电影工场制造更多的神枪手或超人的脑袋,而是为了给这个在他看来“秃鹰纠集”的金钱世界灌输一种冷冷的尊严和热情。据他的小说改编的《夜长梦多》在拍到一半的时候,导演豪沃德?霍克斯和演马洛的汉弗莱?鲍加在喝酒的时候就剧本中半途死掉的司机的死因争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打电话问编剧威廉?福克纳,谁知福克纳说他也不记得了;最后问到钱德勒,他也说不清楚。所以,在影片里,这个司机硬是糊里糊涂地死了,死因也成了好莱坞的永远秘密。
钱德勒自己一直是个孤独的人,所以他创造的马洛侦探的语调总是冷冷的。很多传记作家说钱德勒一生都热爱他的妻子,称她为自己生命的“心跳”和“全部意义”;但这个传奇其实是相当虚幻的,钱德勒晚期经常跟他年轻的秘书抱怨说他和他的老妻子在一起是多么不幸福,说他跟希斯结婚是因为她有足够的钱让他写作。而他的马洛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展现了钱德勒对“一个摆脱了希斯的雷蒙”的幻想,一个独立的男人,一个不会对女人随便动情的男人。所以,侦探马洛是钱德勒幻想中的一种语调,一种生活态度。电影里的马洛经常赢得美人归的好莱坞结局也因此让钱德勒痛恨不已。1945年,米高梅公司买下了他的小说《湖中女》的版权,并请他改编成剧本;但是后来他们又嫌钱德勒的剧本太长,而且缺了点女性观众需要的罗曼史,所以他们随来又请了斯蒂夫?费舍重写钱德勒的剧本。1947年的影片里就凭空多了段马洛和美艳女秘书的恋情,钱德勒因此公开嘲讽好莱坞说“真正的侦探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不过呢,性是好莱坞的至高法则。”因为只有他深深知道,在洛杉机的任何一条道路上,等待着马洛的永远只有幻灭,而不是美人。
马洛的精神气质也因此更接近于海明威的英雄:屡败屡战,一路追踪直到旋涡的中心。钱德勒所营造的道德困境却为以后的世界电影开创了很多出路。在欧洲,新浪潮电影用黑色电影的框架创作了最好的故事,比如高达的《断了气》和特吕弗的《刺杀钢琴师》,黑色男人和黑色女人也获得了更多人性的诠释;而在好莱坞,布莱克。爱德霍兹开创的《粉红豹》系列则把黑色女人和男人都变成了卡通式的人物:你如果无法爱他们,那你也绝对无法恨他们。不知道钱德勒看到现在的黑色人物会说什么,不过,在他的著名论述《谋杀的简单艺术》里,他关于侦探的说法应该永远是真理:”他必须是那个世界最好的人,也应当是任何世界里足够好的人。”
有很多影评人指责钱德勒连故事都交代不清楚,说他的故事没逻辑;但是钱德勒对此根本不屑一顾,因为他认为自己并不是在写侦探小说,终其一生,他都很厌恶别人称他为侦探小说家,虽然讽刺性的是,他的全部声名都源于他的侦探小说和剧本。他这样解释自己的故事:"呈现于观众眼前的一幕幕场景才是真正重要的。"所以,让不少人看得一头雾水的《夜长梦多》就是堂而皇之地成了侦探经典,因为这部影片的每一个场景都令人难忘,每一句对白都精彩之极,每一个角色都有特殊的眼神,而它们也证明了钱德勒的故事确实不需要逻辑,电影需要的是一种节奏,一种侦探气氛,一种怕。
因为和好莱坞的美学格格不入,钱德勒在好莱坞的关系也是臭名昭著地坏。和金牌导演比利?怀德合作改编《双重赔偿》)时,俩人关系简直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但纵使俩人都对对方深恶痛绝,他们也从来未曾掩饰过对彼此才华的欣赏。怀德说:“确实,钱德勒的每一页都有闪电。”钱德勒说“和比利?怀德合作缩短了我几年寿命,但我从他那儿学了编剧。” 《双重赔偿》对钱德勒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这段经历大大缩短了我的寿命,我之所以参与电影是因为我想学点东西,现在看来,我无甚收获。如果我的小说糟糕无比,我是不应被邀请去好莱坞,如果它们不乏优秀,我也不应该去。” 不过,在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下创造的剧本却出奇地好,《双重赔偿》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剧本提名。
钱德勒早以攻击好莱坞著称小说界,比如针对奥斯卡,他说,“奥斯卡是粗俗的最大制造商,而粗俗正是好莱坞的价值所在。”他毕竟不是詹姆斯?凯恩,后者从不掩饰对电影这种新艺术形式的喜爱,“在所有改编我的小说的电影中,《双重赔偿》是唯一一部收尽我梦想的东西。”
