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谓权力美学
其实,讲权力美学本身,就是对审美自由性的亵渎。也许,我们更愿意坚守审美的自由性;但是,权力美学却真的存在,而且根深蒂固,有着深远的影响。那么究竟何所谓权力美学呢?其实,权力美学一方面表现为权力对审美的控制,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审美对权力的歌颂、赞美。权力所以要控制审美,那还是服务于权力本身。权力控制审美的方式,也就是建立审美意识形态。关于意识形态,马克思曾经强调过两个关键点,即把特殊的东西说成普遍的东西,又把普遍的东西说成统治的东西。所以,所谓意识形态,也就是把特殊的东西变成统治的东西,审美意识形态同样不例外。而权力美学,也就是把权力者所喜欢的东西(特殊),说成大家喜欢的东西(普遍);又把大家喜欢的东西变成占统治地位的东西。所谓的审美意识形态,虽然堂而皇之,但是它所做的,也不过成就了权力美学而已。所以,对于审美的意识形态,我是不会认同的。在这里,审美丧失了自己的自由性,而沦为权力的附庸。而要让审美重获自由,那也只有走出意识形态。我之所谓“走出意识形态的审美”,也就是这个意思。有人说,审美是最自由的活动了。也许,在审美的内部确实如此;但是,在审美之外,却要受到各种东西的制约,譬如权力、金钱、利益等等。所以,审美的自由,不是天生的,而是人们争取来的。即便我们不承认权力对审美的控制,权力对审美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权势者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势,来影响一个时代的审美风尚、审美趣味。
我们知道一句话,叫做“上好之,下必甚焉”。统治者在上面一提倡,下面就会趋之若鹜。统治者的审美趣味,往往也就成了那一个时代的审美趣味。就像南朝的统治者都爱写些淫词艳曲或者说宫体诗,那个社会也就变成了色情社会。虽然南朝的短命,不能归咎于这些淫词艳曲,但是《玉树后庭花》却是分明的亡国之音。权力美学最根本的特点,就是它的专制性。所谓审美的规律,是不怎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把审美变成权力的附庸。在权力美学这里,审美不能也不应该有自己的独立性;如果审美本身定要发挥作用的话,那不过是歌功颂德,粉饰升平。其实,单就专制而言,有雄健的,也堕落的。堕落的专制,在审美上,不过造就了亡国之音;而雄健的专制,在审美上,则有极大的气魄。反对专制,这是现代人的共识;但是,对于专制本身,人们却缺乏科学的分析。其实,我们反对专制,也并不意味着否认专制曾经在历史上发挥过进步的作用。我们要说的也只是,现代的人们,早就积极地扬弃了专制。我们讲权力美学,不可避免地讲到帝王的才学。如果我们平心静气的看待历史,会发现很多帝王,都是多才多艺的。李煜的词、宋微宗的画,在艺术史上,都有极大的地位。有人说了,亡国之君,即便再多才多艺,又有什么用呢?政治混乱,国家都亡了。在这里,亡国之君的才学,却成为了一种反讽。
其实,许多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即便“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其才学也是非常可观的。刘邦的《大风歌》,唐太宗的诗,乾隆的字,都是很不错的。有人说,帝王的才学,不过专制的点缀。其实,才学能够成为专制的点缀,那也是有前提的,即专制足够强大。如果专制不够强大,那所谓的才学,不仅不能够成为专制的点缀,甚至还会成为一种反讽。其实,愈是有雄才伟略的君主,愈是重视对文化的控制。权力美学,最有特色的一点,就是凡是权势者的艺术作品,都是顶顶好的,都有那种天地境界,不是常人可及。在权力美学这里,就体现着对权势的崇拜。但是,我们知道,权势只是一时的;有朝一日,权势塌台,这权力美学又去哪里讨生活呢?其实,不过去依附新的权势。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真正的美学,与权势并不相干。就像乾隆皇帝,一个人所做的诗,就数量而言,几乎快赶上《全唐诗》了;但是,帝王的权势,并不能够保证他的任何一首诗流传。所以,写这么多诗的乾隆的皇帝,终究不是诗人。权力想控制或者说征服审美,但所留下的,不过权力美学的怪胎而已。
