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上飞
“当再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时,人们就不再走了。”歌德《准则》第901条
一
在今天所谓全球化、国际化时代,人们已习惯于用“当代艺术”概念讨论正在发生或已经生成的艺术生态。绝大多数专业人士也认为,当代艺术是当今世界唯一真正的、有活力的艺术。在很多人为当代艺术拍手称快的今天,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的余韵统统会被斥为“古董”。面对一件艺术作品,人们会一致认为“当代性”是首要的。何谓当代性?有人认为当代性就是现实性、时代性,有人认为当代性就是观念性,也有人认为当代性就是与时俱进性。然而,即便存在如此多的译读,当代艺术比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三种形态中的任何一种都要抽象、复杂得多。
当代艺术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无所不包——给人以混杂感。一提起当代艺术,人们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装置、行为、多媒体等。也就是说,今天人们不习惯想到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人们也没有兴趣谈论当下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的当代性。尽管当下人承认,当代艺术首先关注的是观念,其次才是呈现方式,然而一提起架上艺术,人们还是会出于惯性将其与古典艺术和现代派艺术联系起来。这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当代绘画、雕塑与古典艺术和现代派艺术有最亲的血缘关系。但是,架上艺术从来都是一个“问题”,其从来都没成为过“焦点”,尤其在中国。
人们埋怨架上艺术的灵感多半来自欧美等国艺术状况的启发。然而,用那些“启发”解决今日中国架上艺术的问题远远不够。在当下,认清楚中国架上艺术的命运需要一种更为实在、具体的思考方式和工作方式——直指问题并对症下药的思考方式和工作方式。或许我们在清理诸多艺术问题时从来没有采用过这种思考方式和工作方式,我们从来没有就架上艺术本身思索过。众多平庸的理论家擅长将架上艺术与“落后”、“滞后”、“无意义”、“死亡”等联系起来。但是,他们没有人能说出架上艺术“落后”、“滞后”、“无意义”、“已经死亡”的真正原因,他们仅能说出架上艺术在欧美等“第一、二世界国家”绝对边缘。也就是说,诸多理论家除了“崇洋媚外”外实在别无它能。
肯定的是,架上艺术存在与否取决于其价值。今天我们面对的问题恰恰是:架上艺术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架上艺术在今天的延续有没有价值?存在于当下的架上艺术作品有没有一种当代性?从事架上艺术的当下艺术家有没有可能赋予自己的作品一种当代性?如何看当下中国架上艺术的境况?或许,我们的架上艺术从来都没有成为过架上艺术,我们的绘画和雕塑从来没有成为过绘画和雕塑。或许,我们再不能轻率地对架上艺术嗤之以鼻了,我们需要将其视为一个关键的问题并加以解决。
显然,今天哪一个地域架上艺术愈占据绝对主流,那么这一地域的艺术在推进方面所面临的困难就愈大。这不是说装置、行为、多媒体等“当代艺术表达样式”没有问题,但是肯定的是,架上艺术在中国的主流位置决定了它终有一天会成为“焦点”——因为其既是问题的根源,亦是解决问题的入口。再说,在艺术表达样式趋向多元的今天,重要的是当代性。不管是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样式,还是装置、行为、多媒体等非架上艺术样式,其统统只是观念、话题的呈现方式,方式无所谓优劣和好坏。
二
当代艺术绝不是一种仅仅诉诸于时间的艺术形态,它的抽象、复杂性取决于其自身的包容性。当代艺术包揽了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样式和装置、行为、多媒体等非架上艺术样式,它甚至保护摧毁自我的隐性力量——即那种否定之否定精神。当代艺术的意义恰好在于它的不确定性——永无休止的自我超越性。正因为此,我认为将“当代艺术”视为一个确定的东西的做法和将“中国当代艺术”作为一个确定的东西并进行严肃探讨的做法极其危险。
“当代艺术”的开放性决定了它不具有“整一性”特征,“当代艺术”的“全球性”与“世界性”也注定了它酷似“现代性”——带有普遍主义特质——这意味着它与类似“美国性”、“法国性”、“中国性”等的民族主义意识在精神指向上截然相反。因此,今天我们只能分别谈论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作品和装置、行为、多媒体等非架上艺术作品的当代性。换言之,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不是必然不具有当代性,装置、行为、多媒体等非架上艺术也不是必然具有当代性,具有还是不具有当代性需要具体而论。
