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博物馆执行馆长阿德里安·多兹尔曼(中)、体验展执行董事彼得·特伯纳尔(左),以及梵高博物馆董事会顾问威廉·梵高(梵高弟弟提奥曾孙)
以数码影像的方式呈现梵高的作品办展览,已经成为近年来相当普遍的做法
采访者:钱梦妮
受访者:阿德里安·多兹尔曼 彼得·特伯纳尔 威廉·梵高
今年是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逝世125周年,尽管这并不是个多么重大的整数年份,但世界各地的艺术机构却都按耐不住对这位伟大艺术家的热爱,纷纷推出主题展览。
从比利时蒙斯美术馆“梵高在博里纳日”展出大约70件梵高绘画和素描作品开始,有法国梵高基金会的“凡高素描展”,荷兰克洛勒-米勒博物馆“梵高与同时代的艺术家”,挪威蒙克博物馆“蒙克和梵高”,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梵高:玫瑰与鸢尾”。甚至在上海也声势浩大地举办了“不朽的梵高”展——而最后这场展览有别于其他传统形式,以作品数码影像替代原作,从而引发了一些争论。本月底,热闹一时的“不朽的梵高”展将在上海落幕,随后将转场至北京,主办方称,截至目前,该展览的总参观人数已经超过30万人次。
就在这个空档,拥有世界最多梵高艺术作品的荷兰梵高博物馆发布了另一场全新的“多维体验展”。8月6日,“邂逅文森特·梵高-全球首演中国巡回展”在北京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这场由梵高博物馆打造的高科技展览将于2016年5月启动,首站即是北京。
换言之,这又将是一场没有原作出现的商业展览。观众掏钱买门票,看不到梵高的真迹,看不到那块画布——正是一百多年之间站在同一块画布前,才足以连接起现代的世人与那个疯子般的天才。如果没有了这些,为什么要去看展览?
“首先我们要理解为什么不能拿出真正的原作去各地展览。”梵高博物馆执行馆长阿德里安·多兹尔曼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说,“因为现存的收藏存量非常之少,并且画作本身非常脆弱,需要尽可能保护它们不被损害。于是就需要找到各种不同的方式去替代原作展出。”
其次,数字化和高科技意味着可复制、更容易传播。“这样我们就可以和世界上更多人共享作品信息,而不仅仅是少数真正能够走进博物馆的人。其实这时候就变成了‘展示介绍’,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展览’。内容反而变得更加灵活,不只复制画作,还有多媒体、声音、光线等这些通常在博物馆里看不到的方式。”
另外,据“邂逅梵高”的展览主办方介绍,它并不是简单以艺术家最著名的向日葵、星空画作为线索,而是着重于梵高本人的精神世界、情感体验。比如从他的死出发,光影视听载体让观众跟随他,从小时候自学绘画开始,一步步地成长、遇见高更、创作手稿、写信给弟弟提奥,甚至到他死后作品被高价拍卖现场。他们试图还原这位伟大天才成长的环境与时代。“而这些都是传统展览不会有的。”多兹尔曼说。
尽管如此,这场号称“国内迄今为止有关梵高最完整、最丰富、最专业的全方位体验展”还是难免散发出浓浓的商业气息。文森特·梵高一生只卖出一张画,除了创作之外似乎永远痛苦而潦倒,可是死后作品倍受学界赏识,甚至在拍卖市场也屡创世界艺术品拍卖天价纪录。艺术与商业的羁绊在他这里显得尤为极端。为什么永远是梵高?如果换作他人是否一样可行?
为此,记者对梵高博物馆执行馆长阿德里安·多兹尔曼、体验展执行董事彼得·特伯纳尔,以及梵高博物馆董事会顾问威廉·梵高(梵高弟弟曾孙)进行了专访。
为了传播艺术,也为了寻求资金支持
记者:梵高是世界上最具识别性的艺术家之一,你怎样看待他的作品被商业化操作?
多兹尔曼:梵高博物馆的主要职责就是与全世界尽可能多的人们共享梵高的作品信息。把梵高的作品当做商品来传播其实也是另一种把博物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外界的方法。当然也有商业化的一面,毕竟作为一个运营的博物馆机构我们的大部分成本都是需要自己来赚取。因此这个问题分为两个层面,首先是它可以弥补支持我们的艺术传播职能;其次它可以为博物馆提供资金支持。
记者:商业化会不会让艺术变得肤浅?