(二)权力控制审美
在一些人看来,权力控制审美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权力是笼罩一切的,那么它理应具有终极价值。不是很多人把审美视为终极价值吗?作为终极价值,那自然应该在一切之上。但是,权力与审美都在争夺这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东西。在权力本身,最多的就是控制欲。权力是用来制约别人的;没有对别人的制约,权力将无法成其为权力。权力控制审美,就是服务于对别人的制约的。然而,审美,一旦为权力控制或者腐蚀,便会失掉自身的自由性与纯洁性。权力,当然希望审美为自身服务;即便审美不想这样,它也会通过强力达到自己的目的。其实,权力控制审美,既可以通过严刑峻法,也可以通过治心。所谓的治心,也就是让审美自觉的为权力服务。只有为权力服务的审美,才合乎政治正确。[NextPage]
权力会为审美设置许多的禁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触雷。如此以来,审美才能跟在权力的后面亦步亦趋,进而失掉了自己的创造性。权力会以各种的方式指责审美,譬如所谓的唯美主义,就是一大罪状。那么,什么样的审美才合乎权力的要求呢?那就是歌颂权力、粉饰升平的审美。在这里,审美已经失掉了自主性,而成为权力的附庸。服务于权力的美学,既可以叫权力美学,也可以叫政治美学。在这里,美学只是工具,权力才是终极。作为工具的美学,显然是没有什么前途的;因为它失掉了自己的理想。其实,美学应该是目的;而一时的权力,是不可能具有终极性的。如果让美学依附于权力,那一旦权力烟消云散,美学本身也将失掉自己的价值。其实,当权力想着让审美粉饰自己的时候,它本身的黑暗性也就暴露了出来。把权力想象的无比光明,那显然是幼稚的。有人讲,政治斗争有三个原则:第一,政治无真诚可言;第二,结成死党;第三,抹黑对手。当然,这三个原则,实际上揭示了权力的黑暗性。李宗吾先生独创了厚黑学,他总结说,要做成大事,脸皮要像刘备那样厚,心子要像曹操那样黑。只有脸厚心黑,才能够掌握权力的秘密。
当然,只看权力的黑暗性,是不成的;那样,我们就很难看到希望。权力本身同样有光明的一面,并且这光明的一面还是主要的。但是,光明的权力,同样想着控制审美的。可以这样说,在权力比较黑暗的时候,因为自身的堕落,它对审美的控制倒是比较松弛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审美反倒拥有了一定的自由空间,可以抨击黑暗,追求光明。而一旦权力战胜了自身的黑暗性,呈现出了无比光明的一面,它就会加强对审美的控制。所以,在这个时候,审美反倒失掉了自由,而成为了权力的附庸。我说过的,权力对审美的控制,重在治心。脑袋上的紧箍是没有什么的,最可怕的就是心中的紧箍。如果我们的心灵被套上了紧箍,还会有审美的自由吗?可以说,权力与审美的冲突是永恒的。当然,二者也可能统一在一起;而二者的统一,也就是权力美学。但是,权力美学,算不得真正的美学,而不过权力的怪胎。在权力美学这里,真正重要的不是美学,而是权力。既然权力是压倒性的,那又何必讲美学呢?在权力美学中,所体现的就是权力对美学的控制。实际上,许多时候,权力美学不仅甘心于权力对美学的控制,而且会去赏玩甚至崇拜权力本身。对权力的赏玩,同样会让人津津乐道。当然,这里赏玩的不只是权力本身,还有权数。如果说权力还有自己的光明面的话,那权数就几乎全是黑暗中的操作。权数,虽然不能够明说,但又能够心领神会。很多时候,人们不是在努力学习如何行使权力,而是在研究如何玩弄权数。其实,这权数不只是败坏了权力本身,更败坏了人心与人性。权力美学,并不能够表达什么理想;因为它只是权力控制审美的工具。真正能够表达理想的是审美。只有审美,才会批判“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黑暗;只有审美,才会表达美政的理想。如果说权力在力图控制审美,那么审美本身,同样在反控权力。权力控制审美,所成就的不过权力美学的怪胎;而审美反控权力,则表达了自由的理想。审美,确实应该冲破权力的控制。审美,只有赢得外部的自由,才有条件充分地发展内部的自由。
