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邹萍
陈佩秋和吴敢(右)
采访者:邹萍
受访者:吴敢
黄宾虹诞辰150周年大展正在火热进行,“黄宾虹时间”仍在持续。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吴敢对黄宾虹有独特见解,在身份、技法和认知等方面理解独到,他提醒理性看待并提示需关注细节,不仅细致表述多方面认知,更结合自己的艺术实践和黄宾虹在杭州具体生活的细节,试图为我们展示出一个有血有肉的黄宾虹。
专访对象: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中国书画鉴赏研究中心主任吴敢
记者:吴老师您好。借近日正在浙江省博物馆举办的黄宾虹诞辰150周年大展,可否请您就黄宾虹的身份、书法、花鸟、颜色等话题深入地谈谈您的认识?
吴敢:我觉得用知识分子涵盖他的身份似乎并不太完整,他不仅仅是知识分子,因为普通的知识分子没有他这样对中国文化、民族精神的深邃认识,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学人”,这个 “学人”不是有一点知识就可以成为的。实际上他是觉得可以代表民族精神的、有大文化担当的知识分子才能是学人,如他的最根本认识——民学,这是他终生追求的“道”,贯穿在他早年的革命活动、后来的文化思想以及书画实践等方方面面。他的思想观念与行动实践实际上特别统一,“一以贯之”,所以从他对自己的文化身份认同可以知道他的书,知道他的画,甚至他的颜色。
“知识分子”是太现代化的词语了,而且他对自己的文化身份认同绝不仅仅是用我们现在所说的“知识分子”概念可以囊括,他是要对中国文化一些源头上的根本东西有把握的一个人,他是希望能够代表我们中国民族精神的,所以他要学很多东西,他要比一般的书画家更加博物、博古,从更富民族精神的高古器物上去挖掘源头。
像黄宾虹这样的人,一方面是最简单的,因为后来的各种因素都是从一个根本追求上发出来;另一方面他又非常生动复杂。说他是现代知识分子吗?他也有很多封建迷信的思想,所以他这个人也是气韵生动的、富有变化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数十年探究的是中国文化中的核心价值。
黄宾虹作品 丹青写意
记者:他强调的是“学人”身份。
吴敢:他对自己的具体界定就是“学人”,所以他觉得他的画不是现代知识分子的画,是士夫画,当然这个“士夫画”跟以往的解释不一样,他也没有做过真正的官,但是他觉得不同于市井和江湖的画。他有社会担当,他的画能够表现出民族的精神,所以到后面他很推崇一些具有民族精神的画家(他还列出了一份代表画家的名单)。
他厉害的是把他早期从事革命一直推崇的东西最终化到了他的书画实践当中。
记者:他把革命理想和抱负的一种东西通过书画呈现或突破?
吴敢:基本是这样,同一个追求,他始终没有放弃,只是在不同的领域实现,但也不仅仅是书画,实际上他是通过很多的途径最终表现在书画上,比如他收集很多古物,研究各种文字,研究书家的绘画等,实际上他就是想自己更加博物、博古,这符合他心目当中学人的身份,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教化大众,才可以真正展现中国的民族精神。
记者:这个思想有一个演变过程吗?
吴敢:有,可能还蛮漫长,但最终是把它落实在他的书画实践上。知行合一的就是民学,因为是民学,所以他身份上要做一个学人,要教化民众,在他的书画实践上要能够体现民族精神,所以他要反对君学的那些整齐划一、外表好看的东西,要强调内美。
记者:最后他提出来各个方面的东西跟他的民学、学人身份的认知是统一的。
吴敢:是,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是知行合一的。就是一以贯之,知就是行,行就是知。
记者:这是他的身份问题。接下去,应该如何认识黄宾虹的书法?