多兹尔曼:你的意思是说人们从商业的角度很难恰当地对待和理解艺术是不是?我不同意这个看法。因为我们在做艺术品商业化的时候,定下了一个很高的标准,确保所有的衍生产品都符合博物馆的质量要求,从这个角度来看就根本不肤浅。
梵高:我们的巡展与博物馆展出其实是两个维度。博物馆里的展览是让大家看到梵高的艺术作品,而这次体验展是讲述梵高的整个人生——并不是金钱导向的。艺术家是真实的,博物馆也是真实的,并且整个展览的策划制作都需要对其艺术内容有极高的理解力。
记者:在理解梵高艺术的时候,哪些部分是最为关键的?是他的那些著名作品,还是整个人生经历。
多兹尔曼:所有的这些画作、信件都来自他当时所处的环境,几乎所有年龄层的观众都可以从中看到他是如何度过一生。当然作为结果,你会在各种展现方式的地方看到他的那些著名作品,具有标识性的画作是人们理解他的重要元素。可是最终你总是能够勾勒出关于他的整个生涯历程。
记者:梵高艺术的商业价值是不是还有很多有待开发?
多兹尔曼:梵高博物馆目前在销售很多衍生产品,2013年还启动了一项名为Relievo的复制品商业计划,此外我们还重新打造艺术顾问项目,请专家为私人藏家进行相关信息的阐释说明。
记者:关于Relievo项目,指的是用高科技最大限度地复制原作,即“浮雕体层全息油画”。其实并不是原作而是某种最好的复制品,那么它对于梵高作品的收藏以及拍卖市场有什么意义?
多兹尔曼:它是你能够买到的最高质量的复制品。尽管这并不是原作,但由于标准极高,所以同样具有很高的价值。你把它带回家、挂在办公室都可以。此外这个系列是限量的,所以其价值也会随着时间而增长。
通过高科技走进梵高的人生?
记者:对于古典艺术博物馆来说,这种利用高科技、多媒体手段去展示珍贵馆藏的方法是不是未来的大势所趋?
多兹尔曼:我不敢说它会取代所有的传统展览方法,但至少从博物馆的角度来说,这种方法肯定会被越来越多地使用,尤其是梵高这种情况。
[page]记者: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成功案例?
特伯纳尔:这种方法很可能是大家对未来的期望。比如说在欧洲有些画在岩洞里的壁画,游客进出参观的时候他们的呼吸、流汗、触摸都会损害几千年前的艺术品,因此有些岩洞被关闭了。但他们用高科技方法重现了里面的画作。还比如埃及法老的坟墓,也有复制出来的三维空间。因此我认为这种方法合情合理,并且非常聪明——它能够以一种很先进的方式让人们体验艺术。
在梵高体验展这个例子中,虽然没有原作,但你不仅能够看到作品内容,还可以亲身踏入梵高的人生,这比之前的理解多了一个维度。也许大家都熟知他的作品,但其实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只有十年在频繁创作,那么并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人生。
另外由于梵高博物馆是世界上对于艺术家作品及其家族信息了解最为完全的机构,所以他们做出来的展览才能够真正让你有如被人抓住脖子,醍醐灌顶,真正了解在那些杰作背后的天才。
回到你最初的问题,复制品让更多没钱购买原作、没有机会真正去博物馆参观的人更方便地接近艺术。这次体验展正是博物馆把这种体验带来给中国国内的观众。这里面更多的意义不在于是否复制品,而是在于让更多的人生活在美梦中,体验梵高所留下来的美妙艺术。
记者:可是复制壁画与梵高的情况不同,后者只是二维的,因此合理性并不如前者?
特伯纳尔:但梵高的人生并不是二维平面的,你会看到他怎样生活,是什么驱动着他成为艺术家,他用什么样的绘画技术,他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他怎样为整个艺术群体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有如此之多的内容可以在体验展里看得到。
梵高,独一无二的艺术IP
记者:梵高是不是极其特殊的一个艺术家案例?因为他的人生如此戏剧性,如此极端,大家都想知道他的故事,他的死亡、无名。
多兹尔曼:我认为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在如此广泛人群之中享有名誉的艺术家。当然其他还有很多著名艺术家创作了大师级作品,但我敢说在名声方面无人能及他。这里所说的自然不是他的艺术成就,毕竟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品味。
很多年轻人会被梵高吸引,我觉得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会经历类似的挣扎、奋斗,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该如何实现自己的梦想——大家都可以在梵高的经历中找到这些值得共鸣的因素。另外,虽然梵高生前默默无闻,但身后却获得巨大成就,所以这又是个绝佳的励志故事。因此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南美,梵高的故事总会得到人们的喜爱,这里面很多因素都具有普世意义。
记者:这是不是支撑梵高博物馆做成这次体验展的重要原因?