(三)审美反抗权力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论述方式是很成问题的。譬如吧,先讲了“权力控制审美”,便紧接着讲“审美反抗权力”,而在事实上,权力与审美已经彼此取消了。我也很担心自己会讲一些正确的废话。然而,做文章又似乎只能如此。当然,我不会站在权力的立场上去控制审美;我只会站在审美的立场上去反抗权力。权力最大的特点,就是对别人的制约;实际上,权力不仅想着制约别人的行为,更想着制约别人的思想乃至灵魂。无论定思想于一尊也好,还是让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也罢,都在真实意义上形成了对心灵的专政。对心灵的专政,自然会为我们反对;但是,我却想说一些它的好话,可以这样说,对心灵的专政,同样有着非常崇高的目的。所以,我们在反对对心灵专政的时候,不应该否定了那崇高的目的。我们要谈的是,即便有崇高的目的,也不能够对心灵实行专政。心灵是自由的,至死都是自由的。我们应该用自由的心灵去成就真正的崇高;而不是用崇高的目的去扼杀心灵的自由。权力只有诉诸心灵,才能够烙印在我们的灵魂里。为什么权力要诉诸心灵呢?它只要规范、制约人们的行为,不就行了吗?问题的关键在于,权力纵然无比强大,可以笼罩一切;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它只是一时的。秦始皇的权威,对我们现在,不具有丝毫的意义;凯撒的权杖,也指挥不动未来的人们。于是,权力便想着克服自己的弱点,让权力具有超越权力的意义。什么能够超越权力,具有永恒的意义呢?也只有文化。于是,人们便把权力变成了文化,而文化呢,也渗透了权力。说到底,权力与文化的争夺的,是永恒性的问题。文化较之权力,虽然是脆弱的,但是,它却可以具有永恒性。
权力最缺乏的就是永恒性;所以它才要与文化争夺永恒性。但是,文化——真正昭示人类独立灵魂、自由思想的文化,是不那么容易就犯的。也就是说,文化在反抗着权力;而审美反抗权力,也就是文化反抗权力的一个部分。当然,文化、审美对权力的反抗,并不曾采取激烈的态度;如果采取激烈的态度,那定然要吃大亏,岂不闻“枪打出头鸟”?文化审美对权力的反抗,是柔性的;因为柔性,反倒具有韧性。文化、审美除了具有永恒性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柔性、韧性了。所以,很多不能明言的意思,可以隐晦曲折的讲。本来为了弘扬圣道的微言大义,反倒成了文化精神最好的避难所。不过,即便如此,权力对于文化、审美依然是穷追不舍的。文化、审美,不是要逃遁,要避难么?而权力,就是让文化、审美无处可逃,永远没有避难的场所。我们知道,最后的逃路,最后的避难所,必然是心灵本身。但是,权力所推行的是心灵的专政;所有的思想都要改造成定于一尊的思想,所有的文化都要改造成整齐划一的颂歌文化。文化、审美的创造者,都成为了驯服的工具;那文化、审美本身,岂不是更加地驯服?权力对文化、审美的控制达到了极致,也就窒息了文化、审美本身。但是,即便是在一片肃杀的环境里,依然会有希望,会有梦想,而这也就是所谓的“秋天里的春天”吧。其实,权力控制文化、审美,并不能够获得文化、审美的永恒性。[NextPage]
一时的权力,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但真正具有独立灵魂的文化,却可以超越时间,影响世世代代的人们。审美反抗权力,既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也不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的;它要的是成就自己。在权力面前,审美始终是被动的,是权力渗透到了审美这里,而不是审美要改变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审美只有反抗权力对审美的渗透,才能够成其为本身。审美对权力,并没有敌意。我总觉得,所谓的“利用小说进行反党”,实在有点望风捕影。在文化、审美这里,有太多的模糊性;并不像权力斗争那样,立场分明。所以,对于文化、审美中的许多问题,便没有法子用权力斗争来解决。在艰难的时候,人们会说“相信未来”;实际上,相信未来,也就是相信时间的公正。时间是无情的,它会粉碎最强大的权杖,让所有的辉煌烟消云散;时间,又是公正的,文化、审美正是在时间的公正中,获得了自己的永恒。