吴敢:他已经意识到书法和绘画之间的重要关联性,比如他强调要以山水(画)作字,以字作画。我觉得值得注意的是他很注重一些书家的画,他收了很多,在他看来,书与画二者的内旨是趋一的,一般无二。
黄宾虹作品 芍药
吴敢:黄宾虹是“知行合一”的大师
记者:再谈一下黄宾虹的花鸟。
吴敢:相对于山水来说,我觉得现代人把黄宾虹的花鸟抬得太高,我个人觉得他的高度主要还是在山水上,为什么后来文人画的画派主要是山水,因为对形可以有很大的发挥,黄宾虹的画有一些鸟虫会在形体上有些不太符合实际的处理,毕竟花鸟画还是要有形上的基本要求,但是他比较早的一些浅设色的花鸟画我很喜欢,后来画的笔墨是很苍浑,但有的时候虫画得比花大很多,所以我持保留意见。
记者:谈谈他的颜色,黄宾虹有色的作品也蛮多的。
吴敢:我其实更喜欢他的纯水墨,不加色或者是用单一颜色,他晚年可能是有意想要融和南北两派,又有青绿,又有浅绛,大多数时候我觉得这种冷暖色加在一起并不是很搭,所以我还是喜欢他那种纯的水墨,反而特别好,特别直接。
黄宾虹是考虑很多的画家,近现代画家当中,我觉得没有人像他考虑得那么多,他是对书画最根本问题都有过缜密思考的人物。
记者:他考虑的东西已经不是他那个时代的命题,可能是更纵线中的东西。
吴敢:所以可以看到他有太多关于各个方面的论述文字,以往没有哪个画家有这么多的文字,他在这方面考虑得非常多。
记者:如果整体看,黄宾虹九十二年的人生应该如何看待?
吴敢:像他这样已经是非常圆满,黄宾虹是中国画史上极少的,能从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到最后果实成熟得自己掉下来,所以黄宾虹晚年很多东西特别自然。但上次看文徵明的展览我也很有感触,他到八九十岁的时候神明不衰,画也葆有朝气,感觉跟年轻的时候无异,甚至晚年还能越画越细,就象千年老梅犹能花开妩媚。这些大师我觉得都很厉害,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物,我们只能发表一点微小的个人见解,不敢妄评。
我相信黄宾虹的艺术未来会越来越受到大家的关注。因为以前中国人的东西更讲究含蓄,很多东西不能太过发露出来,黄宾虹则不同,可能和他的长寿有关,以往很多大师活不到他这样水到渠成的年龄。另外可能和当时的时代也有关系,他真正把很多的东西放了出来,所以他的画感觉看着过瘾,看着刺激,这很符合现代人的感官与审美,所以为什么当时黄宾虹不受那么多人关注,以后我相信会受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记者:您在研讨会上通他与夏老交往这件事情谈到了黄宾虹在杭州的一些细节,能不能再细致地谈谈黄先生在杭州的生活?
吴敢:如果说修道有法、侣、财、地四个因素,那么黄宾虹在杭州不仅得到了地,而且得到了侣,他衣食无忧,财这块也不错(法,他早已具备,在杭州他只要无法就成了)。所以这是杭州的缘分,也是他本人的一个福报。
杭州是东南文化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黄宾虹当时在北京实际上一直是不受太重视的一个人物,但一回杭州他就马上被杭州的文化圈认同和接纳。因为这边先有西泠印社,稍后有余绍宋为首的东皋雅集,这里的很多人跟黄宾虹以前就有所交往,很多重要的成员后来都和他是很好的关系。所以黄宾虹刚回来,余绍宋那个时候在浙江通志馆编《浙江通志》,就马上宴请他。在杭州,学院的精英和社会名流对他一致是接纳的,这给他创造了一个非常好的氛围。
记者:他一直是一个很自信的,内心很强大的人。
吴敢:这一点是肯定的。
记者:这种自信到了杭州特别是外界对他更加认可的情况下,对他是一个很大的刺激还是放松?
吴敢:我觉得他是放松了,晚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这里又有这样好的文化氛围,所以他就在这里把自己毕生的积累全部显现出来。
记者:他给杭州留下了很多东西,逝世后他的遗作、遗物都捐给浙江省博物馆了。
吴敢:浙江省博物馆如果能尽快把相关的资料在网上展示出来最好了,因为展览会有场地限制,但是网上资料应该可以做得齐全,向大家公开,便于人们学习。因为他确实是近现代的一大宗师,而且我相信他会越来越重要,有一些事情还是要做。
其实黄宾虹除了大量收藏书画,还有其他的一些藏品,比如山子、古印、古玉、石造像、青铜器等。
记者:面对当前对黄宾虹的讨论,应该如何理性看待?
吴敢:要真实传播,媒体也要具体化,给大家看真实的大师,黄宾虹既是一个大师又是一个平常人,他是有他很好的一面,但是也有各种毛病,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实际上黄宾虹真正达到这个高度,一方面源于他可能很早对自己就有这样一个自信(这是一种天赋),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在这几十年当中不断地进步,才可以达到那样的一个高度,当然这需要有各方面的因缘才可以,但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有对一些根本问题的高度认识。
记者:谢谢!
(编辑:杨晶)