多兹尔曼:对,这是其一。还因为梵高的作品足够多样,呈现出不同的风格,以及我们拥有足够多的背景资料,尤其是他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件,这里面揭示了他的想法、他怎样把想法落实到画面上。很多重要的信息让大家能够理解为什么他有了现在的成就。
梵高:梵高之所以吸引了全世界各地的人,其中一个原因是他画了很多日常物件。他是史上第一个画自己卧室的人,非常简陋的卧室,床、椅子、水罐子——无论你是谁,人人都有自己的床,不管是在没有屋顶的地方生活的流浪汉还是拥有华丽大床的国王,所以大家可以直接地找到共鸣。
另外,他非常热爱自然。他画向日葵,它代表了来自太阳的能量,象征着生命。他画了枯萎的花朵,也就是生命的循环。这也是大家为什么这么喜爱梵高的重要原因。
记者:这类的展览模式能不能复制到其他的艺术家身上?比如高更、塞尚。
特伯纳尔:我们做这个主题展览,需要大量的信息、专业知识,除了资金问题之外,还有庞大的团队、来自博物馆的长期支持。至于其他艺术家如果想要做到我们现在的水准,我觉得可能会是个非常艰巨的工作。并不能说没人做得到,如果你有了资源帮助的话,但并不容易。至今还有如此之多的人在搜寻梵高的艺术,这才是激励我们做这些事情的动力。
不只是商业,还有热爱
记者:除了梵高,很多其他类型的博物馆也在追寻各种把艺术品商业化的方法。在这个过程中,怎样平衡商业性与艺术价值?
多兹尔曼:有一个原则是,所有我们参与的商业活动都应该是最终有利于博物馆本身的,因为我们需要通过活动来寻找赞助。但绝对避免会对博物馆造成实际损害的事情,比如借出一幅原作如果会造成损坏,我们绝对不会做。或者被其他机构做过太多次的事情,我们几乎也不会再去尝试。
也就是说,我们追寻商业化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长期支持博物馆运作的途径,不是一天两天而已——在这个基础之上,只要商业活动不会对艺术品造成损害,只要商业活动符合博物馆的使命,即让世界上更多的人共享艺术信息,我们都很欢迎。这三点足以保证我们始终做到两者的平衡。
记者:多兹尔曼先生您曾经在犹太历史博物馆工作,与之相比,梵高博物馆的特殊性表现在哪里?
多兹尔曼:首先这是关于具体一位艺术家的博物馆,其次可能没有其他机构能像我们这样拥有如此全面、丰富的梵高资料。因此它也是独一无二的。
记者:那么这里有哪些可以让中国的博物馆学习的地方?
多兹尔曼:我了解到中国现在有很多新的博物馆,而且大家也都在努力找到自负盈亏的方法好让博物馆永久地运营下去。所以我们也尽量多地通过大师班、讲座来分享自己的经验。
好在现在技术还在不断进步,所以中国的新博物馆有很多机会可以迎头赶上。中国有这么多的人,他们也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到处旅行。梵高博物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比较传统的,因此我们最大的理念转变就是怎样通过分享图片信息、组织虚拟展览来让更多的观众看到。
记者:请问你们希望人们怎样看待梵高这个艺术家,你自己怎样看待?
多兹尔曼:我在梵高博物馆工作,但不只是份工作,还必须感受到某种能量。希望人们可以受到启发。我个人当然非常热爱他,偏好印象派的作品。
梵高:文森特非常摩登,他让我能够关注艺术。除此之外,他的作品对我而言充满了慰藉温情和启发意义。我经常回过头去翻看那些写给提奥的信件。
特伯纳尔:我从小就在一个热爱艺术的家庭里成长,在梵高博物馆工作了两年,觉得非常荣幸能够向人们阐述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生。对我来说,梵高无处不在,博物馆、商店、书里,甚至其他艺术家的作品之中。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