钱德勒在给朋友约翰?豪斯曼的信里说:“像马洛这样的人是永远无法过上象样的生活的,因为在一个腐败的社会里,一个诚实的人是永无机会赢的。不然,他就得跟好莱坞的制片那样堕落无耻。”而且,钱德勒借马洛之口痛骂了好莱坞:“你在好莱坞生活一辈子,你看不到一丁点电影里看得到的。”最后,好莱坞也终于无法忍受钱德勒的傲慢、酗酒和冷嘲热讽,终于在他改编完《高窗》(High Window,1947)后解了他的雇;虽然自1942至1947,他的四部小说六次搬上银幕,参与编剧的包括威廉?福克纳,似乎至今没有一个作家享有好莱坞如此的厚爱。[NextPage]
耶茨或许是那个世界的第十二种孤独
美国作家理查德?耶茨也走过菲茨杰拉德不成功的老路——去好莱坞写剧本。
写出了《恋爱中的骗子》、《第十一种孤独》的理查德?耶茨,是长期被文学史长期不公正对待的大师,这种不公平在他的生前体现得淋漓尽致;生活的穷困窘迫、作品遭到忽视,甚至在为好莱坞工作的时候,也没获得过诸如他的前辈作家那样的待遇。他怀揣着菲茨杰拉德的文学梦想,希冀靠文学名利双收,可直到死后才靠着另外一种媒体进入广大读者的眼前。
耶茨本身即是一名不为人知的好莱坞电影脚本的“代写者”和改编者,一段不愉快的雇佣经历曾让他和好莱坞结下了终生难忘的恩怨情仇。在一篇问世于1970年代的长篇访谈中,耶茨坦言他小说的底稿都有点类似于肥皂剧,自己也尝试过戏剧写作,似乎都不太成功,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杰出的镜头式或者说剧本式的小说家。实际上,耶茨受到剧本写作的影响是明显的,他的小说提供身临其境的画面感,视角像镜头一样频繁自如地切换着;他的情节更应被知觉为以“幕”为单位在脑海中上演;他善于写台词,不仅注重人物对白的直接性,叙述语言也常常富含“潜台词”的质地;他擅长不动声色的叙述,用最小面积的叙事干预,建立起最全面的叙述意识,他最推崇的客观化叙述者是福楼拜:“像上帝一样无所不在却无处可见”
耶茨笔下的人都希望拥有怀尔德眼里肯尼迪具有的那些好莱坞特点,而奥斯瓦尔德熟知绝望的现实,给美国打破了那种虚假的可能性,就像鲍勃?普伦蒂斯想驱散他母亲的幻想,或者就像耶茨抹掉他自己笔下角色的希望一样。一方面想参与其中,成为不同凡响的人,然后又抨击那些得天独厚的幸运儿,这种自相矛盾的现象在他笔下主要人物身上,几乎都存在着。最终,他们把自己的痛苦残忍地发泄到最近的靶子上,经常是仍然怀着希望(即使在自欺欺人)的人身上。就好像对那些了解失败或者无人爱的痛苦的人来说,他们有责任告知那些尚未发现这一点的人,或者提醒那些已经发现了,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的人,就像艾丽斯?普伦蒂斯那样。
他的短篇小说《告别萨莉》,就带有这种自传性,写一个处境窘迫的作家跑去好莱坞当编剧,在小说中,他写到自己曾经无限接近过这种生活:住在海边的豪宅里,隔三岔五开开PARTY,和漂亮的女伴喝酒作乐,写作不朽的作品。这就是典型的菲茨杰拉德式的生活。出身微寒的耶茨,曾经渴望着这样的生活能够向他敞开大门。有一天,门打开了,置身于其中,他才发现自己和这类生活格格不入,他只好退回到他原有的世界里去,在那里,他只能住着蟑螂横行的小屋,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垫上,继续写作少有人问津的作品。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过上像海明威或者像菲茨杰拉德一样的生活-----受人尊敬,光鲜体面,周围到处都是崇拜者。
作为耶茨一生创作生涯的代表性作品,可以说《革命之路》为耶茨赢得了相当多的荣誉。在《时代》杂志评选的创刊以来百佳英文长篇小说里,《革命之路》和《麦田里的守望者》《心是孤独的猎手》等名作一起榜上有名。小说如实描绘了一对普普通通的中产阶级夫妇的生活:上世纪50年代,弗兰克和爱波夫妇生活在郊外革命路上的革命山庄。弗兰克做着无趣的工作赚钱养家,为人夫为人父;爱波照顾家庭,抚养孩子,为人妻为人母;社交圈一成不变,生活日复一日;他们心生厌倦,不满现状。爱波建议抛弃现有的一切,举家迁往巴黎寻找新的激情与梦想。然而美好的愿望在现实跟前败下阵来,面对生活一系列的变故,弗兰克背叛了最初的想法,让爱波陷入无助与绝望当中……
而早在1967年,其电影改编版权便被好莱坞重金购下,最后拍成的影片大获成功。无论是作品得到了好莱坞的肯定,还是创作生涯的落寞挫败,耶茨的遭遇既是好莱坞面具下孤独的注释,也是文学与这个世界抗衡的一种凝视。
(实习编辑:葛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