(四)权力的怪胎
我在想,所谓的权力美学,究竟属于权力呢,还是属于美学?如果说它属于权力,但毕竟打着美学的旗号;如果说它属于美学,但它缺乏审美的自由性。所以,我觉得,权力美学是介乎权力与审美之间的。当然,它的灵魂是权力,而不是审美;它是把权力渗透到审美当中,以便让审美服务于权力,或者说成为权力驯服的工具。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权力美学实在是权力的怪胎。在权力美学这里,鲜明地体现了权力对审美的粗暴干涉。审美,只有是自由的,拥有独立的灵魂,它才可以具有积极的意义。相反,作为驯服工具的审美,几乎不具有任何的意义。当然,作为驯服工具的审美,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在这里,没有了真正意义的审美,而只有权力的争夺。可以说,权力美学天然地具有意识形态性,而且是意识形态来主导审美。所以,在权力美学这里,最多的不是审美语言,而是政治语言。当然,政治生活一直是人类生活的主旋律。
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政治。政治早就渗透到了文化、艺术、审美之中。不是讲人类的一切艺术史都是政治史么?但我们的问题是,能否在政治之外,有别样的生活,有自由的空间?这自然是可以的,我们现在已经认同这一点了。政治生活固然很重要,甚至是主旋律,但毕竟不是人类生活全部。人们可以有自由的空间,去发展文化、艺术。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权力美学受到了激烈的批判。用权力去取代审美,最终的结果不过是毁掉了审美,成就了权力的怪胎。当然,也有人会陶醉于权力美学所造就的艺术。但是,那些艺术,除了让我们慷慨激昂一番之外,并不能够打动我们的心灵。文化、艺术、审美,这都是心灵的事业。纵然权力美学,想把权力诉诸心灵,也没有多少人会买账。谁愿意接受对心灵的专政呢?心灵应该是自由的;也只有自由的心灵能够成就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我们所以讲权力美学是权力的怪胎,就是因为权力所成就的美学是畸形的。权力美学虽然不是真正的意义的美学,但它毕竟还有点美学的色彩。要知道,权力的狼牙棒毕竟挥舞在美学的领域里。但是权力所关注的毕竟是美学之外的命题,譬如社会环境、时代精神、政治观点。这些东西,虽然在美学之外,但却深刻地影响了美学本身。而权力呢,即便不精通美学本身,只要在这些外围的问题上高屋建瓴,就可以对美学本身狂轰滥炸了。权力与美学有着太大的隔膜。权力也只是在运用自身,它不愿也无暇顾及美学本身。但是,文化、艺术的创造者又必须钻研美学本身的问题。但是,文化、艺术创造者对美学本身问题的钻研,又是极其不自由的;因为他们要惟权力之马首是瞻。而说实在的,权力并不精通美学本身的问题,它们精通的是如何把文化、艺术的创造者治的服服帖帖的。[NextPage]
在这里,也可以说是“外行领导内行”吧。虽然“以其昏昏”,并不能够“使人昭昭”,但是,天下的治人之术都却相通的。治人当然要治心;把所有的心灵都变成驯服的工具,那自然是治者的伟绩了。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文化、艺术也只能遭受无妄之灾了。因为文化、艺术是自由心灵的创造;如果心灵不自由,甚至不过驯服的工具,那所创造出来的文化、艺术,必然是畸形的。如果我们能够从畸形的文化、艺术中寻觅出美来,那简直就是奇迹了。权力的怪胎,是应该避免的;因为我们不愿意看到文化、艺术的畸形。那么,我们应该如何避免权力的怪胎,让文化、艺术告别畸形呢?我想,最为根本的就是实现权力与审美的分离。一方面,让权力走出审美,另一方面让审美告别权力。权力与审美并不是一对欢喜冤家,所以,还是劳燕分飞更好一些。权力对审美充满着控制的欲望;而审美也积累起了对权力的怨恨。如果它们长久地交织在一起,那只能产生权力美学的怪胎;相反,若是分开,反而各得其所。既然权力是要制约别人的,那就在政治的领域成就丰功伟绩吧。审美,是心灵的事业,它要求的是独立性与自由性。只有独立,才能够自由。审美的自由之花,是盛开在权力的彼岸的。因为没有了权力的干涉,所以才有了自由之花的绽放。