显然,将当代性译读为现实性、时代性、观念性、与时俱进性是非常荒谬的。那种译读很容易让当代艺术堕落为一种单一样式。如果将当代性译读为现实性、时代性,那么当代艺术就会被确立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样式;如果将当代性译读为观念性,那么当代艺术就会沉没于观念艺术的泥潭中,成为玄之又玄的东东;如果将当代性译读为与时俱进性,那么我们的当代艺术就是今天在金融危机面前不堪一击的“政治波普”、“玩世现实主义”、“艳俗艺术”、“卡通风”等“无聊艺术”。
事实是,学院主义、商业主义、伪现实主义、无聊艺术、庸俗艺术、床帏艺术、大脸绘画、高级菜画、商标绘画等充斥并盛行于当下中国,前卫艺术在我们的艺术中俨然绝迹。装置、行为、多媒体艺术(非架上艺术)很难学院、商业、现实,所以它们很难无聊、庸俗。但架上艺术与此不同,在政治意识形态和商业淫威的双重恐吓、收编之下,我们的架上艺术愈来愈变得无聊、庸俗。环顾四周,高级菜花(风情画)和商标绘画(LOGO绘画)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当下中国文化与艺术很显然已被“庸俗文化”、“无聊艺术”所席卷、侵吞。在此情势下,架上艺术的出路尤其令人担忧。
或许,我们完全可以放弃架上艺术——尤其是那些无聊、庸俗不堪的架上艺术。但是,一旦笼统的放弃掉所有架上艺术,我们就会变得一无所有。隔去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样式,装置、行为、多媒体等非架上艺术样式的成就远比架上艺术样式的成就干瘪得多。然而,勇敢的人们依然坚信,一定有出路。或许,一种前卫艺术已悄然而生,一种前卫绘画已正在悄然生根发芽。或许,人们应该坚信,前卫文化、前卫艺术在何方,我们文化、艺术的出路就在何方。或许,人们也应该坚信,前卫绘画、雕塑在何方,架上艺术的出路就在何方。
三
架上艺术走向何方?很显然,无聊、庸俗的架上艺术必然会走向消亡,而那些具有先锋性、前卫性的架上艺术才会持存下去。无论已成、现行的体制多么便于“无聊艺术”、“庸俗文化”的寄生,其都阻挠不了新的前卫艺术的生根发芽和新架上艺术的诞生。长久以来,我们的艺术已经适应了“反映论模式”,我们的艺术史也适应了“反映论模式”,我们的艺术观众也习惯了主题性、符号性的艺术作品。然而,前卫性体现在当下征对何种问题的架上艺术中、什么样的架上艺术可能具有前卫性等的问题亟需人们思索。
现代艺术最大的成就是让艺术成其为艺术,即成就了艺术(尤指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的主体性、自律性。与现代艺术不同,后现代艺术转向文化批判和社会批判(尤指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样式的终结和装置、行为、多媒体等非架上艺术样式的兴起)。从某种意义上讲,艺术由传统的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样式拓宽到装置、行为、多媒体等非架上艺术样式完成了成功的自救工程。因此,可以说装置、行为、多媒体等新兴艺术表达样式的出现促成了绘画、雕塑等传统表达样式的边缘化抑或死亡、终结。
人们习惯认为,真正体现了现代精神的艺术表达样式是绘画和雕塑,而真正能体现后现代精神的艺术表达样式是装置、行为以及多媒体。在我看来,这种非此即彼的认知方式本身是有问题的。因为稍加深思便能发现,没有现代艺术(以绘画、雕塑居多)的成果,根本不可能有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以装置、行为、多媒体居多)的辉煌。换言之,倘若绘画、雕塑等艺术表达样式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那么艺术转向装置、行为、多媒体等表达样式也是不可能的。何况,当下时代已进入“调和时代”——即进入调和现代艺术价值与后现代艺术价值的时代。
显然,艺术的推进不会因为谁是后来者而就为谁降低评估标准,“落后”成为不了某一地域艺术高唱“特色”的依据。欧美等国在艺术推进方面所作出的努力以及其努力所取得的成果可谓汗牛充栋,我们的艺术只有跟他们在同一个起点上展开竞争并在同等竞争机会下偷偷补课方能有所超越。从古典艺术到现代艺术再到后现代艺术是层层递进的,递进过程中即充满“破”亦充满“立”。而中国当下文化呈现为古典、前现代、现代、后现代、当代多种文化形态的混杂状况,这决定了架上艺术在当下中国依然有用武之地。
总言之,今天我们的艺术家依然面临确立艺术主体性——构筑艺术的审美维度和实践艺术的批评性——构筑艺术的社会维度的双重使命。可以说,就确立艺术主体性——构筑艺术的审美维度这一点,架上艺术就有非架上艺术取代不了的价值。当然,架上艺术的难度在于“如何介入”。也就是说,今天的架上艺术除了致力于确立艺术主体性,还需要考虑如何介入社会、生活。肯定的是,架上艺术不是没有可能介入社会,而是存在介入的难度——这种难度多半是由架上艺术自身的特性造成的。在我看来,未来有可能出现两类不同倾向的架上艺术:一类指向艺术主体性的确立、构筑,一类致力于介入社会、生活。
(实习编辑:崔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