(五)渴望自由的审美
在权力的笼罩下,审美自然是渴望自由的。而审美,也只是渴望自由,而并不曾有反抗权力的自觉;甚至对于权力本身,审美还是认同的。审美,只是不希望自身过分地受到权力的干预。也就是说,审美在权力面前,充当的是逍遥派的角色。它既不拥护权力,也不颠覆权力,而只是想在权力之外,营造自己的园地。在这个园地里,所表达的是自我的情趣;它天然地拒绝宏大的叙事,更没有慷慨激昂的热烈,而只是在田园、山水、花鸟虫鱼中表达自己的情志。当然,在这里接续的是古代隐逸的传统。隐逸,就是从政治中退避出来,从社会中退避出来,“不事王侯”,以成就自己的“高尚之志”。不事王侯,所以有了自由的空间;而自己的高尚情志,也在山水、田园之间得到了尽情的表达。可以说,隐逸传统本身,就是一个诗意的乌托邦。在这里,审美是完全自由的;没有政治的纷争,没有世俗的喧嚣。但是,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这样一个诗意的乌托邦还存在么?审美的自由,是一种理想;而现实的审美,不得不面对权力的干预。权力要控制审美,那审美自然要反抗权力。其实,真正越界的,不是审美,而是权力。
在西方有一句名言,凯撒的东西,还给凯撒;上帝的东西,还给上帝。凯撒所拥有的不过世俗的权力,他可以用这来统治世界。而上帝所拥有的则是心灵或者说灵魂的权力,而这要管辖的是人的精神世界。用世俗的权杖去统治人的心灵,这本身就是一种越界,或者说让凯撒去扮演上帝的角色。当然,在我们的传统中,并没有上帝这个背景;所以,我们的精神也不需要上帝来统辖。既然我们的精神不需要上帝来统辖,那是不是说我们的精神天生即是自由的呢?也不是的。在我们这里,世俗的权力就扮演者上帝的角色。所谓的把权力诉诸人们的灵魂,实际上就是用权力来改造灵魂。这一方面会破坏精神、灵魂的自由,另一方面也会导致权力崇拜。我们知道,所谓的权力崇拜,实在是所有精神畸形的根源。能够让人疯狂的是权力,能够把人击倒在地的也还是权力;能够奴役人的是权力,能够让人重获自由的也还是权力。权力本身,无所善恶;但在权力的运用中,善恶美丑暴露无疑。权力并不单纯的是对人的制约,它更意味着利益。甚至权力,并不以现实的利益为满足,它还在追求精神的、永恒的利益。它想让精神的、永恒的利益,世世代代服务于自己的利益。这虽然不过痴心妄想,但却导致了对文化、审美的渗透与控制。
我们知道,文化、审美,虽然也不免服务于现实的利益,但是它又能够超越现实的利益,达到精神的永恒。多少年后,人们不在关注文化、审美所服务的利益本身,而只是欣赏这具有永恒意义的文化、审美。文化、审美,要达到精神的永恒,必须是自由的,而不能够为现实的利益所束缚。如果只是斤斤于现实的利益,恐怕就没有心思在文化、审美上进行创造了。当然,文化、审美,在进行自由创造的时候,就不可能惟权力之马首是瞻了。如果惟权力之马首是瞻,不仅不能够成就真正的艺术,反而会造就权力美学的怪胎,我们看古往今来伟大的艺术,都激荡着傲岸不羁的灵魂。我们并不能说这些伟大的艺术中,没有政治倾向性;但是,在这里压倒性的东西,是自由的灵魂。它永远都不是驯服的工具;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伟大艺术的创造者,总是面临着坎坷而又艰难的命运。他们并不是要迎合权力的,相反,在权力之外,他们走出了另外的道路。如果我们尊重伟大的艺术,那就更应该尊重创造伟大艺术者的独立道路。其实,如果渴望自由的审美,成就的只是精致的小摆设,即便体现了自己的个性,那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自由的审美,所表达的不只是自己的个性,它更需要伟大的灵魂。这伟大的灵魂,是如此的强有力,以致它可以和凯撒的权杖相抗衡。它要告诉人们的是,这个世界上有权力征服不了的东西。用审美去对抗权力,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审美被绑在对抗的权力的战车上,其实,是很不幸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抗权力的审美,已经失掉了自己的自由;虽然这样做,是为了争得自由。也许,渴望自由的审美,永远活在渴望中。
(编辑:项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